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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余狄波，以前大家叫我索狄波。在爹妈离婚第二天，我去把姓改了。本来我想换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名字，却悲哀地发现取的名字要么奇怪，要么毫无意义，只能以后再说。
母亲笑我幼稚——改姓根本不能改变我是索家嫡长子的事实。可我实在讨厌父亲——我想让他痛，哪怕仅仅撕掉最外层那张皮。“索”姓在我们家乡一直是光彩夺目的大姓，光彩得如同我刚踏出的那所重点大学门楣！光彩没有任何价值——我早该明白这一点。
一直以来，我很少抬眼看天。考上大学后我只关注图书馆开闭馆时间，以便抢到最合适位置避开无谓喧闹。大家说我沉静。他们不明白：只有不被观察到才能躲避时空追捕。消失是最好的隐匿，隐匿才能带来安全。
对安全的渴求让我逐渐被熟悉完全淹没，不断涌现的窒息感开始急迫催促我逃离。毕业离校那天，我早早将铺盖卷起，等来的却是母亲潦草的推辞。
“本来我打算大早开车过来，但……你先坐公车回家，很快会知道原因。”她模糊的言语很像此刻的天光。
此刻的天光属于恣意在空中铺排的彩霞和被它不由分说混沌成一团的日影、月晕和星眼。光绒浸润下来，紧贴住忽忽乱窜蜻蜓的薄翼，在高低缭环中任性涂抹所有尚还清晰的边界。渐渐模糊下来的树盖在某刻突然恼怒起来，不断摇晃，试图跟正午时刻般能将天光从阔叶的缝隙里无情碾碎再狠狠拉坠到地面。整片倾泻下来的阴影直接宣告了它的失败，如同世界投向我的轻蔑眼神。
幼年被称作“小恶魔”的我曾那么喜欢“流动与扩张“——将鲜花采下平压进书页数天后幻变出让人惊叹的艺术“彩蝶”；把闹钟拆散拣出有用零件重组为粗糙的“索氏手表”；拿母亲口红靠近炉火融化再滴进水里形成美丽花瓣……纷呈的匠心创意永远只能换回众人的叹息与指责——没人懂我。
大家都憧憬永恒不变。他们喜欢承诺记住某人、某物或某事一辈子，还喜欢信誓旦旦在将来某一天都成为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他们固执地认为确定就是完美——完美才能指向永恒。这真真无趣、无聊得打紧，如同我童年时代听到的那些照本宣科的神话故事。
母亲捧着书本、两眼放光、不厌其烦地跟我絮叨那些怎么都记不住的名字是译音——索菲亚代表“智慧”、透特也代表“智慧”、雅典娜还代表“智慧”。她讲述的故事情节却惊人一致：寻找“藏宝图”——获得“冰山利剑”——最后“造船出海”。
“船桨击打出巨大浪花，在浮起的洁白泡沫里，最完美的女神维纳斯出现了！”每次讲到这里，母亲都会激动地将书本微微合起竖放着托住下颌。
我见过“维纳斯”。那是一尊赤身裸体、断臂丰腴的女人雕像，总被摆放在柜台最显眼处。我实在看不出她的美，如同感受不到那些能令母亲无比陶醉情节中的震撼。每当“藏宝图”被母亲再次欣喜若狂地发现时，我都会发出令她无比沮丧的鼾眠声。
母亲是城里最大纺织集团的总裁，很有钱。“藏宝图”原本只属于她，跟家里定制的那幅仙女“拼图”一样。在母亲发现“拼图”只有我能轻易完成后，那些总被散乱堆放的拼版才不再拥有固定主人。
“拼出来给我看看。”母亲疲惫时喜欢斜靠在沙发上发指令，“我可怜，爹妈走得早，记忆里就只剩这幅儿时被挂在堂屋正壁的年画了。”
有兴致时，她会坐在小凳上亲自拼合那堆碎片，可惜她的闲暇时空太过零碎——零碎不可能成全琐碎。为了捍卫对拼版的控制权，我没告诉她拼图秘密：定制款拼版背面印了许多极浅淡的心形图案，只要将被仙雾缭绕的美人像忘记，将每个碎片反过来，拼凑每颗“心”，图就能顺势完成。
我这么聪明，大家却说我糊涂，这让母亲很忧伤。她经常紧锁双眉凝望着我说：“要是你……日子兴许会好过些！”她指的是父亲不喜欢我，进而也不太待见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