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轻薄平板手机“啪”地扔向桌面,惊阻总经理与市场总监会谈。吴二妮推门而入,随手拉把靠椅坐下后直盯住吴大妮——盛气凌人。
“携卷货款的事竟不了了之?把我——詹总,无视了吗?”二妮言语咄咄。吴大妮斜眼一瞟,又偏头望詹姆一眼,淡淡一笑,静默离开,身后传来总经理刻意压低的嗓音。
“嘘,别老想着‘我’——‘我’——‘我’,小不忍则乱大谋。就算宝石是真也不适宜再作文章,华光的确全凭策划——靠混淆视听。我如今被媒体抬举上了天,你也知道提醒我别出面——别回应——别实证。看不见才能想象,妄想的‘空’性才能让神秘持续。蜷在角落叫“虫”,腾上云雾才化为“龙”,岂能纠缠?”
脱离真实的幻象总归令人害怕。迪赛尔,你宣布我火线升职,担任副总——独立运作市场部,替正被铺天盖地云雾托举的公司留一条退路。
“真实最大好处是能感觉到脚掌紧贴地面——走起来安静又安稳;但我想冲一冲!”
“目前两张运营网的合作伙伴都试图独立——明里暗里设法与源头厂家接触。任何合作都是一场寻找、拼接、磨合,随后争执、冲突最终离散的过程,周而复始——徒劳......”迪赛尔,你满怀期待望着我——赤诚而恳切。
我静静站定,完全懂你:环覆你的从来只有名字,但它们不是你。也许让‘迪赛尔’王子随了云雾飘去高空,才有机会看到将军庭院突破气流后苏尔的视野——高处并非以为的样子。
便眼睁睁瞧云雾越聚越浓——越浮越高——越飘越散......热卖的“回春胶囊”刚被无数跟风产品吹了个七零八落,空泛的“健康”概念便打着“爱”的旗号如烟柱般一冲飞天.......环环相扣!迪赛尔,你到了哪里——云雾遮挡住我全部视线,不知你是否看到了虚妄?
“我什么都没看,任‘花开花落’。名称尽是表象;妄想才是关键;致幻更是核心......紧扣‘不劳而获’底层逻辑,反复鼓吹——反复笃定——反复重提,真理便出现。以为完美就是完美——卖啥都一样!”
卖啥都一样的詹姆顺势掀起一波比一波更富传说特质的浪潮:脑力开——静姝口服液——直背肩带——长生贡酒......他终于买下最火电视台黄金时段独播权,将所有泡泡汇拢于一个以巨大红心为标徽的专栏节目,打算无底线考验大众智商:将一碗平淡无奇的绿豆汤鼓吹为包愈百病的妙药灵丹。
“全城人都将被我掌控!”他真的疯了,在大笑声中急速膨胀,全然不顾帐面资金正随速猛幻变时空急急泻入盘旋而来的无底黑洞。所有钱——包括那些从东庄河底挖回来的龚家财宝,不断被下个更大幻象吞噬。他试图控制人心,却分明被子虚无有的“心”反控!
“这是站在最高处的代价!”
“豪赌心态才能让它们怎么流出去就怎么淌回来!”
“相信我,‘心’很轻,必须滚托于一浪浪潮涌巅峰!”
迪赛尔,你紧盯我,目光灼灼:“当往前去,就会明白,‘环道’通着‘旋道’——‘旋道’连系‘非道’,而这些轻飘飘的‘心’也许能让屏障消失——大道出现!”他终于提起生存谷,却只记得自己;我终不敢问起“苏尔”,因她正缓缓坠落——承载着太多沉甸甸的“心”。
无法对话的吴大妮提出离职——除非公司放弃“绿豆汤”运作妄念。“绿豆汤”真的只会是“绿豆汤”——永远,幻象永远融合幻象——真实不虚。自此,詹姆与吴二妮双宿双飞,再也看不到“我”——“吴大妮”。
“我”却明明在,强忍着悲伤与窒息般的苦痛,胸腔有坚石一块块崩裂—— “心”碎了,然而我不可能有“心”。生存谷的尽头是冰山,“苏尔”曾在那里如舞蹈般一次次坠落与弹跳,那冰山是否正在坍塌?在那里,你曾默然引我出发;如今,请让我声声唤你回归。
“运营之路确实越来越逼仄,百分之八十利润来自百分之二十客户。精英们不断向源头探近,市场生存岌岌可危。”我在例会上直陈事实。
“是你一直强调老老实实当搬运工才是最稳妥的发展之路。”忙着将新印宣传彩页翻得哗拉拉响的吴二妮眼皮都不屑动一动。
“突破气流后遭遇的是风,想往上去,只能紧盯一点——全神贯注。”我把目光投向詹姆。他明显愣了愣——应该记起了什么。
“你想说什么?”吴二妮蓦然抬头,望向我。
“去源头——挺进生产线。”
“有道理!策划部描摹‘云里雾里’;市场部绘制‘拨云见日’。”詹姆将眼珠左右一抡,笑道,“如此,产品将彻底属于我......”
