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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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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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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狸》连载

第五十章 大妮之净——无执

自孟阿英盘下二妮单位货车,被全镇人看见并敬称为“吴总”的司机开始惴惴不安。

“养车、盘车、换车,全看‘老板’啦。”孟阿英刻意的奉承加剧这份惴惴不安。拥有意味沦陷:承载着荣光与期待的小车在给予活生生血肉之躯一个光荣称谓后,摇身一变化身主人,牢牢掌控住面具:驾驭之人自此被困——左奔右突。

某日台风袭来,大妮费尽心机留老吴在家——躲过河桥垮塌却躲不过荣誉的虚迷招唤。老吴任性冲进横扫一切的狂风骤雨——如一片来不及青绿所以不甘凋零的孤叶。

“不!”他狂叫着勇猛奔向已在风雨中飘飘欲倾的小车——一面以为能将羸弱自我幻变为理想未来的魔镜,徒劳展伸双臂,凛壮举撑笨重货厢——不堪一击!

“和名声相比,命算什么?!”他不知所措却悲烈笃定。即使忘掉渺小与无能,蚂蚁终归是只蚂蚁:妄图托起的是自己——救赎不了的同样是自己。像与影模糊成一团!

狂风猛力掀翻车体,瞬间将影像同刻卷埋——恰似吞噬某张脆薄纸页。暗红水波一轮轮从厢底被冲刷出来,仿佛奔腾着一条汹涌血河。震撼不了多久,颜色就会淡去——如水一般;待太阳升起,水也将散尽——天地间洁净得纤尘不染,“曾经”就像不曾来过——跟哈特国万物‘如同来过’似的依恋与决绝!

“不要!”倚着门框惨烈嚎啕的孟阿英绝望扑出去,“一辈子固执,这下好——全完了!”好——完,两个完全相反意义的词语连起来竟准确描述出父亲无法被解释的一生:渴望被看到的梦想与始终不被接纳的自己——究竟在发生什么。

“你一直骗我,早想逃个干净......娶亲那天你就失了魂;说只爱‘仙’,分明撒谎——就爱自己!这么多年,我诚心、费心、苦心、焦心、......就图有一天能真正被看到——你满心满意叫我一声阿英;图有个完整的家——看着圆满也行......这下好——全没了;没指望才好——才好!”被龙卷风一次次逼退的孟阿英湿滚滚扑倒在地,歇斯底里哭诉。

终究谁都没看到谁——各自执着。我也是:若不是最初过于执着“吴大妮”这个角色,孟阿英愿望便不能成真;倘若她愿望没有成真,老吴此刻便不会产生执念;假如不固于执念,他应该正闲在房里发呆——无聊却无恙......日子悠悠飘过,循着本来的样子——无声无息无妄。攫杀安宁的竟是“我”——只能赎罪!

念头乍现,护体银丹便于脉博中急剧翻滚,呼啦啦满转几圈后终于探到指伤处奋然跃出,化作一道红光将眼前一切扫荡般焚毁,适才蓦然消散——如同留了痕却找不到影踪的梦,“我”当即重组时空:“吴大妮”抢先抱了油毡冲出门尝试围铺货厢,焦虑老吴紧跟其后。还未靠近,一声巨响清晰传来,老吴目睹自己极解人意女儿那扶着驾舱的掌被无情大风刮闭的车门无情拍毁。金星满处爆裂,混乱中,大妮高举手掌如同一座矗立山峰——悬了一挂暗浓血瀑。

“回去!”她高声呼喊。老吴不由被喝退,恍惚间看到地面有银光集聚——飞速跃入那瀑。从此,他经常做梦,以便稀里糊涂:好否认恐惧与愧疚,好继续全神盯住某个吊在鼻前却永远吃不到的胡萝卜往前去——就算明知道一切早不是最初想象。

当“苏尔”不可以是“苏尔”,她更不应该以为自己就是“吴大妮”。只有弃抛称谓与身份——如实观照,世界才会呈现本然。

詹姆喜欢站在主席台正中器宇轩昂演讲。

“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钱铺到哪——哪就亮堂;沿光往前去——捕‘心’!”

“努力——站去正中央;拼搏——攀到最高处;执着——终将被围绕;快乐——‘心’正在聚集!”

