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真的是为生活所迫,也许是偷东西也会上瘾,小秋后来又在夜里去唐村的菜地里偷了两次。这后来的两次,一次是在夏天,偷了些蕃茄、青椒和黄瓜;一次是在秋天,偷了些胡萝卜和一个大冬瓜。
也就是在这几个当贼的夜晚,小秋对夜晚田野神秘的静谧,有了更深入的体验。那种万籁俱寂,那种广袤的幽暗,配以满天寒星的清辉,最易引发人悲怆的情怀,很适合孤独的人往来徘徊,更适合受尽人间伤害的落魄者到此进行感情发泄和自我疗伤。对着幽冥中的天地,可哭可笑可狂可颠,无论脸上是何表情、肢体有何动作,都不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讥笑唾骂,不会有人对你拳打脚踢、赶疯狗一样地驱赶。可静下心来梳理思绪,可追忆往昔或辛酸或平淡或峥嵘的岁月,也可规划日后或自甘堕落或甘于平庸或东山再起的蓝图。累了倦了,可以直接躺在田间小道上,做回路神,或是在田间找一个光秃的坟头,依靠在那松软的黄土上,和坟中的死人作伴。走投无路时的孤寂的人们,是不会再害怕什么的,夜晚的野地里真有妖有鬼有仙来 搭讪的话,是他们所巴不得的,最起码可以说话聊天、交流感情。真要有恶鬼厉鬼来索命,他们也是不怕的,因为他们一直就在考虑怎么去死。所以,极度失意落魄孤寂的人们,都爱去野外徘徊,无处可栖身者,干脆就在田野里露宿,真正的厚德载物者,正是广袤的大地!
那时小秋也想在午夜里只身一人来到田地里,然后找个温暖的坟头躺下,望着幽邃夜空中的寒星,好好品味孤独、想想心事。但怕吓着威儿,也怕万一被人发现冠以神经病之名,也就没敢真的行动,再者自己毕竟还没到那种要深夜徘徊于野外的惨境。
关于偷菜,小秋还有过一次大的行动,那是一次冒险性很大、还差点失败了的行动。
那是在一年的初秋,六生和村里的人出外几个月又没拿什么钱回来,缸里虽有面,但厨下没有菜,于是小秋就和六生商量晚上十点后去别人家菜地里偷。六生一开始有点犹豫,但禁不住小秋的怂恿,终于答应了。
那次小秋选定的菜地是本村四队的菜地,在村庄的东南角上,离村约摸大半里路远近,去那块菜地还要穿过那条去镇上的大道,菜地和大道又隔了两户人家的红薯地。那块菜地里种着成沟成沟的大葱,还有一片青椒,小秋那晚要去偷的主要是大葱,因为大葱往土里一埋,好久不坏,而且还能在土里继续生长。
小秋之所以挑选了那块菜地,是因为那块菜地离大道不远,而且离另一村竹营的村后也不远,离小秋家有相当一段距离,偷了菜主人也许会怀疑过路人和竹营村的人,就是怀疑本村人,也很难怀疑到小秋和六生的头上。而且偷完菜只要走出地时没人发现,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大道回来,如见了熟人可以说去县城办事回来晚了,夜深了撞见村人有搪塞的借口。
那晚到了十点,等威儿睡着了,就亮着灯锁上门,手拿个原是装化肥的干净大鱼鳞袋,就拉上六生出门了。
去时从村边的小道切上大道,往前走约摸半里路,借着星光仔细一看,已到了那块种着大葱和青椒的菜地附近。四顾了一下无人,小秋就拉上六生迅速从大道上跳入田里,又急穿过边上的两块红薯地,就到了菜地里。因那块菜块周围好几户人家都种的是红薯,茎杆太矮,遮敝不够好,于是小秋就拉六生蹲着拔地里的葱。就在小秋和六生刚蹲下不久,大道上竟飞过来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这是在镇上读中学的学生下了晚自习骑车回家来。小秋就赶紧拉着六生蹲在那里不动,等那群学生过去后才开始行动。
