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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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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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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狸》连载

第四十一章 二妮沿途——罪孽之金(二)

二妮笑赞入口西瓜清甜时刻便是孟阿英绸缪帷幄拿起长羽扇打响保卫战之际。她及时、紧凑、舒缓而颇带节奏地将女儿四围空气一下下扇开,谋求贴身——比瓜更甜。

“入秋了蚊子也不消停。”她夸张舞动手臂,将深刻寒暄隐入无形之风灌镌进二妮身体,“看,多享福:瓤进肚,老娘还要负责将吐出瓜子洗净晒干再用盐炒了喂你。记得恩德还好,不然.......”二妮无精打彩的沉默总会迫使孟阿英将话匣滔滔不绝打开,“养儿方知娘辛苦。从怀你那天我就吐,隔月见红——躺半年不敢动,一分钟都无法入睡......真真......”每说到这,她会习惯性抬肘扬指抹眼角——自证那些已被时光推远的煎熬。刹那留白给予二妮反攻机会。

“您好像打小就睡不着。”

“要不是生养你,我早跟人跑省城做生意。”孟阿英将皮球蹦跃式无章法踢回,“耽误发财先不提,生你时我痛得满地打滚,足足哭喊八小时。儿生日——母难日!只有娘......是娘给了你一条命.......”她即刻住口,专注于喉间哽咽——生怕流血伤痕因久远结痂而淡薄疼痛。故事结局恒定是二妮放下西瓜起身绞条热毛巾过来满怀愧疚致歉。

胜利者只能是孟阿英——因为亲生了女儿;亲生价才贵——能不可推脱地被指望。孟阿英全身心守护这份期盼:每次逛完集市她都会鬼祟叫了二妮躲进房吃那些单为她买回的稀罕零食。

“有件衬衣我看了很久没舍得买,只顾着你——这是娘的一颗心。”她满足盯紧被二妮一口口吞咽的食物,津津有味掏空心窝。

干净心窝令二妮恐惧:“心”原被她所噬——负债累累。孟阿英却乐此不疲:那“无价”也“无数”的“心”不仅能被女儿吃掉一回又一回,还可以用针线缝在她每件衣服胸口。

“看这些花绣——全是为娘的‘心’!”孟阿英经常伸长指头在二妮心门处点划,引来乡邻齐声赞和。

“这丫头不敢忘恩负义,值得的:长大嫁个从商或做官的,您就真享福——富贵荣华!”只有听到这些,孟阿英紧绷面容才会松驰片刻,可惜不晓事的二妮从不回应——那副与母亲同出一辙如临大敌的警惕表情令孟阿英再次惴惴不安。

“摆张苦脸给谁看?要听话——好日子来之不易,别辜负为娘的‘心’。”又是“心”——那颗能被幻化成无数道具的神奇魔物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再长漂亮点——我真心唯愿你好!”孟阿英端详二妮的挑剔眼神里隐藏着极可怕的一颗“心”!

“我一心为你,辜负恩德会遭雷劈。”孟阿英谆谆表白中深埋着更骇人的一颗“心”。这些“心”如张牙舞爪魔鬼般狰狞窥探——伺机抓捕,如一块块巨石将二妮死沉压住——不容喘息。二妮早想把它们从母亲微妙表情里一颗颗抠挖出来,瞧也不瞧地举高,直接用力砸向地面——再放把火烧空。终究不敢,只能止念——让“心”在主动停止的时空中暂且消失。

大妮说“心”就是“爱”——那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无形牢笼,随便从嘴皮里吐出几个肥硕泡泡就能将大活人禁锢得失去言语——无条件服从。

“我会装——骗她。”二妮用“爱”回应“爱”。她谨记让所有人瞧着自己正往“真理”去,却暗怀鬼胎:极度厌恶那个天底下最伟大母亲——简直“十恶不赦”!