“钞票是一切——获利叫事业;金钱定高度——标记画‘明道’;夺回最高位,‘心’将由我们定位;‘心’汇一处——粲若三光!”笃定钱能铺路的总经理洋名就是凭当年被龚家父母沉埋进河里的家当换来。

迪赛尔——龚力——詹姆,当名称太多,人越发对自己一无所知。本只为活着,如同生存谷那棵树:发芽,变绿,凋落,扫尽;再长,再阔,再萎,再清.......循环往复就是时空秘密。在詹姆喋喋不休时,迪赛尔已然静定:那张张被抛举空中的钞票如同蓬发又坠落的叶儿不断飘啊飘.....全神凝望一片叶——就会化作那片叶;全情体验一段时空——才会融入那段时空;全力感知瓣瓣飘飞的花,时空便寂然——各归各位......那便是当下世界——无执是那永恒光照。吴大妮就此空无。

迪赛尔,我们自此在同条路上踏入不同的“道”。我不再执着你是谁——我是谁;也渐渐忽略此刻在哪——过去在哪;甚至不在乎到底该往哪里去——只因全为回去......“我”仅仅就是“我”:来到货运部,“祂”是搬运工;迈进仓库,“祂”是账管员;下到大厦底,“祂”与杂工毫无差别;闲谈楼道间,“祂”跟路人息息相连......你批评“吴大妮”“沉迷”进“蚂蚁搬家”式的运营模式,是因为没观察到生存谷龟裂地缝与老先生划在白纸上的墨笔套圈截然不同。活在当下便是突围——自然而然才能忘掉被困;跟着“蚂蚁”盘旋前去,难题自然顺势而解:营销队伍迅速成立;单独电缆很快接入,还有那个不知名的神秘小哥——送来搭造公司未来的枝枝叶叶。

他经常呆立在楼栋外痴望径旁葱绿、翠绿、墨绿甚至萎绿的树叶:看不见人——听不到声——活在梦里......人说他爱过的女人曾住这里——后来跑了。大家都很忙——忙着走自己的路,除了不再是“我”的“我”。

那天经过,“我”不经意沿他视线望出去,竟发现径旁树的姿态截然不同。

“它原来这么普通!”我感叹。

“可它会开花——她不会骗我!”小哥跟着感叹,“花开的时候,她会回来。”他突然侧眼瞄我:“你一直进进出出,能不能告诉我——它其实开不了花。”

“花?”我怔住,“怎样才算?”

“立在枝顶,形色层层不同又分明一体——独立且聚合的形态就叫‘花’!”他描述得极文艺,仿佛为证明什么,又急急从肩背的帆布包里翻找出一幅淡水彩抽象画:几弯泾渭分明、形态各异的色块各自延展却无比和谐地交融着往前去,前方是彻底一片空白——仿佛没画完又似乎有意被遗忘。我当即震住:他分明在描绘生存谷里的三条大道——各不相干又无缝拼接最后消失殆尽。

“我很爱画画,但没人明白究竟在画什么——她也是。”我的沉默令小哥怅然。他卷起画轴,自顾呢喃,“她出国了,她家曾在这里开一家很大公司——你们的同行。她对我很失望,说我生了病——与现实格格不入;终究还抱希望,留话如果我能看到这棵树开花,她就会回来——我以前常在树底等她......”

“她太执着‘花’——说那里有会飞的蝴蝶;我有空就来——也算执着,很想把画描完......”他突然抬眼,“你知道她吗?”

我轻轻摇头:“应该不会——见过也许没看到——看到或者不认识,但我明白你的画。你在描自己走过的路,走啊走——以为正确却时时迷惑;明明正在路上,却怎么都寻不到它。”小哥惊愕,看我——低头,我便知道同他站在一处的“我”已然是“他”。

“至于花......”我努力想象某个站在高楼凝望这棵树的女孩,忽然灵光一闪,招呼小哥上楼去我窗前:接近高度与角度能重现视线——从那里看到的风景也许能帮“他”读懂“她”。

“这棵树的确能开‘花’——被我看到的‘花’。”我倚向窗栏——小哥细细聆听。

“每当太阳升起,微熏晨光会印影最东头枝顶几片新叶,光在那里密细交织摇曳,形态跟花颇为相似;春天来时,嫩叶点点生发,循着时间成就各自品貌,叶裹着片;片含着瓣;瓣容着芽;芽吐着苞,苞合着枝......那些大大小小渐序脱离新色的叶片集体昂扬——像极了一朵朵正开放的花;等到秋日,熬过轮轮风霜洗礼,有的叶片墨绿精神,有的叶片颓黄萧瑟,还有的纹丝不变......明明暗暗将这棵树掩映成一束巨大的花;至于冬日,那花就是集聚成冰棱的露,被堆砌在干间的雪......”

