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威儿他奶奶建议去邻近的唐营村找一个老太太看看,那位老太太是民间的巫婆,当地称为“师婆子”。小秋明知道去找这样的巫婆纯粹是做无用功,但看婆婆说得一本正经的,自己又心里愁闷,那就别管有效没效,权当是去解闷散心吧。于是就抱着威儿跟着婆婆去邻村找那师婆子。
好在两村很近,相距三里不到,很快就找到了那师婆子家门。院门半开,推门进去,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正在忙活,小秋婆婆就上前和她说明来意。刚好那位师婆子也在家,正在里屋躺着小憩,听见说话也忙起来,招呼小秋祖孙三人进屋。焚上香,点着纸,一阵儿念念有词,然后就用手摸摸威儿的脑袋,就算是完成了仪式,极像过节时在神前的祈祷。
这位师婆子虽已年过七旬,但身体尚健,五官周正,可以想象当年应是位美人。她向婆婆说威儿得的是瘟疫,要多向神灵祷告,得到神灵的庇佑就不会有事了。对她所说的这些荒唐无稽的话,小秋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但她最后看看又用手摸摸威儿的耳朵说,这是元宝耳朵,是 有财有福之相。这句话才让小秋心里感到受用舒服,没有父母不喜欢别人夸赞自个儿子的,虽明知这也许是人家的奉承阿谀之辞。给了那老太太几块钱的香钱,小秋她们就回来了。
走到半途,婆婆又到别人家田边折了几枝桃树枝,说带回去给威儿避邪。小秋心说,是人造成的威儿面瘫,真正的妖邪正是照顾华威不周的人,其中就有你这个老巫婆!净是装模作样、虚情假意,真诚心给威儿看病的话,就把自个养的那群羊卖掉几只给威儿看病筹钱呗,干嘛要来找师婆子,玩这些虚的!
说到钱,小秋现在真的快囊空如洗了,当初陪嫁的三千压箱的钱,经过给六生还债,经过这两年的日常花费,已快花完了;年前去广东打工几个月所挣的钱,回来都花在威儿脸上了,现在,小秋手中真的快连买菜吃的钱都没有了。好在当时在农村生活,花费很小,自家缸里有自产的粮食,地里有自种的蔬菜,吃饭不成问题;自家三间瓦房虽不时兴,却也能遮风挡雨,月月不用缴房租;自家院里抽取的地下水,也不用交水费。唯一要缴的是电费,但现在小秋屋子里还没有安装电灯泡,既没安装电表,也没扯电线过来,晚上用的是婆婆原来的煤油灯。屋子里虽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也只是一个摆设。这种生活,给小秋最大的好处就是晚上可以早睡,不担心因贪看电视剧而熬夜,也让小秋晚上有时间坐在院里看星星,得以欣赏农村夜晚星月的皎洁。
经过这两三个月的治疗和自我恢复,现在华威的嘴如果不笑已看不出嘴歪,眼睛也已经能闭上,但笑时右边的眉头和嘴角依然是僵硬的,依然显得嘴歪。此时小秋心里已决定放弃给他治疗,因为没有钱去北京那样的大城市的著名医院去治,而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已求医治疗了一遍。
婆家虽有姐弟六个,但在给华威治面瘫上,却没有一个人主动来过问,也没有一个人主动出钱助求医的一臂之力,华威的面瘫在他们看来全是小秋一个人的事儿,跟他们无关!
而小秋明知自己的处境,也根本不想在钱上求助于任何一个人,而且就是有人愿意借出来三百五百、三十五十的,于事又何补?华威是她小秋的儿子,可也是六生的儿子,是他杨家的人,孩子的祸福,也不是全靠自己的作为,如果他的父亲、如果他的祖辈不给他造福而光给他造孽,自己就是天天念佛,也化解不了他的困厄。
她小秋所做错的,就是当初嫁入了这样的家,嫁给了他爹那样的人,在这样的境况下生下了他;她小秋错就错在虽已置身于黑暗,却还向往着光明,她错在没有把自己当盲人来适应黑暗;虽已掉入屎坑,却竟然嫌屎坑里臭,她错就错在不能像屎克郎一样在屎堆里安然自在地生活;她错在竟还有自怜自惜的情绪,她错在不能完全麻醉自己,不能使自己的心灵完全麻木。
两个月后的一天午后,小秋抱着威儿在家门口玩,斜对门那家的媳妇的婆婆,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聊起威儿的嘴时就说:“你还得给他继续治啊,不治怎么行,孩子这么小,将来他长大了会恨你的。”那语气,竟像小秋有钱不出有力不使有门路不走,眼睁睁看着自家儿子嘴巴歪着而不治,可她哪里知道小秋所作过的努力,哪里了解小秋心里的痛苦和无助?也许这妇女的这番话没什么恶意,人家也只不过提醒你在给威儿治面瘫上不可懈怠,但小秋听在耳里,却觉得那样的话刺耳剜心,于是小秋索性不出家门,终日闷在屋里或自家院子里,她受不了别人在这件事儿上抱怨埋怨自己。
自己去广东打工不到半年,华威就得面瘫,把嘴歪掉了,她哪敢再把威儿丢在家里而出去打工啊,她该怎么办?她只好在家里带着威儿,看着威儿成长。至于生计,她也只能学着别人操弄六生名下的那二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