孟阿英的“心”就是吴家不折不扣的“真理”:祂一次次被执着放飞,游荡四处后永会栖息于可视范围内最美、最富贵的那个女人。

“你若有她三两分姿色,我也算能出头。”女星特写原为敦促凝神观影的孟阿英记起瞄二妮一眼——眸里闪跳华光如同火枪直喷射过来的火焰。

“不奢望被高官罩宠,起码引个大款替咱家分忧解难——辛苦了大半辈子哦......”她垂眼,自说自话——将明焰隐蔽为高温炭炉。被烘烤的“白条鸭”焦燥烦乱。

“她刚宣布破产,马上蹲监狱——弟弟先顶的罪。她妈把所有房产拍卖帮还债。”“白条鸭”嗫嚅着小心戳破泡泡。

“吵得很!”孟阿英恼怒瞪眼,受了吓般将掌掹向胸口,“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唯希望你好:一直有钱——永远风光!”没有比“不劳而获”更不愿中断的美妙臆想,二妮只能专心看银幕:美丽明星扮演的美好女孩儿正温顺悲凉试穿一条“老地主”送来的红裙——慈爱母亲陪在一旁餍足观赏......她偷望一眼也在专心看故事的母亲——如临其境。

大妮也曾被劝穿上一条廉价蕾丝红裙。

“不是妈爱财,钱是人的胆:在没光门庭里进出永远低人一头。”自隔壁二姨承诺付双倍彩礼,孟阿英便日日苦口婆心,“我养你到这么大——付出多少!没想过赚钱——彩礼一半归你。”她恳切告诫孩子们要珍惜只有女人才拥有的嫁人“捷径”——那条令大妮和二妮同时胆颤心惊的“康庄大道”。可事情突然发生变化:大妮突然摔的奇怪一跤不仅“摔黄”婚事,更将自己摔成一个自信有钱人——令孟阿英退避三舍。

也许甘素素没错:不带明显LOGO皮包的质感本是也必然是一枚昂贵标签;那孟阿英会不会也没错——因某种不可描述的价值。那不可或缺的定位如同二妮生病时母亲陪在床边整夜落下的泪:它肯定着存在——抵抗对必将消失的惶恐。

“我的心全碎了。”无助孟阿英坐在床边这样悲情描述。碎掉的心的确温暖——独属二妮这块从她身上掉下的肉。二妮命定只能是孟阿英本尊。

大妮说个体要摆脱原罪单独存在必须寻找另张网以求抗衡,那女儿摆脱母亲是否同样需要找到另个人得以依附?那人必须有钱——二妮想抗衡的绝非仅仅是孟阿英。

她继续乖顺:着意打扮了赶去繁华舞厅晃荡,迅速结识一个刚从南方回城小憩的中年秃顶老板。孟阿英闻讯,喜上眉梢,故作疏离情态跟去试虚探实。

那晚,秃顶老板自始至终伺候在桌旁并大方包下周边散桌酒水消费。他有意从挎包里随意掏出张存折,将每个零指点给老眼昏花的孟阿英看——整整二十万。老板猛夸面前这个睁大眼睛将小数点都瞧得清晰的贪婪女人是天底下最慈爱、明智与清醒的母亲,还招呼喝了免费啤酒的熟人们过来向伟大母亲致谢感恩。满满存在感让孟阿英直接忽视老板油腻做派与他刚离婚并育有一个两岁女儿的事实。

“我就想要个儿子。”老板将眼光掠过二妮腰身,“可以再胖点。”......

“时代不同。这年头,只要舍得花钱,扑他的女人多的是——抢都抢不到的好男人。”刚出舞厅大门,孟阿英便迫不及待劝成,“爱情全是骗人——你爸从没爱过我。当初,若他不是资本家狗崽子,瞥都不会瞥我一眼——扎扎实实摸在手里的钱最真实。”

“他在澳大利亚做空调进出口生意。只要能生儿子,我就跟去定居——可怜我这辈子连飞机都没坐过。”

“当然,还是看你的意思。”孟阿英巴巴望着二妮——星闪如泪光烁烁其华。二妮一言不发——直往前冲;孟阿英伤心不已——逢人倾诉。

“多好的亲事——那么有钱的主!我图什么,操碎心不就是想让她别走我那么艰难的路?看其他女人享福——当城里最受瞩目的女人!”

城里最受瞩目的男人只会是有钱有势的五哥——他刚开办镇里最豪华舞厅。特意从香港请来的设计师营造出诡异灯效:明暗光线忽交忽替故意让舞者一致隐隐绰绰;幽暗蓝调伴黑伴紫有意将红唇映出共有性惨白......全如同被吸干脉精急待吮血回魂的僵尸。在“可见”与“不可见”中,界限被精心渲染成混沌,让俟机啮食蠢蠢欲动——那是每个人想做却不敢面对的事。舞厅生意兴隆!