“二妮,你替它设计最华美的独立大包装,将它挂去最高处。商品名就叫‘梦想’——詹姆!”迪赛尔,你走到我面前,突然转头看二妮——开怀大笑。
“大妮,只管去做——我无条件支持。”当你靠近二妮,却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我——满脸灿烂。原来,在追逐梦想途中,大家都在!
“风口的猪都能飞起来”,收购一家濒临倒闭集体生产企业显然是挺进源头最快途径。改制吸引逐利资本,复杂人际却令詹姆铩羽而退。
“福利性安置——原则上不接纳‘外来竞标’。”权力人不屑获利的冷淡将詹姆满满骄傲与无坚不摧的钞票价值碾入尘泥——集体只认同“心”的取向。
每人都有一颗“心”。
“这么多年没人看到过我,尽是势利眼——巴巴惦记的是老子辛苦抢回的生意!”老去业务尖子指着总经理鼻尖威胁,“我若不点头,谁都别想夺股权;就算沉渣泛滥,先保证我安全上岸。”
“我没本事被人关注,但也算熬到了今天,同样想说几句。这么多年,没功劳有苦劳,没苦劳有疲劳。父亲与我两代人尽忠尽职——他送的字幅还挂在大厅。不要忘本——‘和谐’!”人到中年的前任经理顶职儿子坐在一旁平和开腔。
“您贵人事忙,无需理会我,只等一句话——转帐。这个世道,钱在——谁有资格在?”闻风而来精于算计的投机者们满脸媚笑。
“大家请回。”权力者严肃答复,“一天没结论就一天没结果。别以为谁能说了算——我根本没资格决定任何事务!”大家全然没有“我”!
业务尖子如是说:
没人关心过我的困扰。年轻时被唤作小李——低眼顺眉小心伺候师傅,大家说只要静静等候——多年媳妇会熬成婆;后来被提拔为李部长——巅峰状态时公司四分之一业务靠我,领导却提醒沉默才是金......大家暗地喊我“李自大”——嫌我出风头。没人想看到我,他们喜欢笑嘻嘻干不了啥活的大陈。
大陈是顶职的上届领导儿子,不怎么说话,但极会吹口琴,特别喜欢吹同一首曲。有文化的同事背地里说曲调其实不重要,奥妙全在字里行间:每届经理上任,前任领导都会送来一幅字,正是他爱吹的曲目——《春江花月夜》。
“表彰忠心——奴性,把‘自我’阉割了才有前途。”
我为什么要当奴才?拉客户时我是孙子,在酒桌上被一杯杯灌酒后只能躲进卫生间抠舌将它们一股股吐出来;回到公司我变成色子,旋到大点位领导才记得赏仨俩个瓜枣;同事面前我又成了钉子,做好被嫉妒,做不好又被嘲笑......
