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同去的还有二妹,她和小凤的关系非常好,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
这次去广东的乘车路线也改了,不再去漯河转乘京九线,而是去了安徽的阜阳,再从阜阳转乘刚建好通车的京九线。乘京九线,过湖北后不再进入湖南,而是进入江西了,也不再经过广州市。
这年去南方打工的时间比往年延后了一些,是在二月底去的,时序还在仲春。这次去因同伴比较多,小秋心中就没了初去南方时的那种紧张和精神压力,可以悠然地欣赏车窗外的风景了。因多了一个路线的分流,车上也没有原来那么挤了,人们不再像原来那样前心贴后背,总算有了可以自由转身的空间和余地,也利于欣赏车窗外的风景.
列车一进入南阳地界,就看到一片片老家很少见的油绿绿的油菜,间杂着一些嫩黄的初放的油菜花瓣。而进入江西后,更看到田里一片金黄,这是盛开的油菜花,这里气候又稍暖,致油菜花开得更盛。那一片怒放的金黄竟似整个遮住了绿色的植株,犹如翡翠被上又铺上了一层金黄色的鹅绒毯,煞是好看。沿途偶尔还能看到远处的稻田里飞出一两只翩然的大鸟,形态倒很象是画中的鹭,映衬着远处的青山,不由得让人想起古人优美的词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有时还看到一座座长满松树的山,从车窗外飞速后掠,因不知其山名,无从展开联想,又不得窥其全貌,脑海中就只留下那一丛丛的绿、一簇簇的松针了。
车出江西进广东,可此时小秋的眼皮却打起架来,等头脑再清醒时车已到了广东的惠州了。在惠州下了火车,转乘汽车去惠东县的吉隆镇。
当一行人到达吉隆时,正是天色说亮未亮的凌晨,于是就在路边等到天大亮,再向路人询问所记的厂名。几经辗转,终于来到了村里小女孩小凤所在的鞋厂―――裕鸿鞋厂的门前。等红日东升,厂方开了厂门,有人出来买早餐时就让他们帮忙转告一下小凤,说她同村老乡来了。
稍后,小凤就笑吟吟地、貌似很激动地、跑到厂门口来迎接了,咋见之下还真让人惊艳:白白的洁净的皮肤,崭新的天蓝色牛仔裤和米黄色外套,浅红色的套头毛衣衬着红苹果似的圆脸蛋,一头乌黑的秀发在肩后飘逸地披着,秀发下的金耳环不甘寂寞似地在闪着金光。个子长高了,身材均称了,连眉目都显得清秀了,真的和原来的那个穿着旧布衣、挺着石包肚、扎着羊角辫、光着脏脚丫、穿着破布鞋、嘟着小嘴、蹙眉儿窥人的怯生生的乡下土小丫判若两人了!
小凤上来和大家都打了招呼,当她看到小秋时就诧异地说了一声:“咦,你咋也来了?”诧异的同时眼里还闪过一丝不屑一顾。在小秋想来,那一丝不屑一顾分明就是在说:“你不是咱村上声名远扬的学习最好、最用功的人吗?现在还不得来求我打工?”小秋只好强掩尴尬地笑笑,并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太敏感,不要太小心眼。可接下来偏又小心眼地感觉到了小凤的冷落,连对原来和她关系较铁的二妹,也不太热情。一直在和村里另外的几个女孩热情地说笑,而对小秋根本就没再搭理过,对二妹也明显不如对另外几个女孩热情。
小凤把她们领到宿舍里坐下歇了会儿,然后大家又去外面吃了早餐,再回到宿舍里。
小凤就去找老板娘说来了几个老乡,想在这厂里打工。厂里正赶活儿,也缺人手,老板娘就答应让她们都在这里上班。小凤就领着村里两个比较体面的女孩,在二楼做折面――-这在鞋厂算是技术活,计件算钱,熟手每个月都能领到二千甚至更多的工资。小秋三姐妹则被分在了一楼的流水线上。
再后来,在紧急赶活的日子里,二妹也被抽调去做折面了。但后来据二妹讲,二妹到二楼后先是给熟手折面做帮工,村里的那个小凤并不愿带她教她,后来时间长了,二妹也就熟悉了折面的工作,也就做了折面工。但她说从那时起她算是看透小凤了,和小凤也没了以前的亲密。
二妹是个看起来非常善良老实的女孩儿,但骨子里也有一股要强不服输的拗劲儿。做了折面后,非常努力,常常别人还在外面玩耍,她就已经坐下来干活了,早上一醒来就往二楼跑,就去干活,所以二妹每到领工薪时,也比小凤少不了多少。二妹凭着这股拗劲儿,在这家厂也着实挣到了一笔钱,那时她一年往家寄的钱都有一万多,在九十年代初期的农村,已是笔不小的数目了。二妹很善良,挣到的钱除了买衣服和日常用品外,都寄回家帮补家用了,并没留私房钱。那两年,是对家里贡献最大的人。
小秋被一楼的管工分到了流水线的最前端,把一块白色的化纤性的硬片片,沾了一种化工药水后,放入鞋面后跟处的夹层里,是一种没任何技术含量的轻松活儿。大妹被分在流水线的的给鞋底刷胶的位置上。在流水线上,各个岗位的工钱是不一样的,有的岗位是一双鞋几分钱,有的岗位是一双鞋几角钱,还有的关键性岗位则能达到一双鞋一块多钱。小秋的工作虽轻松,但报酬却低,一双鞋却只有几分钱,比大妹的还低,但初来乍到,就姑且干着吧。就这样,小秋和妹妹们开始了在裕鸿鞋厂的打工生活.
