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又往前开了一会,终于到了一个客车站,在此停住,大家都下了车。小秋和六生就紧跟着族哥双喜,双喜又紧跟着那个马姓包工头。客车站内外亮如白昼,虽是夜里,亦有几辆拉客的出租车等在外面。那个马姓包工头就走到一辆出租车前,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就让大家都上了车。但因人多,就又租了一辆。然后就驶离了市区,来到了一个乡村般的所在,让大家又都下了车,穿行在黑暗的小巷中,终于在一小院的门前停下。此时天将黎明,周围还是一片静谧。
进院后又被一人引进一间大屋,那里有几张大板床并排放着,包工头就让大家在这排大板床上展开各自带来的行李,躺下暂事休息,并向大家说此处是大家暂住的地儿。于是大家就或躺或卧在这些板床上,有人闲聊,有人睡觉,小秋躺在那听大家闲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到了九点左右,那同来的包工头的老婆就喊大家去吃饭,于是大家就涌去饭棚。到饭棚一看,有馒头,有炖菜,那炖菜是由大白菜、粉条、和猪肉片做成的,每人给盛了大半碗,馒头是自个能吃多少就拿多少。大家狼吞虎咽后就又接着休息,中午吃面条,晚上是馒头咸菜和稀饭。
如此这般休息了一整天,第二天包工头就领着大家去工地。
出了院子一看,原来休息的地方就是在一个村子里。看这村子的面貌都不及小秋的老家体面,房子破旧低矮,院落狭小,街道逼仄,树木稀少,唯一显得气派的就是村里的小汔车较多,满大街随处停放,似乎比小秋老家的木架子车还不金贵。在小秋老家,就是架子车也都是放在各家自己的院子里,没有不管白天黑夜就扔在大街上,好象是无主的废物。
这白天的村子倒也热闹,几条大道上人来人往,大道的路口处也有小店和摆摊的商贩,更有那蹬着平板破三轮边走边喊“废品啰,收废品啰!”的收破烂的小贩,恍然如置身在老家的村中大街上。
看那街道上的行人脚步匆匆,大都是往偏北的方向赶去。而那个包工头却领着大家往南去,走过几条村中小街,又穿过一条有汽车往来的马路,来到村外的一大片旷地里。那旷地的一角已砌有两间简陋的小屋,里面堆放着那些工地上干活的工具,小屋边上堆放着成垛的红色砖头。
因是在村外的空旷地带,没了建筑物和树木的遮挡,就看得较远,小秋向来的方向一望,竟发现来时的那个村的北边矗立着一幢幢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犹如一个国王的城堡。小秋想:那儿也许才是真正的北京城区吧?等工地上的活儿完了,自己一定要去那里找工作。
马姓包工头先把大家召到一块儿,向大家说明:要干的活儿就是在这片旷地上盖起两排小房,将来出租给商户,这儿将来可能要开发成菜市场。
开完会包工头就让大家都去小屋里拿工具,然后又给大家分派活计。小秋先是和六生一道用小车推砖头,两天后就让她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筛沙子。紧挨着这片工地的,还有一家在忙活,也是在这片旷地上建房,但他们建的是那种较高大较宽敞的大房子,听说建好后出租给人当库房。
随着工地的开工,大家也就从村里搬了过来住。在这片旷地的东边,隔一条小路,小路的西边,有七八排旧瓦房,其中几排都是房前都长满了杂草,门窗已遭破坏,长期没人,是废弃的房子。包工头就让他们住在了最后那一排房子里,这些房子除了门和窗遭到了破坏外,别的都还完好。一排房有六间,足够大家住的.
小秋和六生就挑了一个小点的单间,单间里的地上还有一张半新不旧的席子,不知是何人于何时流浪到此处丢下的。小秋就把那张席子抖搂去灰尘,又用纸巾擦了擦,就把带来的两个被子中的一个铺在了上边,把另一个被子也放上,就算是布置好了这暂时的栖身之所。
因为干活的工地离这些房子只隔了一条小路,周围人迹又少,所以最前边那排房里、住的那个长得漂亮、染着黄发、穿着时髦、经常出来、在那儿无所事事地走动的年轻女人,自是极引人注目。但马包工头警告大家不要走过去,不要和那女人接触,说人家是野鸡。又说出门在外,各人管好各人,谁惹出了祸事谁自己担。就是包工头不说,想来这些老乡里头也没有人会有闲钱去找鸡,就是有闲钱,也不一定有那胆。但经包工头如此一说一唬,倒凭空让小秋觉得那个漂亮女人很诡异,就像一个住在野地里的妖狐,也让小秋好几天心里都觉得,这北京的效区并不安全。
于是大家就在工地上安心地干起活来。
筛沙子也不是轻活儿,因为工地上所用的沙子,都是经小秋和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筛出来的。一锨复一锨地铲起沙子撒在筛子上,如此一天下来,也累得手腕儿酸疼。但因为是按天计薪,所以再累小秋也不曾缺过工。
而同来的六生呢?觉得累了就睡着不起来,小秋一喊他,他就冲小秋发脾气,装着生气的样子就不去工地了,而是躺在房子里睡觉。小秋干气,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有好几天,都是小秋在工地上干活,而六生在房子里睡觉。同来的族哥双喜看不过,当六生再次想偷懒,又冲小秋发脾气,找借口不出工时就说他:“你牛什么哪?你当只有你家的灶门儿好偎?你也别太那个了!”是啊,天下那么多的灶,干嘛非得偎他家的啊?天下那么多男人,干嘛非得和他过呢?可一时之间,又让小秋去投靠谁?去偎谁家的灶门呢?小秋只有擦擦眼角,对着天一声长叹!
老家的二月天已是风和日丽,但北京的二月天却还很寒冷,如果白天是个晴天又没风,倒也暖意融融,但一旦变天又刮起风来,却比小秋老家的隆冬腊月天还冷。那大风一起,真的是飞砂走石,播土扬尘:迎风人难走,吹折道边柳,嗖嗖响似万箭划空,吼吼叫像天神发怒,白天里吹裂了手脸,夜晚间惊扰了酣梦,脚手架上站不稳,桶里泥浆竟结冰!遇到这样风大天冷的恶劣天气,包工头也只得给大家放假,因为强干下去,也是出不了什么活,效率低下。
于是大家就躲到所住的废弃的房子里,裹着各自的被子围坐在一起打扑克消遣。但那大风吹得门窗乱摇,呼呼的冷风直往屋子里灌,于是大家就动手修钉门窗。有的从路边拾来木棍从里顶上无栓的门,有的从垃圾堆里捡来塑料布钉上没玻璃的窗,如此忙活一番后,才把风神拒之于门外,大家才能安心地坐下来玩扑克。
小秋暗自庆幸来时带的是两个厚棉被,夜里不至于冻得睡不着,别的那些男人们从家来时大都只带了一个薄被子,就都挤睡在一间屋子里,挤着睡才觉得暖和点。
看着这些老乡们打牌,小秋觉得很无聊,于是就穿上带来的大外套去外面溜达。那件外套还是当年小秋在娘家当教师时买的,上面有连体的帽子,长可及膝,夹层里是一层薄薄的丝棉,豹皮似的花纹,腰中穿着一根可系的细腰带。这么多年因穿得少,至今竟还是完好无损,只是颜色因年久而有点发暗。小秋穿上这件外套,戴上帽子,袖起手来,倒也可以抵御外面的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