“我相信你早看到这些,你的画也早能完成,只不过不愿也不甘——因为你害怕真的忘记它!”我始终注视着窗外:迪赛尔,我正在与你对话。

小哥没出声,悄悄掏出画幅迎着树轻轻展开,来回望几轮后叹道:“也不全是,因为路的尽头......”他沉吟半晌,继续说道:“越过树——你会看到什么?”我疑惑,抬高目光,向更高远处望——分明一片空白。

“那里确是我们共同归处。”我恍然大悟,“看来你心中一直有答案,不过放不下。”

我收回目光,重看那棵树,“现在有人见证你看到过花开,也理解了你其实已经画完......”

“所以无憾!”他笑得温和,“我确乎从开始就没打算找回她——执念而已。现在可以承认:各有花开——各行其道。”几天后,他回来这里,留下一箱快递存单——里面存放着某大公司全部客户往来清单。

“她的执念——她的花;既然放下——就彻底放弃;我看不到那些只能从她楼台处观望到的景境,但那扇窗能——”他指着我办公室留言。从此,他没再见我,却留下祝福:“希望你天天看到花开——记得有我的一点光。”

后来,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幅获得当年度艺术大奖的水彩画:一朵朵各式各样的花满屏开放——背景全然空白。我知道他在以他的方式与我重遇——他已经拥有一个独属于他不再执着“道”与“树”的世界。

迪赛尔,你抱怨与“墨系”合作迫你失去自我——沦为替人谋局工具,所以不想尝试再种一棵树——再开一树花。

“新代理品种——替另批人做嫁衣裳,我宁可不干了!”例会上,你对吴大妮重编一张营销网的建议嗤之以鼻,可又必须往前去——心不甘情不愿。乍放花朵果然片片飘零:五湖四海新客户全不满于同“墨系”共存。

“‘专销’不同‘垄销’,我们需要‘特色’与‘独有’,不考虑‘依附’和‘平衡’。”新建营销体系与你同样指向完全独立。

“我们做不到!销量无法保证——除非出现新伙伴!”“独立”的尽头又是“合作”——哪能执着?请放下执念:没有永远——没有完美——没有尽头——没有对错......学学那个被无意戏耍的吴大妮——在“执着”中凭“不执着”找出最好答案。

她一直被一个遥远城市采购经理谐谑:这类贵——那种多——另个看看——将来再说......终有一天,他信口开河。

“新产品样货如能在24小时内送到——也许有机会!”吴大妮果断做到:放下电话就出发的她开了整夜车迎着第一缕朝阳拨通对方电话——带来整箱样品,令刚泡出清晨第一杯醒脑咖啡的经理瞠目接舌。

“对不起,我随口.......没想到......其实没权力......”下楼交接的经理嗫嚅着为失言道歉。

“没事,怪我性急——想一出是一出。”大妮爽朗一笑,将对方不安掂试着的货品一把夺过,沉沉挂回手肘,“被我吵扰,正好去吃顿早饭,我不过顺路——这些是客户定的货。”大妮转身——任两滴清泪从眶中浸出。

没被发现哭泣的大妮因“顺路”在离开时被一个喜欢逗闷的采购经理率性拦住,他打算携她登一次“顺风梯”:总裁恰好住在大厦顶层。

“他正考虑是否退出——很久没见人;可能没机会——或者将碰上最好机会。”

总裁对吴大妮并不陌生。

“听说你非常执着。”待引见人退出,他将手边读得认真的书小心放下,拿镇纸石将页面压住后挥臂示意静候门边的大妮在远处沙发落座。

“我恐怕不同——淡泊得很,不打算干了。”他斜窝进大班椅侧眼望左壁满铺的墨字小楷,“人,其实没多大意思。”吴大妮便顺了那目光望,弱弱回应:“执着的是您。”

总裁愣愣,转头,望大妮一眼,淡淡一笑,静默起身,迎了那壁去,却在几步外立定——将字全神贯注一个个细瞄。大妮谨慎起身跟近,扫望几眼后轻声开腔:“这是名篇《小石潭记》?”总裁没答话——可能太过专注。他略退两步——满屏逡巡,耳边传来清脆女声的微微细语。

“经历那么多——成就也极大......既然信了玄学,见面就算缘分——也许没白来。”

“你在扯什么?”他偏头,“不过是篇山水游记。”

“不,满墙都写着‘心’。”那女子自信走近,探手触摸墨字,“它是一篇天衣无缝的文字'双面绣’,借景言志——意在探寻虚无缥缈的真理。”

“真理?”