“当五哥老婆才霸气,比铁饭碗都好——直接闪瞎势利人的眼。”被退休文化馆长嘲讽了的孟阿英望洋兴叹,二妮却被意境引诱——隐身带来勇气。

当主动融进奇幻,精妆细扮的二妮才明白光的奥妙:“黯然”与“同化”共有目标是“消失”——没“谁”比“谁”更夺人眼球。在属于五哥的奢华厅池:我就是你,你便是他,他还是我......只为圆一个没差别的“梦”!能呈现高矮胖瘦的唯有门外被硕亮白炽灯照得通明的售票窗口——“造梦”者五哥经常站在那里左顾右盼。

高明猎手总会以猎物模样出现:一直彷徨在入口处的美丽二妮很快被发现并关照。被看见的自然与众不同:目标主动走近——目标柔声询问——目标周到服侍——目标体贴邀约——目标浪漫共舞......那晚,刚散场,五哥就直接带二妮去前台细致交待免费特权——那里燃着盏昏黄小灯。所有人目睹高高在上的老板毕恭毕敬将身边女人送回家并在街边绅士般礼貌告别——克制与尊荣将二妮捧举为“疑似女友”。

几天后,五哥送来最新款中文CALL机,正式表述与心爱女人半刻分离的不堪忍受;一个月后,被骄傲五哥频频带在身边显摆的女友被一群蛇精般妖娆的女人们赤裸裸攻击。

“太瘦——飞机场。”她们无骨般倚向身边男人——肥美温软。

“全靠整......不过——谁会在意?”“妖”的蔑视让五哥心神恍惚。

恍惚五哥被全城所有女人盯牢——包括大妮。她闻风而动,在某晚率性独自滑入“千人一面”舞池,将二妮无法封印的奇特位置一举摧毁。那才是顶级猎手:被精心贴满唇色印纸的藏蓝大摆长裙满碎碎映出惨白净光——只身旋起来如同一团快速流动的萤火,将鬼影绰绰的舞池弥漫出诗的遐想。

遐想让这道影幻化为“仙”——惹全场关注。陪伴在二妮身边的五哥抬眼便被吸引,他当即敲响万岁铃,以包掉全场酒水费用的豪阔赢得首邀下场资格:“王子”在那道曼妙身影前躬腰抬臂,不出所料将最“仙”大妮揽入怀中。

“你姐姐太优秀。”中场回座时,“王子”倾情感叹,“她认识城里几乎所有老板。一个女人,月薪竟达五位数。”还是钱——那个比美貌更具震摄力的真正魔物!

为迎合高贵舞者,“王子”破例打开七彩追光:整晚,他都跟大妮紧搂着飞转于烁烁光圈,仿佛在共力抓捕一枚枚通透而闪亮的彩色银洋——兴高彩烈......被人周到操控的光照由此和谐得一塌糊涂。

“太美!”所有影子停步,赞叹,自发围成一圈——为营造出的“美”击掌。“全无差别”被彻底击溃:当善于被看见的大妮现身,光便炫得所有眼睛迷糊——无法看见其他。大妮说每块拼版都有形状——记得跳出来看,二妮便止念——往沙发深处蜷。当思绪高远飞起,她似乎看见了:

留不住“王子”飘忽目光的清纯女孩,念念不忘曾将华光高捧过来的卑恭掌窝,终被一扇清新得如同刚采摘苹果色彩的大门诱引:穿洁白大褂的专业人士承诺青果能被修整为成熟媚惑的蜜桃。

女孩惶悚躺向冰冷手术台,一圈闭环相连明晃晃惨白小灯即刻迫她闭眼——无需察看。医生冷漠介绍那是无影灯:只有让本影消失,利刃才能雕刻出任何想要的形状。

本影——难道是本来的自己——可怜的它会跑去哪里?来不及探究,一笼透明药罩直扑过来将心智迷失——造一弯“时空缺口”。

“缺口”里不久走出一个女人,同街边广告牌上搔首弄姿女人一样艳光四射:她穿了低胸礼服佯嘟嘴唇如可怜虫般等待被注目。

性感的可怜虫才真正讨人喜欢。“王子”在暗处目不转睛盯着面前这个“洋娃娃模具”惊呼“公主”驾到:他磁声发语;蹲身帮“公主”系不曾散去的鞋带;拎了女包伴“公主”赏玩商圈奢华......他甚至打开黑黢黢屋顶的七彩光束追捕“童话”:所有影子围成一圈为那个站在正中如“偶具”般完美的躯体鼓掌。