我一直忍,以为功劳大就能熬到总经理退休接班。那时,我会冠冕堂皇登上主席台,所有人都必须看着“我”:真正的“我”——不带业务光环的“我”!没料到等盼来的却是改制,要求我自动离开——只为付不起收购股权的钱。
我赚过很多钱——全归了集体。等一脚要被踢开时,我才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留下的只有张张贴在壁上的大红标签:“乖徒”——“优青”——“标兵”......空的!那“我”呢?活生生的“我”竟然被宣判最不值钱——甚至没存在过!这回,我算活明白了,‘我’就在股权里——必须把‘他’拿回来。
我年纪虽然大了,但手头还有些客户,倚着平台再干个三五年没问题,总算为自己做了点事。“我”必须为“我”争取一回,算挣扎也算交待:要对得起白走的那么长一条路——‘我’一直在那条路上。
所以,很简单,就是不甘心——“我”想拥抱到自己。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谁也别想动股权;若一意孤行,我就揭发业务上曾存在的所有纰漏——让大家都玩不成!没有‘我’,‘你’也别想在。
“吹曲者”如是说:大家背后议论我靠爹——愚忠媚上是家传,证据是还挂在公司厅壁的那幅字——《春江花月夜》。
喜欢嚼舌根的压根啥不懂,完全不知道和谐的重要性。要不是当年我爹海纳百川的胸怀,哪有稳定平台容业务尖子们自由发挥——公司体量又如何能扩至如今?
我爹说,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一个人要吃饭,是每个人都得吃;放开心量,一切都不是问题,答案尽在《春江花月夜》。
那满腔大志啊,如潮水般奔涌向大海,想成就事业的心情当然无比明媚;它们随着波流欢快往前奔腾,到哪里都呈现一片美好风光。那志向啊,来来回回地曲绕着以为即将生机勃勃的梦想,却清楚看到取得成就后全是如霰弹般的攻击。不要紧,调整心态,让心里一片空空如也,那随时碰到的困难如霜般既能丧物也能成物。这样一想,它们就不再存在;心底平静,对洁白也不再执着。那刻——天人合一,感觉理想与现实不再有区别。清朗的空中只剩一只孤独的满月。这样的圆满啊,是谁最初发现的?而这般圆满的心境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抚慰个人?人生代代无穷无尽,心境却岁岁差不多,也不知道这样的圆满心态到底为谁而设,只看到不变的志向将时光一点点送走。
我就像无根白云样被贬出朝堂,看见那正长得青翠的一片枫树就想起自己应当受封朝廷为国立功,于是不堪忧愁。谁如一叶扁舟般被流放,谁就会时刻惦记着重回朝堂。离开朝堂的我心伤痛啊,心中反复念想正冠明德再回去好好干点事儿;文职不要我我不想离开;武职不要我,我还是反复申请。此时,我想啊想,却总没机会,但我的心一直在那里。我托人说情——没有回音,只能看着别人“功名利禄”上上下下热闹得很。
昨晚,闲适的心情又被梦见的落花打扰;可怜年纪大了,回不去了。我伟大的志向眼看就不可能实现,但我的心还执着地燃烧着希望,那忠心隐在如海雾般的职事中。我想明白了,实现宏伟理想,想为国尽忠其实有无数条路。只是不知道靠着这颗心有几个人能达到最终圆满,但即使到最后,我都对朝堂充满感情——永远胸怀成为栋梁之材大志!
明白了吗?“春“、“江”、“花”、“月”、“夜”五个词代表五个意象,象征人生五种感受。“圆满”与“和谐”全凭一颗心!当理想被现实击碎,要学会主动解脱。虽然时光无限人有限,但圆满一直在心里——那里跟宇宙一体。
离休时,我爸将原来那幅字带回去,又写了一幅同样的字送给继任。他告诉我,如果往外联接时感觉不到“我”的存在,记得往内走——回到自己的“心”,呈像便是别人以为的平淡疏漠。我本不在乎任何看法,只不过,现在公司突然要被卖掉,那这些字会挂去哪里——“我”又能呆在哪里。必须给个回答!
投机者如是说:世上只有一个真理——钱!看不看得到“我”一点不重要,能看到钱就好,公司股权我志在必得!有了平台就有人,有人就有财,有财“我”就会一直在!终有一天,很多很多被平台捆绑的人不得不看“我”——那个藏身钱后的卑微小子。
权力人如是说:大家都等待却一定会反对我作出的任何决定——最没权力的从来是我。没有一颗“心”愿意看到另一颗“心”。老领导告诫我别理会任何“心”——包括自己的。他送我的那幅《春江花月夜》一直挂在大堂正壁,我到现在都没参透其中含义。也许,都是风景;也许,怎样做都不算错;也许,一切会随时空变化而来,如同长江送流水......那就别想——静静地,看月亮自然升起,任自然将一切融合。权力不过是结果出现前的期待与震慑;我——从来不存在于其中。”
人人都不曾有过“我”!
