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威儿已到了七岁,得面瘫也已经三年多了,在那种既没有钱又没有人帮助的日子里,就是对威儿的面瘫后遗症再不甘心、再耿耿于怀,也是丝毫于事无补的。没钱,又能干得了什么?于是就在那年春节刚过完,小秋听六生说,他的那位叫双喜的族哥,要跟县城边上一个小村的包工头去北京打工,小秋就让六生带着自己去他家询问,问是否去北京时能否带上小秋和六生?
这位族哥的大儿子是一位很有冲劲的楞头青年,已结婚,在山西晋城做蔬菜生意。据说为了在市场上站得稳脚,和别人大干过几架,有次为了显示自己的血性以威慑对手,竟拿起刀来当场剁去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经过一番打拼,终于在那儿站住了脚。如今在那里既买了一辆大卡车搞蔬菜的批发,也租了几个摊位搞蔬菜的零售,手里已有一二十万,在乡下人眼里,也算是个有为的青年了。但他的老爹,依然在乡下过着清苦的日子。也许是习惯于过穷日子吧,也许是体谅孩子在外面挣钱的艰难,虽然已年近六十,但依然在自给自足,自个在家种地产粮,自个出外打工挣钱,并不向儿子伸手讨要。
六生也曾去山西晋城跟着那位族侄卖菜,但是刚去了仨月,就又找借口跑回来了,对小秋说是想小秋和孩子了。去时曾带去两条结婚时的新被子,但回来时却只带回一条,而那条绿色缎面、白色衬里的被子却被六生丢在了山西!小秋自是生气,让六生有个交代。六生就说已给山西的那位族侄打过电话,让他过年回家时捎回来。但后来一拖再拖,这条被子终于没了下落!“生财无术,败家有道”,这句话就是给六生的贴切写照!
六生的这位族哥倒也爽快,说要是你们两口子不怕吃苦的话,就一块儿去吧。其实小秋虽不怕吃苦,但不是奔着吃苦才去北京的,天下处处有苦吃,不单北京的苦才苦得够味,小秋只是想跟着他们先到了北京再说。自己毕竟没去过北京,还是先跟着曾去过的人探一下路的好。建筑工地,也是首次去京的落脚点,也是一个日后再谋出路的跳板而已。
问定了出发的日子,小秋和六生就着手处理家中事,小秋心里是打算长期在北京混的,既然准备长期不在家,家中的东西自然要有个托付。
屋中的家具又笨重又不值钱,想来不会招盗,倒是那口大箱子和立柜让人颇伤脑筋。那里面有结婚时陪嫁的衣物、布料、棉被,还有儿子满月时娘家送来的各种单的棉的衣服和很多毛线。这些东西,放在长期不住人的屋子里,肯定有风险。让公婆过来住,他们又舍不得前院,前院屋子里也有值钱的东西啊,何况喂的还有羊。六生就说不如先搬到谁家先存放着。
小秋也觉得只有此法可行了,但存放到谁家既合适又安全呢?周边邻居都来往不多,又不是族中人,自是不便存放;前边公婆的三间屋子里已是满满当当;二嫂家也只有三间正房,外带一间低矮的小灶房,她家的西屋里也是既圈羊又存粮,东屋是卧室,也是满满的,堂屋里有方桌条机餐桌,还靠东墙放着一张床,自也不便于存放;大嫂家房子倒是多,四间正房,三间偏房,而且大儿子夫妻带着两个小点的孩子在湖北的某个城里做馒头生意,长年不在家,只有大嫂夫妇带着一个比威儿还大几岁的读小学的大孙女在家。如果不是当初生威儿时大嫂找碴而影响了两家关系,她家倒是存放箱柜的最好所在。但现在小秋是不屑于向她家求助的,虽然平日里和大嫂碰上了彼此也客气地打招呼,甚至有次大嫂因有事急用钱,还向她借过,但生威儿时所留下的那口气并没有在小秋胸中平复。
但六生是个没心没肺又没廉耻的人,竟跑去大嫂家说想把箱柜存放在在她家一段时间,自己要和小秋去北京打工,大嫂两口子倒也答应了。小秋倒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好同意存放在她家。于是六生就喊了平时爱和他在一起打牌的几个人来,把箱柜抬去了大嫂家。