“或者是‘道’,可能叫‘乐’——圆满智慧。”女子答得笃定。总裁将眉头轻轻一挑,垂眼坐回班椅,停顿片刻后复望了壁,示意女子往下说。一篇被明晰解读的《小石潭记》如清澈溪水般淙淙润出。

“学儒做官十年,隔着认知屏障,听闻那最高道德境界:祂像被雕琢完美的玉般真实、自然、和谐,那里是无比快乐的地方。

我在学习中追寻真理,终于谦卑地看到自己:心还很干净,我的人格也如全石般完整。它不仅在世俗竞争中脱颖而出,而且不断完善:为坻——为屿——为嵁——为岩。凭这越来越宽广与坚强的心态,我把一切事务治理得各得其所——和谐美妙。

我还有很多很多志向,却因失去支持都成了空,好在‘心’一直光明。无论发生什么,世间外像不过是心的“影”,只要“心”如如不动,妄念就会很快消失。观察这些来来去去的念头,就仿佛发现它们正故意跟人作游戏——也是一种快乐。

往未来望去,无论年纪还是事业,肯定在感觉完美时会突然转向,那路途就跟蛇般忽隐忽现——神秘前行。这些错综神秘却不可动摇的边界,不知道是谁最初设置出来。

当审视到这些,发现认知已在虚虚实实中形成闭环——没人能懂自己。真是孤独啊——“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这样的境界终究太空,人总要以活着为要务,万万不能沉迷于此,那便留个痕迹离开吧。”

“结尾‘同游者’这段写得非常精彩,是作者真正想说的话。”吴大妮转身直面。

“哦?”总裁惊住。

“他在说,‘一直伴随我的理想是那不存在的桃源和无比敬仰的上古,如今我信奉玄学,因此产生两个新想法——‘宽恕自己’并信奉‘万物为一’。”

“你想强调什么?”

“是您在强调——‘执着没有意义’,任何情景乃至境界都不可沉迷,唯往前去是真理’。”吴大妮离开字墙,款款走向桌边——桌面上翻放着一本被镇石压定的厚书。

‘无执’即‘有执’——您从没打算退出。”大妮歪头瞅了瞅那本书,顺手拉张凳子坐下——与总裁面对面。

“这页谈的是“泰”卦——既济;下页应该就会讲“否”卦——未济。您比任何人都清楚:世界没有圆满,只有对圆满的感悟与认识。”

“是吗?”总裁笑得爽朗,抬手拿开镇石,将书本合上后推向一边,坐正,“我年轻时当过语文老师,有些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的那个学究,你呢?”

“城郊有个地方叫东庄,那里有棵千年‘狐仙树’,很多年前有个老先生总在树下讲学......村里人都爱听。”

“他是我祖爷爷——你也来自那里?真是一代传一代!”总裁边嘀咕边将桌面散放书本慢慢归拢摞好,“‘怪哉’虫实在可恶——酒是个好东西。”

“忘掉!放下执念——世界怎么看都会颠倒;迅哥儿后来将描了影的册送人——也不过为了几个钱。”

“你的意思是......”

“让时空延续才有后来。”大妮答得迅速。

“说得好!那你凭什么让此刻延续?”

“合作——‘万物一体’,新品新网新方向!”吴大妮终于找到机会说明来意,“你好——我才会好。我公司将把最新总代产品零利润调拨去您集团——共赢!”

“怎么赢?”

“我们拥有的系统推广策略与庞阔销售网络能让产品在短期内拥有极高辨识度,在没太多心思考虑未来时,跟我们合作能让您机构当下获利。”

“共享?那你的好处是.....”

“保底量——我们可以从自有客户群中获利。”

“客户群?”

“公司将安排一场年会——欢迎您亲临指导。”后来,那场如期举行的年会因意外断电成功变成相知盛会——签约顺利。

“总算找到机会摆脱‘墨系’!”

迪赛尔,你笑得灿烂,认定从此能真正成为自己。当暖暖照拂过来的目光清晰标指出吴大妮暖热体温——苏尔察觉自己正以“人的形态”确确实实存在。“心”或许真流淌在目光中,祂能将“吴大妮”与“苏尔”重合,笃定当下。当不再执着“谁”是“谁”,“我”真正感觉到了“自己”。

也许这就是能处处被感知却不可被执着的人间镜像赋予苏尔行走其间的意义:看到才能体验眼睛;听到才能觉知耳朵;做到才能知会曾经.......只有一直被需要,才会一直被看见:目光将边界一层层明朗——“我”因此层层被自己察觉。

吴大妮编织着新一张依然没独属詹姆的营销网往前去,而我,随之站往“旋道”又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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