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终于又是各厂开始开工的日子了,打工者又陆陆续续地来到这南方工业小镇。各工厂也都在厂门口和各交通要道的路口张贴招工启事,并在厂门口放鞭炮拉横幅,一为向社会展示厂又开工了,二为表示对返厂员工的欢迎。有些厂,老板还对在元宵节之前返厂的员工发红包,以示庆祝和鼓励。这些天镇上的工业区倒也热闹,开工的鞭炮声,从初五能响到十五。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地又恢复了平常的热闹喧哗。
大妹在正月初十就从老家返回了这工业小镇,小秋去见她,自免不了聊聊家中过年的情况。大妹正月初五就和她老公,从她四川的婆家去了河南的娘家,在娘家住了两天才起身来广东的。在和大姐的聊天中,大妹曾有过犹豫的神情,几次都欲言又止,小秋看在眼里,就询问她有什么事想说?大妹却又支吾其词,只劝姐姐遇事要想得开,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又说家中什么事都没有,让大姐不必胡思乱想牵挂家里。小秋虽知大妹有事在瞒着自己,但大妹不说小秋也就不再追问了。那时的通讯工具就是公用电话和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打公用电话要到商业区,而大哥大那时是老板级人物才配有的装备,一部要万把块钱。小秋自是没有大哥大,也懒得跑那么远去商业区打公用电话,于是大妹到底是为了家里的什么事而支吾其词,小秋也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元宵节那天的晚上,小秋厂里的主管人员让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去厂门口的大街上,看放烟花和闹龙灯舞狮子,时间是十五分钟。
于是大家都兴奋地从车间里跑到厂门口,看四周腾空的烟花,和经过厂门口的舞龙舞狮的队伍。小秋到厂门口的大街上一看,但见各个厂门口都站满了该厂的员工,原来此时大多数厂的老板都让员工停下了手里的活,去街上看热闹来了,以示元宵节的喜庆。
每到正月十五,本地的居民就组织好舞龙舞狮的队伍,晚上就到工业区,沿工业区的主要大道巡舞,当地的居民无论男女老少都跟在队伍后面助威,有敲锣的,有打鼓的,也有空着两手但身披红花跟在队伍后面游走的。此时,绚烂的烟花,清脆的爆竹,咣咣的锣,咚咚的鼓,扭曲盘旋的龙,张牙舞爪的狮,笑语喧哗、水泄不通的观众,周围高耸的厂房,构成了一幅当时南方工业小镇元宵欢庆图。小秋也不禁受了这节日气氛的感染,仰头看看烟花,低头看看龙狮,终于也露出了笑颜。
十五分钟后,小秋随着本厂员工们,不得不怀着意犹未尽的心情,悻悻地走回车间。坐下十来分钟,那受节日气氛感染的激动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也有几个大胆顽皮的员工竟半小时后才回来,主管们也没有说他们什么,只要他们不耽搁了手中的活计就行。
元宵过完了二妹还没来,正月过完了,二妹还是没来,只到过完二月二,龙已抬起他那峥嵘的头角,要在人间行云布雨,二妹才姗姗来迟。
二妹返回后,自也免不了和大姐拉一拉家常,但在聊天过程中,也是像大妹那样时不时觑觑大姐的脸色,欲言又止。小秋觉得很诧异,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两个妹妹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在小秋的再三追问下,二妹这才看着小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姐呀,我把这事告诉你,但是你千万可别着急上火啊!”原来妹妹们是在顾忌小秋曾患过轻微颠痫病,而不敢向她说,怕她经不住刺激而引发了颠痫。小秋就摆出一副内心很强大,什么事都看得开的神情对妹妹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能挺得住。真要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我早晚不也得知道嘛!你早说了我还能早安心。”于是二妹就吞吞吐吐地说华威害了一场病,但又赶紧安慰大姐说病已好了,不用太担心,但最后抬头看看大姐的脸色,又说就是嘴有点歪了,爸妈正在县医院里给他治。
当小秋听到最后那句“不过就是嘴有点歪了”时,犹如耳边响了一个炸雷,又犹如当头挨了重重一闷棍,立时就懵了呆了。几分钟后,小秋强自镇定了一下自已的情绪,抖着声音问是不是华威的嘴歪了?二妹点了点头。小秋确认了事实后,情绪就不受控制地爆发起来,厉声责问妹妹们为什么不把这种事向自己早说?家中人为什么不及时把这种事通知自己?隐瞒自己又有什么用?自己早知道可以早一天回家去给孩子诊治,错过了治疗良机怎么办?孩子嘴歪,这对孩子来说可是种伴随一生的灾难!五官破了相,会严重打击孩子的自尊,并会严重影响孩子的生活,日后孩子的就业和找对象都会受到极其严重的影响!(小秋娘家那个村不就有个大小秋两岁的歪嘴男孩吗,小时候整天被村里的孩子骂什么“歪嘴骡子卖不了个驴价钱”。)搞不好很有可能一辈子打光棍!自己虽然不爱他的父亲,但对孩子本人是爱到骨头里去的呀!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孩子是自己后半生的依靠,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孩子身上流着自己的血,孩子身上有自己的基因,孩子受到什么伤害比自己受伤害还让人痛苦!
二妹看着大姐发脾气,也就呆呆地站在一旁,等那阵儿骤风暴雨过去后,才怯怯地劝大姐不要着急,反正事儿已经出来了,着急也没用,别把自己又急坏了。虽然小秋明知道父母和大妹是怕急坏了自己才不告诉自己的,但心里就是不由自主地恨起了大妹和父母:这种事儿怎能隐瞒,耽误了给孩子治疗可是大事!一件伤心事连着一件伤心事,心已伤透!这次听到孩子嘴歪,小秋完全不像大妹和二妹所预料的那样,会急得大哭,小秋只是觉得心里像被砖头和稻草塞实了似的,闷得发慌,喘不过气来,却不想哭,也没有泪。小秋隐隐预感到:别人有意或无意地又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布置下了一只恶兽,张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掉自己对未来所有的希望和憧憬。
小秋对二妹发过脾气后,立即就赶到厂里辞工回家,要求厂方给自己结工资。但厂里规定辞职要提前一个月,本月工资要等到下个月底才能发,而且如果在厂方没批准辞职的情况下就离了厂,则工资一分没有。
那时的南方工业小镇的老板,或者说是厂里的管理人员,就是如此的蛮横霸道,那时打工的年轻人也没有法律维权的意识,就是有那意识也找不着维权机构,太多的年轻人在厂里干了十天半月甚至干到两三个月的,因等不及厂方的批复,就丢下工资走了,或三百或五百,甚至上千元。这种情况在在当时的打工者身上很常见。
小秋也自是等不了厂方的批复,也只是向厂方要求了一下,见不答应,就马上收拾东西离厂了。当时小秋干的折面活儿,折合工钱应是一千三百元左右,因厂方没熟人也没老乡,没有人替小秋帮忙说话,这一千三百元的血汗工资,自是归了老板或者是善于作弊的财务人员了。
小秋离厂后又找到六生,告知了儿子得病的事儿。六生听后也吃了一吓,但他的那种惊比起小秋来自是差得太多,就像是听到邻居出了什么大事儿,虽然也吃惊,却不是那种伤心伤肺的惊和痛。因回家给儿子看病和以后过日子都离不了钱,小秋就让六生继续呆在厂里上班挣钱,自个回家给儿子治病,六生也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