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冬,蓄水池坡上的草枯了,池里的水也干涸见底了,小秋就从家带来一把铁锹,从池底一锹锹地把泥土端上来,糊贴在靠近自家地头的池边和和坡上。小秋这样做是为了护住池边和池坡,不让其因长期水流和池水涨漫的侵蚀而向自家田地里扩张。还专挖那种长着杂草的泥土,这种土培在池边和池坡上,来年春到,长出繁杂的草来,可以很好地护住池坡,保护池边和池坡的水土流失。
就在小秋正在池里忙活时,却听见威儿“妈妈!妈妈!”的哭喊声,急爬上池边一看,却见威儿一个人惶惶地边哭喊边沿着那条通向蓄水池的田间小道走来。原来是威儿在奶奶那儿想妈妈了,就一个人凭着记忆,哭着找来了。小秋连忙心疼地迎上去,擦去儿子小脸上的泪水,搂在怀里抚慰一会儿,然后就让儿子在池边玩,自己继续从池底一锹锹地给自家田头的池坡培土。威儿也从池边爬到池坡的枯草里逮蛐蛐儿玩。
初冬的上午,暖暖的太阳,微冷的风,寂静的田野,安静的蓄水池,培土的农妇,捉蛐蛐的孩子,这一幅场景不知为什么却铭刻在了小秋的脑子里,永生再难忘怀。
院西北角上的茅坑满了,六生不知道去掏;院东南角的粪池满了,六生不知道去挖。都是小秋催着他,他还一直往后拖延。没办法,小秋只好自己干:借婆婆的架子车从田里拉回土,掺和到粪池里,把水掺和得成稀泥块时再用粪叉挖出来,然后拉到田间地头;茅坑里的屎尿也同样手法处理,先用拉回的田间土掺和,然后再拉去田里。
院门口连间过道门楼也没有,只有一个齐腰高的木栅栏,绑在院墙边的一根木桩上,在露天里充当着院门的功能。它不能挡风,它不能防盗,它不能遮住路上行人投往院内的视线。它也挡不住邻家的鸡、村外的狗,鸡稍一振翅就能跳过,狗稍一侧身就能钻入。它只能挡住那些不来之人,它不能给小秋以半点安全感,只是以门的名义伫立在那儿,标示着那是院子的出入口。就是这样的一个木栅栏式的门,因为长期在露天里经受风吹、日晒、雨淋,加上出入时的提动和摇摆,其中有些木板上的钉子已经脱落,有根木板已经朽断。小秋看在眼里,就让六生找时间把那个栅栏门好好修理修理。但六生就是找来几根钉子,把脱钉的地儿重新钉上钉子而已,并没有重新设计门的样式,对那个栅栏门没进行丝毫的改良。小秋看在眼里,也只有叹气。
靠着这个栅栏门的,是一截和前边邻居搭界的矮墙,在夏天的一场大雨中倒掉了。小秋知道在干活上六生是指望不上的,只好在雨停后自己和泥,又找来那几块公婆老屋上拆来的大青砖作基,自个把那一小截墙给垒起来了,下面还留了个院内往外泄水的排水口。有村中人路过看到,就说:“这活儿怎么不让六生干呢?你一个女人家你垒得好吗?”小秋只好在脸上挤出微笑,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试试看吧。
到了秋后,看着那一大堆的玉米桔杆,小秋就想垒个做饭的灶台,这样的话就可以拿玉米桔杆当作饭的燃料,岂不是可以节省下买煤块的钱?在农村,随处划拉一下,都有可当燃料用的东西,比如庄稼结杆,枯树枝,枯树叶,等等。于是小秋把院子墙角、原来堆着的旧砖残砖都找出来,自个和泥,自个砌,在房子外东墙边那一小块空地上垒了个灶台。这个灶台肚膛很大,下面也留有泄灰和通风的通道。又去集上买了一口大铁锅,三块石棉。回来后把大铁锅放在灶上,点火一试,嘿,火苗哄哄地窜,还很好用!然后把石棉瓦搭在院墙和房子的东墙上,组成一个三面有围墙的灶房,这样就可以用农作物标杆和枯树枝来作饭,而节省了买煤块的钱。从那时起,儿子威儿每在外面玩,见到了枯树枝都要用小手捡回家去。威儿虽小,却已经知道关心家事,这点比他老子要强。
八十年代电灯照明,就已经普及,可小秋公婆竟还一直用煤油灯。虽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重孙子都已有了三个,却没有一个人主动去给两个老人扯上电线,安上电灯泡!其实,隔墙邻居就是大儿子的家,大儿子的前边就是二儿子的家,无论从谁家扯来电线安个灯泡,也都用不了多少钱。六生和小秋住得远,好歹还好推脱,且他们自家也没有用电。
