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小秋每次带着威儿从娘家回去时,总爱走田间的小道,而不走那条直通到镇上、连接着婆家和娘家的那条官道,因为小秋不想遇到熟人,而田间小道平时的人是很少的,有时都碰不到一个人。
有时走着走着,看见路边长着的大青皮萝卜,成排的大葱,就想顺手牵羊拔点儿带回家,因为手里没钱买菜,自个地里又没种。于是向四周张望一下,见周边无人,就是有人也是在几里外,也没往这边投放注意力,于是就赶紧弯下腰拔几棵萝卜和一把葱,卷巴一下塞进所带的手提袋里。当小秋干这些时,每次威儿都紧张地站在那四处张望,有次竟板着脸严肃地教训起妈妈来:“妈!你老偷人家的菜!小心被人家看见了,人家会打你的啊!”这话让小秋颇为尴尬,一时不知该怎样来回答儿子,呆了会就编个谎来应付儿子的话:“妈妈哪是偷啊,妈妈是借,妈知道这是谁家的菜地,以后妈妈会还给他们的。”儿子也就不吭声了,只是拉着妈妈赶紧离开。
小秋给儿子编这样的谎时,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冒出了鲁讯笔下孔乙己的话:“读书人的事,能算是偷么?”眼下的自己,不也是一个沦落的孔乙己么?说起偷菜,在那两年里,小秋确实干了好多次,走到田边,四顾无人,顺手牵羊,这还是低级别的,小秋还曾在晚上十点后摸黑去邻村的菜地里偷过菜。
说起菜,六生和小秋家的院子东部,长有一大片藿香,可以掺在稀面糊糊里摊煎饼吃,味道非常鲜美,也算是一种蔬菜吧。也许是当初随风吹来的一粒籽,在东墙边落地生根发芽,秋来又结籽,春来又发芽,如此循环往复了两三年,到了夏天,小秋家的东边院子里已是藿香成丛成簇,高可及胸,清香四溢。到了初秋,开出淡紫色的小花,更是招蜂引蝶,院子里常有蝴蝶围着花茎翩翩地飞,偶尔也会引来几只野蜂在那儿嗡嗡地叫.
小秋是很爱吃藿香的,尤其是用切碎了的藿香叶,拌在稀面糊糊里做成的煎饼,真的是一种极好的美味,吃起来又软又香,爽口至极。藿香煎饼虽然好吃,但不可能天天吃,不可能一天三餐都吃,还是解决不了菜的问题。但那大半个院子鲜嫩清新的藿香,却招来了路过门前的村人们的讨要,小秋自是不会拒绝,自家吃不完,别人来摘点去吃又何妨。于是左邻的,右舍的,村西的,村北的,但凡是爱吃藿香的村妇,就常常来采摘,一时间小秋家竟成了村人的藿香叶免费供应基地。
那些来讨要藿香叶的人大都是摘去一小把就够了,最多也就是摘两大把,但在二嫂家前边住的那个胖主妇,却是贪婪无比,第一次去小秋院里摘藿香叶,就几乎把所有的藿香棵都摘秃。不是一把两把地采摘,竟是用围裙来盛的,竟摘去了鼓鼓的一大包!这藿香叶本是个调味品,最多十来片就已经香味毕透,你摘去那么多干嘛?难道当成大白菜来吃?再者,你不经同意把别人院里的藿香叶都摘光,那别人就不摘不吃了吗?真是一个爱占便宜、贪婪自私、不近人情的家伙!从此后小秋见了那女人就躲着走,不再和她来往。
小秋春天时也曾在自家院南边的空旷处,种过一大片菠菜,结果一个春天的午饭都是菠菜下面条了。春天过完,菠菜吃尽,又吃什么呢?没钱去买,又不能天天不吃,又不想去向别人家讨要,小秋只好大着胆子去偷了。从那时起,小秋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当贼的潜质。
小秋去王寨赶集时,路过那个相邻只有二里多路的邻村,也就是带华威去看师婆子的那个唐村,发现该村西边的田与杨村东边的田相连,该村西边的菜地离杨村也很近.而小秋和六生的家就在杨村的村东最外围,且离那条通向唐村的小路很近,不到百米,于是小秋心里就萌发了在夜间去唐村村外的菜地偷菜的想法。