小秋和两个妹妹被分在了同一个宿舍里,大妹的床位在西边靠窗处的上铺,小秋的床位在东边靠窗处的下铺,
小秋的上面是二妹的床位。三姐妹同在一个宿舍里,而且在这里,还有别的老家邻村的女孩子可以接触,大大减轻了小秋的孤独感,比第一次去广东东莞打工时的精神轻松了好多。
每到晚上下班后,宿舍里的女孩子就会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嘻笑打闹,有时也会交头接耳地嘀咕一些小秘密。而到厂里赶完了一批活、放假小休时,这些女孩子更是个个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花蝴蝶一样地成群结队地去逛街,或去商场或去超市或去邮局。返回后宿舍里各人的床铺上就堆满了衣服和零食,还有随手丢在床铺上的汇款单.
但这些女孩子就是不去逛富丽堂皇、充满魅惑意味的夜总会和歌舞厅。这些农家出身的女孩子,对那些娱乐场所,有一种出自本能的害怕和拒绝,如老乡中没有出格的人诱带她们去,她们是不会去的。最多也就是到露天的、脚下长着长长野草的、随便圈出来的、只摆放有麦克风和音响的、便民式的卡拉OK去学着歌星吼两嗓子,以发泄青春的活力和自恋式地自赏。这些纯真、纯朴、善良的女孩子连录像厅也不敢去,因为她们怕那里放映色情的影像而使自己学坏,也怕那里有毛手毛脚的浪氓使自己难堪和尴尬。这些活泼的女孩子,有时也会无聊地站在厂门边,茫然地观望过路客,茫然的表情如她们茫然的前程。
厂里的打工生活,在有钱的富贵人家看来近似于地狱,但在出身贫穷农家的小秋看来,打工生活还是不错的:
各人有各人的床位,想当年可是三姐妹挤在一张不大的床上,大妹睡梦里一画地图,自己的脚就得陪她侵泡在尿里;
每天定时有热水可以洗澡(虽然每次洗澡都要排半天队),想当年儿时在老家一年里也洗不了几次澡,成年后知道烧热水给自己洗澡,但那也只是在燥热的夏天。
每天去外边的饭堂吃饭,还有荤有素,菜样繁多,虽然干干的米饭有点不习惯。但在老家是不会顿顿都有炒菜吃的,甚至几天都没炒菜可吃,如没客人来,家中炒菜也只是放上几滴油和一撮盐巴,那味道远没有这边饭堂里的好吃。
这儿冬天不太冷,连雪都不下,而在老家的隆冬,冷风挟着雪花,寒冷入骨,又没有暖气,又没有壁炉,连个煤炭炉都没有,最多也就点几把禾稼桔杆,围着暖一会,而后背依然冰凉,火熄后更觉寒冷。想当年小秋上中、小学时,每年的冬天不是冻肿了手就是肿了脚,而鼻孔里也每天拉风车一样地吸溜着或稀或稠的鼻涕。
在厂里干活就不必天天自己做饭和洗锅碗,而在老家的冬天,做饭时伸出已冻得僵硬的手,却是摸哪儿都是冰凉的,连水桶里的水都结上了冰,只能费劲地从出水口都已上冻的、压水井中抽出地下温水来做饭。说是温水,那水温也是凉的,只是相对于地面的低温让人觉得温热了一点而已。等吃完饭要用水刷锅洗碗时,水桶里的水又已经结上了一层薄冰,只好连水带冰舀入锅里,烧把柴把水变热再洗刷。最倒霉的莫过于雨雪后的连阴天气,原来预备的干柴已经烧完,太阳又躲在乌黑的云幕后不肯出来,做饭时只好把那些潮潮的柴禾往灶膛里塞,逼出满屋浓烟,一顿饭都要灭火几次。
厂里的夏天是热不着的,不但干活的车间里有风扇,且宿舍里也安有吊顶大风扇,整夜地吹着,睡在上铺风扇边上的人都会被吹得腿抽筋。而当年在老家的酷暑,当风扇还没被普及时,白天热了只有去村头的林边找一丝风,那风还裹着热浪,夜里只好睡在庭院里,却又有蚊虫来吸血,一把芭蕉扇扑来扑去地扇风兼赶蚊虫,折腾得手酸还是热得不行,只好起身找水洗脸擦身。
如果不是厂里常常要加班,赶活至深夜,小秋觉得这样的打工日子简直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