但年轻人过日子不能学年过古稀的老人啊,不能老跟他们学着一直点煤油灯照明啊,于是小秋就考虑接电的事。其实院外墙边就有电线杆,拉电过来倒也便宜,只是得请村里电工帮忙。小秋先去镇上买来了电表、电线、灯泡、匣刀,然后就去请村里的电工来给安上电表和匣刀。这位电工也是个歪嘴,他是少年时得的,也一直没治好。往电工家跑了两趟,终于请来了电工。电工就把电表挂在电线杆顶上―――小秋看别人家的电表都是安在各家的山墙上,自家的电表却孤零零地高悬在电线杆顶,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这每月的用电量可怎么看?但请人家来不容易,也只得罢了,然后又把电表接上电源,又接上自买的电线扯到院里,连上匣刀,余下的活儿就是小秋自个干的了。
先拉下匣,把买来电线上的零线和火线用螺丝各固定在匣刀正负电源上,然后又把电线拉到屋内并用钉子固定在墙上,安上开关。再从开关上接线,并把此线悬挂在屋子正中的顶上,然后再接上灯泡,拉开开关,完成了这些,就算是大功告成,就差推上匣刀试验了。但小秋以前从来没有玩过电,心里未免忐忑,担心万一有哪儿接不好会触了电、起了火。于是找来个干木棍,躇踌再三,终于咋着胆子用木棍推上了匣刀。嘿,屋子里的灯亮了!再仔细检查下电线,没见到冒火星的地儿;用鼻子闻闻,也没闻到有电线烧焦的糊味,啊,这电线是接对了!小秋心里不禁一阵兴奋。虽然早在初中时代就在物理课上学到了电的相关知识,但那毕竟都是纸上谈兵,没经过一次实战操作。农村中学没有实验室,实验课上也都是老师在上面演示,而学生只是坐在下面看和听。把电线正确接入匣刀、接入开关、接上灯泡,最后竟把灯搞亮了!这在小秋看来,是一个不小的成功,日后再不用在这方面央请别人了。
小秋日益明白,如果和六生过下去的话,自己就会比寡妇还惨:寡妇的日子虽也艰难,但还有大家的理解和同情,而且寡妇也不用为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经常在夜里向自己求欢而心烦。寡妇的苦和难可以向人哭诉,寡妇的苦和难大家看得见想得到,而她小秋如和六生长久过下去,不但生活如寡妇一样地无助,而且以后日子过不好的话,人家还会笑话你。人家只会笑话“俩个蠢人一对笨蛋”,还有什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苦无处可诉,难无人可说,说与人,人家也不会理解。如不和六生过,那和谁过去?天下男人很多,好男人也很多,但自个凭空到哪找去?再者好男人哪个无妻?真离了六生这个简陋的家,天下虽大,自己却去何处容身?一纸结婚证书,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天经地义、心安理得的安身处所,虽不是华屋丽室,但毕竟不会露宿街头,自己当初,不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和六生结婚的么?还有最令人头疼的一件事:和六生离了婚,威儿咋办?伤害威儿,这是小秋绝不能做的!小秋虽不甘心,但却苦无良策,只好先闷头不响地耗着日子。
父亲养羊不是三五只地养,而是三五十只地养,去世的二奶遗留给他的后院,刚好用来圈羊。小秋去了娘家可以帮父母收拾家务、做饭刷锅洗碗、或是扯着威儿和母亲一起去地里或河边放羊,农忙时帮着收种庄稼,并不是白去吃饭,而且娘家的田地还有小秋的一份呢。
小秋有次和母亲在地里放羊时试探过母亲的口风,说以后要是出去谋生的话,威儿怎么办?母亲冷冷地接道:“别人两三个孩子都一样能带出去,做生意过日子。”小秋听了这话,就不再说什么,她还说什么呢?母亲这话的意思就是小秋再出去谋生时带上华威。如果小秋和六生感情很好,如果六生是个有能力、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谁又会舍得把小小的孩子硬交给娘家人照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