小秋是不想偷本村的菜的,因为丢菜的人家一旦发现,必定会大嚷大骂的,不管别人知不知晓是自己干的,听在耳中都不好受。于是,唐村就成了偷菜目标。小秋就在晚上十点之后,等威儿睡着,就让屋里继续亮着灯,把屋门反锁上,拎上个袋子,提开木栅栏门,就悄悄出村了。
此时六生不在家,和村里人出外了。此时的农村,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熄灯睡觉,少数人家亮着灯,也是在看电视。出门走动的人很少了,就是有,也是在村里的邻居间走动。做生意的人极少,此时晚归的人几乎没有,就是偶尔有一个,也不会走这田间小路。
这小路口南边二百米处的那两间田间小屋,居住着的是一个年过七旬的鳏夫,此时也早该入睡了。出得村外树林的阴影,人就处在一天星光里,满天的寒星,在发着清冷的光,照得田野暗而不黑,能看清脚下的路。四月间的微风吹得麦田似一河起着微波的水,一波波地起伏着。此时的田野,没有青蛙的呱呱,也没有蛐蛐的啾啾,显得一片宁静。侧耳谛听,也只有偶尔一两声远村的狗吠,在寂静的夜的田野里,听起来是那么遥远而飘渺。
路边不远处偶尔也会露出个坟包,但小秋此时并不觉得害怕,她不再怕坟墓里的死人,她此时害怕的是遇上活人。小秋脚步匆匆地走过那二里多地的麦田,很快就到了唐村西边的菜地。小秋先蹲下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动静,确信周遭无人时,就兔子一样蹿进一块种着长豆角的地里,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摘下豆角,塞入所带来的袋子里。估计摘的有两斤左右时,小秋就停下来并赶紧走出这块菜地:不能尽着一家的菜偷,也不能尽摘一片地的菜,那样明天主人定会发现并定会大光其火。小秋稍作观察,又拎着袋子窜进一块长着粗壮蒜苗的地里,也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隔两棵拔一棵,很快就拔了一大把,塞进袋子里,又拔了一大把后就又停下来并赶紧离开菜地,走回小路上。掂了下袋子,已有三四斤重,收获已是不小,再多了吃不完,怕也要坏掉,于是又蹿进一块种着葱的地里,拔了一大把葱,塞进袋子里,就匆匆地回来了。
去时没觉得害怕,竟还有闲情去欣赏了几眼田野夜景,但这回来的路上小秋倒觉得有点害怕了,就加快脚步往回走。离自己村越近倒越害怕,老觉得背后像有个人跟着似的,心也禁不住地“扑嗵扑嗵”地急跳起来,直到进入自家院子,打开房门进了屋,心跳才稍有平息。
进卧室看看威儿,但见他睡得正香,自是不知道妈妈刚刚又当了一回贼.小秋又返回院门外往周围看了看,见没什么异常情形,这才关好并顶上木栅栏门,从里反锁上屋门,进卧室躺在儿子身边睡下了.睡着前还在脑子里想:明天唐村的人会发现自家的菜被人在夜里给偷了吗?他们会在村里大骂吗?他们再怎样骂自己也是听不到的,随他们骂去吧!接下来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天,小秋都在关心着唐村那边的动静,却是风平浪静,没见有唐村的人骂上村来。本村的人也没有谁谈起过唐村地里的菜被偷的事,竟像是没这回事一样,小秋心里才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小秋就去集上买回了一小壶花生油,又乘公婆去村外放羊时从婆婆家的鸡窝里摸出了两个鸡蛋,于晚上就做了个蒜苗炒鸡蛋,专供给儿子吃,自己就用馒头沾了用醋和盐拌了的葱花吃,倒也吃得津津有味。第二天中午又做了个豆角蒸面条,用蒜沫一拌,倒也美味无比。看着儿子因狼吞虎咽地吃热饭而变得红扑扑的小脸儿,小秋就觉得这贼做得值。这次从唐村偷回来的菜,小秋娘俩足足吃了三天才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