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比特妹妹:
我是你同胞姐姐伊米姬,来信只为将金丹无条件奉上;你本是公主,应担负王室职责并享其荣耀。
听说你对自己被留在人间耿耿于怀,完全不必:被带回哈特国当公主绝非恩惠——而是枷锁。公主属于国家——属于“我”永不可能与之近距离接触的万物;与其说这个称谓带来尊重与敬爱,不如说它是担负整个王国期望的绳索与祭台:找不到借口停留,面容不允许悲伤,甚至没资格谈论死亡......“我”被困进是诱引也是陷阱的高台,如仙般跃起时已被闪闪金光沦陷进深渊:从降临到这个世界第一秒,“我”就死了——“公主”活着!你控诉“无情抛弃”将你活生生沦为废物,那先看看两台结构同样精巧馒头机的经历。
一台机器被顺利灌注面粉并成功转化成热腾腾馒头,在赞美惊叹声中,它沉醉于被恒定预设禁锢住的完美,展现出操控者的绝妙智慧;另台因主人笨拙操作几近崩溃,被迫停止运转与满地七零八碎的配件令它痛苦难熬,不得不质疑机器此前的打造并琢磨往后的拼凑......到底哪台更幸运?
没区别——都是死物!醒目“活着”不代表存在,比如“我”:一切飞跃皆是母妃设定臆想中的翅,载她去远方——她想要的时空;同样,支离破碎也不代表灭亡,被反复错误折腾击垮的“馒头机”一旦无路可走,势必踏上新的路——哪怕只是思索与探寻。当意识清醒——即使源于被迫,机器也算“活过来”——从前的路就不算白走。妹妹,破碎也可以是“光”:当你不想回去,变化悄然发生;当“你”开始认知,旧日遭遇便不再有好坏区分——它们成就了此刻活过来的“你”。
“我”才是“死”的:套着被母妃求回的人脸,“我”自始至终没被看到,更不曾被觉察——包括“我”自己。哈特国从来只需要僵固面具,“我”自出生便被取消生存权力——跟母妃一模一样。公主们来自同条不可改变的路:上任皇后又一次空空落下;公主们只能往同条路去:新任皇后必须再次飞上去......闪耀的黄金高台原为夺取视线,好掩盖背面尖角与黑黢黢暗影:公主们躲在那里由着失败皇后托附攀爬,继续向万物展示飞翔......全是设计!哈特国唯一的存在只有那轮镜月。
飞上去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天——真的是空的!终于,“光”落了下来,我却回不去。好在母妃精心编织了蒙眼纱:不被看见是“我”的来路,看不见是“我”的去路-—也是归路......高高飞上去,空空落下来:就是公主宿命!
白忙一场——那片纱飞向了苏尔;我的眼前满是光——依然不被看见又看不见;断裂硕枝火速飞来,将我沉沉裹挟;母妃说那本是某个被系上红布条的念想:来时,我藏在祂影里;去时,我依仗祂消失;“空”才能守护“那片空”——至高无上“空空落下”的公主........整个过程,到底谁才真实活着。
妹妹,你抱怨自己是个牵线木偶——不断被设计又不断被否定;痛则痛矣,虽然奄奄一息但比我幸运。你一路有亲生父亲陪伴:他欺骗所有人——为保护所爱,谎言与真爱原是不同角度看到的不同景观;你一路还担负着以为亲生母亲的期望:她苦心谋划,紧攫住眼前光彩却弃抛掉最宝贵自我——完全没意识......绝望来自看不明白世界的颠倒错乱,他们的阴差阳错成就了你此刻的绝壁回首——乍知道名字的“帕比特”以实际行动宣布自己不是“帕比特”......痛哀远比幻像好,那是满当当的过往:唤你醒来——促你回家——逼你认出“你”自己!
我不一样:父亲不是父亲——是沉迷金光连自己都骗最后被吞噬的国王;母亲不是母亲——是负责投影诱万物瞩目“光”的王妃;“我”无法成为“我”——唯“我”不真实国家才显得真实!
国王愤恨虚伪,自己却虚伪一世;丈夫痛恨盗窃,却在弥留之际携丹出逃;父亲愤怒于欺骗,却从未忏悔过自己最初设定的谎言.......每个饰演角色都没爱过应该爱的孩子——没爱过应该爱的妻子——没爱过应该爱的万物——没爱过应该爱的哈特国;他只爱自己,不,仅仅爱闪耀在头顶那光粲无比的王冠。他舍不得放弃权力,便臆想被篡夺了权力;他厌恶谎言,却撺掇无辜生命帮他续罪!当王者都找不到自己,整个哈特国又有哪个物会无辜?镜月光照下的哈特国根本什么都没有,到处漂浮着难以捉摸与辨认的影,你是什么就会看到什么——全凭自以为。
唯有真正的“光”能清晰呈现一切真实。所以,在金丹被击落霎那,“我”必须从云端空空落下:公主原是个称谓——谁都可以是也什么都不代表。“我”果然是道影——母妃的影;当自由飞翔在最高处——没有国王没有母妃更没有哈特国那无边无际的天空,“我”突然什么都不是!原来,脱离身份,脱离那隐隐绰绰的“似假还真”,脱离名称,在探不到边际的彻底自由中,“我”空空如也!
就那样空空落下来,幸好有母妃精心编织的蒙眼纱和顶丛突然断裂的硕枝:它们蒙住我的眼,将“我”包托着落回高台;呼唤“伊米姬”公主的声浪让“我”瞬间清醒:“我”是母亲的女儿——触碰镜月的公主!名称真的就是“我”——行走在那个喜欢抱怨“空空攀上去”又“空空落回来”的公主沿途。
“我”从来是“公主”——母妃“镜像”;母妃也曾是公主——她母妃“镜像”;她母妃当然是公主——母太妃“镜像”......溯源而上,沿途只能是公主——唯有在“镜像”中“我”才能被清晰辨认!
妹妹,被抛弃是不幸也是幸运。当偏离命运轨道,你从公主变成“二妮”然后回来,名称改变就是那条路。它让本应是“我”的“你”不再是“我”——一个努力飞跃到最上空却只能落回“镜像”桎梏的那盏“空无”。错着错着——“变了”;变着变着——“活了”!相信你已明白:“帕比特”的恨怨竟是“伊米姬”渴望触碰的远方。所以,“错误”乃至“一错再错”也许是另种正确——身陷其局自然难以窥其全貌!
如今,“你”坚决地想做回自己,深感歉疚的母妃决意应允:顺其自然好过层层强扭——成全你也顺便解脱了我。感谢承担:大将军的确恪尽职守,我怕他如同一只刚出笼的鸟儿恐惧靠近另个敞开金门的笼。
“我”早想出“笼”,但标记轮回的柏荻却说哪里都是“笼”。当堂而皇之摆脱王室义务,我仿佛开始理解他说的话:失去笼的栅栏,“我”完全不知该往哪里去——眼前分明是一个更大的“笼”。那么,母妃也许没错:曾被她安排的时空如今回想起来都算路:困住“我”也记录“我”一直活着的窄窄途径。“道”太宽,真的看不到,也许从头到尾错都在自己——或者大家都不得不错。
活着本就左右为难,谁能知道究竟在发生什么——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来路看不清,去路找不明,左奔右突中谁又能明晰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该做什么。妹妹,你的目的既然达成,请原谅母妃——原谅命运!
很快,你会成为扛负千斤重担的哈特国皇后,务必放下过往——专注镜月;去吧,追寻那轮闪亮却模糊的圆满,空落落的伊米姬正赤忱等待你交出的答案。
一母同胞的姐姐:Im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