就在拔了大半袋葱时,突然有一辆农用三轮车打着前灯,竟开进相隔两块地的西边的那块地里。开始小秋也听到了大道上的车响,还以为那是从镇上往村里赶的车,没想到竟开到这片田里来了!这么晚开车进地干嘛的呀?小秋当时来不及细想,就急拉上六生猫着腰往东退了十多步,扑倒在红薯地里,又用手把周围红薯的茎和叶树起来一些,以遮挡别人的视线。此时小秋和六生是跑不掉的,因为车已离得很近,又开着车灯,一旦站起来跑或是蹲着挪动,都很容易引起车上人的注意,唯一的办法就是趴在红薯棵子里不动,静待人家离开。如果万一人家偏偏走到跟前来,那也只有曝露了,少不了一场丢人现眼的风波。小秋趴在那凝神静听,原来车上有两个人,都是男人,好象是兄弟,从镇上晚归,路过这里时顺带往家捎半车土填猪圈。听着那俩男人忽啦忽啦地往车上装土,又听着那辆车载着那俩人开上公路大道往村里开去,小秋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怕那俩人已经瞧见有人蹲在地里,小秋就示意六生往东南角上的竹营村方向急走,以布声东击西的疑阵。
六生竟丢下那半袋葱,说不要了,小秋气呆:今晚上这么冒险不就为了这点葱么?如不带走,岂不是白虚惊了一场?于是小秋就拖上那大半袋葱,跟在六生后面也往竹营村方向跑,就是车上的人知道有人来了菜地,也会怀疑是竹营村的人干的。这月黑风高的野外,离那么远,就是仔细看,也辩认不出是谁来的。小秋和六生向东南方向小跑了一阵,转头看那辆农用三轮连灯光和声音都渐去渐远,终于都消失在黑暗中。小秋又拉着六生折而向北走,穿过那条官道,钻进路北的玉米地里,然后又穿过长长的玉米地,在玉米地北头的田间小道上出现,然后再沿着这条小道走回家去。为了避嫌,那晚小秋和六生向东绕了个很大的弧线。
到家后打开袋子一看,拔来的葱竟也有大半袋子,当即又动手把这半袋子葱的大半截掩埋在东墙根下,外面竖几棵玉米桔杆遮掩。搞完这些后,就进屋休息了。
小秋隐隐觉得,明天怕会有一场泼妇骂街的大戏,到时只要人家不骂上门来,装耳聋就得了,人家的葱被偷了那么多,但凡有点脾气的人都会出来骂街的。小秋又想,自己也不知道这葱到底是哪家的?要是知道的话,日后自己发达了、有钱了,会找个借口把这葱钱还了人家,这毕竟是一笔孽债。
第二天一大早,小秋还在做早饭,就听见了从南边那条大道上传来了妇人的咒骂声,虽离得远听不甚清,但小秋心里还是一惊,觉得很可能就是丢葱的人家在骂葱.果不其然,那骂声从南边的大道渐渐传往村里来,并且绕着东半个村的各条小街响了足有一个时辰,后来想是骂累了,就回家去了.人家也在怀疑这得地理之便的村东头的人,这样的骂声一连在村里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里小秋就躲在家,不得不享受着那刺耳钻心的咒骂,有时听到恶毒处恨不得挺身而出,去和那妇人对骂!但毕竟这不是光彩的事,又错在自己,只得强压下冲动,在心里和人家对骂.俗话说:“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莫说是被人家当场抓住、吊起来狠揍,单是这农村妇女不堪入耳的脏话和恶毒的咒骂,小秋都承受不了:他奶奶的,不就是拔你家几棵葱吗?那骂声却似掘了她家祖坟,奸了她家先人!小秋本来日后发达了找个由头还她家葱钱的念头也被这骂声给打消了。这顿骂早超过那几个葱钱了!莫说是半袋子葱,就是一袋子葱,又值得了几个钱?而这顿骂可是能把人给骂得吐血,血吐不出来淤积于五脏,可就是伤肝伤肺的内伤,随便去医院拍个CT、做个B超、照个X光所花的钱都能买回几十袋葱来!
经过这一次惊吓,小秋再不敢去偷人家的菜了,“常在河边走,必定会湿鞋”,“走夜路多了会撞上鬼”,这些俗话所蕴含的道理小秋自是懂的。当再没菜可吃时,小秋只好骂六生和自己的无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