“全在编织一张独属于自己的面具!”詹姆感叹,“那些娓娓道来只有自己才能印证的往事撑起一个他们以为的自己,如同哈特国......”迪赛尔,你突然闭嘴,肯定在为脱口而出的唐突后悔——没人知道那个似乎遥不可及的神秘国度,却没料到,“我”——苏尔,正静静站在你面前:没有“我”才能保护“我”;“我”在,才能陪你往前去。相信你同样。
于是,“我”替詹姆发声,将“你我”同时隐没;不出现的神秘能由想象将所有势均力敌粉碎——道路借此延伸。
吴大妮告诉吹曲者詹总经理很喜欢前任领导带回家的那幅字,打算花十万买下真迹——顶班人竞标权因此受让。
吴大妮又替詹总经理承诺:收购的平台将无条件容纳业务人最后的自我实现。没几天,传闻业务尖子手执大叠帐据威胁权力人不得将竞投指标外放。
在吴大妮不断的放话与游说中,人人都知道有个始终不见本尊的詹总经理高傲而倔强——凭无法被推算的雄厚资本。一众投机者在忐忑中相继放弃博弈。拔得头筹的路上没有“吴大妮”,更没有“詹姆”。
“我必须亲自谈判,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詹姆喜不自胜,“我想告诉所有人,这个厂将迎来最辉煌时刻,一个全新品牌即将诞生,‘詹姆’——梦想!”
迪赛尔,你终究想寻找的还是一个“我”,却没料到,“我”一旦出现——‘仙’便会消失;‘仙’若消失——‘心’就会飘散!我努力阻止了你与众人见面的念头,却阻挡不了你跃跃欲现的那个自己!
你终于现身——如愿以偿。在全城最具影响力纸媒的醒目版面,与吴二妮并肩的那个意气风发男人头顶上飞舞着两个硕大英文单词——“THE TWO”。 人人都在议论与羡慕他的成功与华光。
“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心’不断汇集;位置带来一切——抢占它就是钱的唯一作用。”你表述真诚。
“快乐是‘心’停驻的信标——也许只有瞬间;把无数瞬间连起来就是永远——无尽财富带来无尽光明!我将继续诱捕‘心’!”你心驰神往,“钞票是引祂而来迎风招展的叶;云雾是惑祂汇入宽广深沉的海;平台是迷祂扎根坚实厚积的壤......”
“信我——”你满眼热忱,“祂轻飘飘的——跟‘仙’般;本不存在——是个传说,可一旦为祂披上金钱外衣,‘没有’就能变成‘有’——如同‘我’终于出现。”迪赛尔,那刻,你是如此激动,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挥动手臂:“太欢乐了!”
“今年我会带你去海边那片盐碱地,”你把眼光落定在吴二妮笑得灿烂的脸颊,“那里刚建成全国最大展厅——我的展台最大;‘墨’系所有人都将看到‘我’——站在最高最显眼处!”所有员工一起鼓掌,将总经理自豪的发声浓浓抹散——轻飘得如同适才描述的“心”。
昭告天下让另个失去位置的男人掂念起自己已不知不觉被完全抛弃,无法接纳让他用愤怒彰显存在。当志得意满的詹总被手枪顶住后脑勺索赔二十万,曾经穷困潦倒的龚力被媒体深挖于公众眼里彻底现身——“THE TWO”回归于“THE ONE”。
“仙”就此沦为微尘:投机者急速抬高价码从吹曲人手中抢买字幅;创业人愤怒曝出权力人私下交易猛料......混乱引发关注——竞标权益被即时废止并收没。
所有的“我”就此灰飞烟灭——吴二妮也是。她的名字依然重要:被单独写进某个大平层房产证户主栏,又被会计重点标注准时发放工资。
叫詹姆也叫龚力的迪赛尔终于安静:在公司最新广告宣传片中,一个环抱双臂可供随意猜测的背影躲在大厦顶楼巨幅落地窗后俯看底层如蝼蚁般来来往往的人群。
不被看见,才好操纵一切;然而,所有隐匿似乎只为“我”的隆重登场。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