在正月初八的那天,终于有个表亲来上门说亲事了,来说亲的是小秋父亲的远房表亲,按辈份小秋该喊她叫表姑娘,这个表姑娘比小秋父亲的年纪还要大,家是东北方向的新庄村的。这位表姑娘先和小秋父母打过招呼,然后就领着一位男孩来了,按惯例,男方先让女方家长看,然后才是男方家长看女方。那天小秋躲在一边偷看了一下那个男孩,觉得这个男孩虽说不上多好,但还算不错,中等偏上的个子,稍瘦,长方脸上长着双机灵的大眼睛,是那种有几分小聪明又稍带那么一点点浮华的人。小秋当时就想,就这个吧,还不算太差。但等来等去,再没有对方的消息,媒人也再没来过,后来经母亲打听才知道:原来媒人回家后几天就死了!也真是倒霉,一个好好的人说死就死掉了!媒人都死了,自然这门亲事也就没了下文。
过了几天,又有二姑父来提亲,对方是二姑父村上的一个男孩。这个男孩还不错,中等个,身材结实,模样斯文,一看就知道是个多喝了两年墨水的人。原来这个男孩是中专毕业,在当时的农村里,也算是个有文凭的文化人了。这次小秋直接和这个男孩见了面并聊了会天,这个男孩给小秋的感觉是斯文而稳重,倒还对小秋的胃口,但人家告别回去后就没再给音讯。听二姑父说,人家是嫌弃小秋下眼睑和鼻梁边上的那块深灰色的太田痣(也许就是块大色斑)。
一个年关,三桩亲事都没成,小秋也有点心灰意冷了,甚至都有点害怕了:自己难道真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只恨现今已不时兴出家,方圆百里也没座寺庙,否则,小秋真想出家削发为尼了!
眼看正月都快过完了,年轻人们又都陆续离开家外出打工挣钱了,小秋觉得自己的婚事今年看来是没戏了,就也收拾行囊准备南下,也好避开父亲那阴冷的脸。
但就在小秋准备离家南下时,堂姑妈来了.这位堂姑妈就是那位寡居了一辈子的二奶的唯一的女儿,就嫁在了只有三里路程的杨楼村,如今已是鬓角染霜、儿孙绕膝了。小秋本有五个亲姑妈,加上这位堂姑妈就是有六位姑妈了,这位堂姑妈和三姑妈同岁,刚好那位三姑妈年轻时就被国家招去鹤壁市作了一名矿工,并在鹤壁市嫁了人安了家。远在六百里之外,极少回娘家,小秋长这么大也就只见过她两面。于是这位堂姑妈就顶替了她的位置,被小秋等娘家侄子辈称作三姑,小秋父母和叔婶也都喊她作三姐。因为这位堂姑妈长得相貌堂堂,精明强干又通情达理,兼又嫁了个在本镇邮局当差的小有头脸的丈夫,平时对小秋父母又很照顾,所以小秋父亲对她很是尊重。
一见是三姑妈来提亲作媒,父母都很高兴.三姑妈能来提亲,大概是前些天三姑妈来走亲戚时,父母向她推销了小秋这块似乎甩不脱的烫手山芋。三姑妈是怎样向父母介绍男方的,小秋不清楚,反正第二天三姑妈就领来了一个年轻人。小秋躲在楼上,从窗口向下偷看:但见三姑妈后面跟着一个穿崭新西装的瘦高个的年轻人,低着脑袋进了院子后“卡嚓”一下就把那辆崭新的自行车支在了门口,这支车的动作看起来倒满是潇洒利落,然后就进了堂屋和小秋父母交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母亲上来说,想让那男孩上来和小秋见见面说说话,他们对这男孩没啥意见,再者又是堂姑说的媒,应该可靠。小秋也就答应了。
母亲下楼不多久,那年轻人就上楼来了,小秋经过这几次相亲的历练,又加上急于给自己找个婆家以脱离父亲的家,竟不再害羞,倒变得落落大方起来,竟主人似的主动和那年轻人打招呼,并拉把椅子让他坐。在当时小秋的心里,现在就是个仪式,就是个过程,里面并不掺杂自己的感情,也就没什么可害羞的。小秋就询问这个年轻人多大了,有没有工作,兄妹几个等等诸如此类的该问的问题。经询问小秋得知, 这个年轻人和自己同岁,虚岁二十五了,在石家庄做蔬菜生意,兄妹六个,他本人是老小。这期间,这个年轻人一直低着头,要么看自己的脚尖,要么抠指甲,有那么一点紧张,只抬过两次头偷窥了小秋一下就又赶快把头低下了。