既然准备常年不回,自家的那一亩八分地怎么处置呢?公婆都已年过七旬,自是不愿接手去种。依小秋的意思,不如就交由田地相邻的人家去种,一来土地连成了片利于耕种;二来将来就是回家来重新种地,也可趁机重新丈量田地,给找回以前被侵占的地边一个很好的借口;三来可以公事公办地收租,可以借鉴村中的标准,向租种人收租―――收粮或收钱。一般情况下,人家在租种你家的地时,都会和你商量好一亩地种一年该给你多少斤粮食,或多少块钱,断没有白种的,除非你自己执意不要人家该给的粮或钱。可是六生竟又自作主张地把地许诺给大嫂家种,当小秋提出反对时,他竟皱着眉头责怪小秋:“不让自家人种让谁种?你能耐你去找别人种吧!”这话把小秋噎得半死:你都已经向大嫂许诺过让她家种了,我怎么还好意思去改口?关键是现在自家的箱柜也正要存放在她家!如果不是要存放箱柜,小秋也真的会向大嫂收回六生所给的承诺。明知是将来定是要吃亏,但小秋也无可奈何,时势所逼,给大嫂家种就给吧。
威儿曾因托付给公婆照看而得了面瘫,这次离家,自是不敢再托付给这俩已年过七旬的老人,只有托付给娘家父母了,他们都还不到六十岁。虽然娘家父母在生养小秋的同时,也没少给她伤害;虽然把儿子托付给他们,心里也不踏实,可这普天之下,真的就再找不出可以托付儿子的人了。
于是小秋就去娘家,向父母说,自己不得不再次外出打工挣钱,想托付威儿给他们照看,自己会一年至少两次寄钱回来。今后威儿上学的学费也会准时寄来。
经过这几年的相处和观察,父母也看出六生是个根本养活不了家口的男人,但自己只是嘴上叹气,却从来没给过小秋积极的建议,比如和六生离婚。他们难道真的愿意看着女儿一生受尽各种煎熬吗?难道他们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人后只是给人当牛作马,来养活人家的父母、儿子和孙子、而自己却无所依傍吗?小秋不知道他们内心是怎样想的。他们也从来不主动提起、不主动过问小秋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也从不主动提及六生,只是有时当小秋向母亲诉苦时,母亲才会说:“看着孩子过吧,威儿很快就长大了。”但长得再快也得到十五岁才叫长大了吧?这十几年的光阴可怎么熬?不担心自己的女儿熬不过这十五年吗?就是熬过了这十五年,又有谁敢保证小秋以后的日子就是幸福的了?还有给孩子盖楼房、娶老婆等诸多大压力呢!
听小秋说明了来意,父母也只好同意了。他们也知道现在能帮小秋的也只有他们了,如果这次他们不帮小秋,小秋很可能会熬不过去,会出大事情。而且他们连外甥家的孩子海蛟都免费给养活了,为什么就不能帮着照看一下亲外甥呢?而且小秋也不会让他们白照看的,定会每年给他们寄钱回来。再说,如果小秋的公婆再年轻些的话,小秋也断不会来求他们给帮忙照看的。
见父母答应了,小秋也心头一松,自己终于又有离家外出给命运翻盘的机会了!
于是又问父母,他们愿不愿意连小秋家的那只小黑母狗也给养了?父母说,当然可以,你就把狗也弄来吧,刚好夜里看家。原来小秋当初送他们的那两只小狗崽,一只被后边的三爷家要了去,一只留在了家里。但那只留在了家里的小狗崽,因某天淘气,被一时性起的父亲给几棍子打死了。
托付好了家中的一切,又把家中的一点余粮卖了作路费,小秋和六生就跟着那位叫双喜的族哥,于农历二月初,去县城北关会合那个本县的小包工头。临走前小秋和六生带了两个厚棉被。她知道北京的天气比老家要冷,虽已是早春二月,怕和老家的腊月的天气差不多。
临走时又把房门的钥匙给了前边的公婆,让他们闲时也经常去后院看看,然后小秋才决然地跟着六生和族哥双喜走向镇上,从那里搭车去县城,会合包工头,再向北京进发。
小秋此次离家,有背水一战的心态,此生命运有无转折,也许就在这次的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