小秋端详此人,发现此人是个长脸的瘦子,前边的头发快把额头遮住了,那双浓眉的眉尖老是不自觉地皱起,似是有丝丝缕缕的忧愁,五官线条生硬,似是没读过多少书,唯有那双眼角向上挑起的眼睛让小秋有一点好感:小秋从小看书,书中插图中的正面人物大都是眼角上挑的,所以小秋就认定:眼角上挑的人要么有能耐,要么有正义感。两人聊过几句,就没话可说了,静默了一会儿,那个年轻人打个招呼就下楼下去了,到楼下和堂姑小秋的父母打过招呼后,就骑上自行车走了。然后堂姑也和小秋父母告别,让再等消息。
小秋对这门亲事心里很犹豫,答应吧,对这个年轻人并不太满意,不答应吧,今年怕定不了亲。自己已经虚岁二十五了(农村人都按虚岁算年纪),在村里已是大龄青年,村里人会说闲话的。自己也实在没把握今年去南方打工,就能给自己找到满意的对象,父亲那不讲理的火暴脾气,不知啥时又会在自己身上发作。真让人头疼啊!小秋向母亲表示了自己的犹豫。
那个似乎是前世怨家的大妹,今年也没有过完春节就南下,而是呆在家里盯着姐姐订亲,不知是要看热闹还是要看笑话。听见姐姐向母亲表达自己的犹豫,就赶紧上来帮腔,夸堂姑介绍的这个年轻人个子又高,身材又好,两个村离得又近,堂姑作媒人,硬实可靠。父亲也在中午做饭时蹲倚着灶房的门,用那带着火气的大嗓门说道:"你也不看看是谁说的媒?!你三姑啊,你三姑能会害你吗?实在不行的人,你三姑提都不会来提!”稍候,又用那敛去火气却带着冷漠的语调说道:"你三姑给你说的再不行,哪还有行的?你的事以后我们也不管了。"
小秋听了这样的话,心里都想去撞墙:别的女孩儿谈恋爱找对象都玩儿似的简单容易,自己却还要父母来管,还要父母像推销廉价商品似地到处托人说媒提亲,离开了父母和媒人,自己还真没有那个脸皮和能力能给自己找到对象,真他妈的窝囊死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和反复权衡,小秋准备答应了堂姑所提的这门婚事:结婚是人生必过的一个槛,既然这其中已摒弃了爱情,也就变成了一个例行的公事,那和谁去例行这公事又有什么区别?至于过了这道槛后是春暖花开,还是凄风苦雨,就只能看个人的造化了。
过了两天,三姑来回复,说那年轻人父母年纪较大,精力不济,孩子的婚事由孩子自己作主,孩子同意就行了。那年轻人也表示同意这门亲事,于是三姑妈就过来回复并和小秋父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小秋母亲和堂姑就鼓动小秋去那个年轻人家里看看,但小秋却拒绝了:既然是例行公事,又何必去看什么家庭条件!是富是穷都要定下来了,还看什么看!本就是在绝境下抱着绝望的心态作出的绝望决定,自己又哪有那份去看的心情?
于是就由堂姑领着母亲去了一趟,权作是相家了。母亲回来后就向小秋说,对方家境一般,还过得去,别人家有的他家也都有。小秋本就没想对方会是个富裕的家庭,对母亲所说的话也未置可否。接下来就是那套农村约定俗成的订亲套路:换八字,下聘礼这些都由父母和堂姑张罗。对方的父母和嫂子要求见见小秋,被小秋拒绝;那个年轻人曾约小秋一块去县城玩,也被小秋拒绝,好在中间有堂姑在周旋,那年轻人也编了借口回复家人,这亲事也就没波折地定下来了。至于八字贴上写的是什么,对方出了多少聘金,下了多少彩礼,小秋都没兴趣去看,都没兴趣去了解,小秋只朦胧记得母亲曾说对方办得既不太丰盛,也不太寒酸,勉强过得去。
婚事,这所谓的人生头等大事终于敲定,但对于小秋来说,就好像搬去了一座压顶的威逼大山,却又罩来一幅挣不脱的忧愁罗网:虽然没了找不到对象的担心,却又新添了对未来的忧虑:和一个自己不喜欢、没感情基础的人过夫妻生活,那该是怎样的煎熬?小秋只有在压力和忧愁的夹缝中得过且过,尽量自我麻醉,让自己不要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