“她很有文化,是镇里最牛单位办公室主任。”“王子”笑嘻嘻跟每个被惊艳到的兄弟介绍池子里那个靓丽“公主”。

“靓丽”却救赎不了喜怒无常的“王子”:他一忽儿忙,一忽儿甜;一忽儿海誓山盟,一忽儿冷若冰窖;一忽儿烦,一忽儿酷;一忽儿行踪不定,一忽儿柔情蜜意......过山车般刺激的上下左右将“公主”情绪撩拨得如同舞池里那些被精心设计过明明暗暗的光——神昏颠倒只为让模具“活过来”。

“活过来”才能成为照亮“王子”灰暗人生唯一的“光”!“王子”向“公主”如实坦白惊天大秘密:始终被金钱光环耀眼笼罩的他从来是个不折不扣负债穷人!

“我欺骗所有人,唯独想告诉你真相。”他坐在黑暗包间里泪水涟涟,“都是假像:天花板中七彩的光,门面顶部幻彩霓虹......全是面具——靠高利贷铺张。”

“能抓到钱的唯有钱!不举债,不借光,就不可能让人多瞅一眼......我是男人:‘造梦’就是‘造势’——机会全在‘腾云驾雾’中!”“面具王子”抬头捕捉“人造公主”眸里暗下去的光,“龙离开云雾不如蚯蚓。但放心,我不麻烦女人......”

“我只想算计他们——拥有权力的人,”他朝包间外望那张张被暗光幽映得一模一样惨白的唇,恨恨说道,“‘醉生梦死’就对了......”

“看不清——面具就是真理;以为高——‘拼合’就成自然......”“王子”偏头看“公主”,“我确是一滴水,但融进‘塘’——就是‘塘’。”他的振振有词听起来耳熟。“王子”建议“公主”帮忙照看那片“塘”——助他翻身。

“你美丽动人,是快乐之源。”“王子”深情凝视,“戴好面具,接近——应酬——哄开心......一旦赚到钱就娶你——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刚被捧上天的“公主”只能随那双靠伪饰发光的“掌窝”蜕变为与“面具王子”同样卑贱的一滴水:跟各色男人端茶;陪来往宾客嬉笑;被灌酒后歌唱;在胡言乱语中大笑......面具戴久就会麻木——忘了身份般,只能盼等忙得飞起“王子”偶尔的驾临与承诺“透气”。

面具在那个格外漆黑的深夜被揭开:当晚,“公主”被灌醉,同样喝多了的陌生男人将她架扶进“王子”专用休息室,沉沉压上去——恣意翻腾......

“妈的,胸部一条条硬梆梆的是些什么——没揉两下就塌了——能到处推——什么玩意儿!”“公主”惨烈叫唤引来男人疯狂吼叫。那个女人从来不是“公主”,连“婢女”都算不上——她彻头彻尾是只“鸡”!!

怎么到处都是无影灯——被紧急送往医院紧闭双目的女人究竟是谁?谁夺走她的视线——难道是手术台上那圈迫人合眼闭环相连明晃晃的小灯?

“老五,你送来的全是劣质冒牌货!”女人依稀听到醉汉在耳边愤怒质问——恐怖得如同冷漠医生手里高举的那把能雕刻出任何想要形状的利刃。老五——五哥——王子?!!一滴水融进“塘”就会成为那片“塘”——“塘”里腥臭一片。

......

“老五,我为什么要当你女朋友.....跟你合作......这里又封闭又臭?”舞曲结束,大妮高声调笑,“我只做自己!要联合,就介绍生意——往大海去!”

“大海在哪?”五哥嬉笑——往这边来。

“心里。”大妮走到包间门口,望一眼被惊醒的二妮,粲然露齿——转身离去。

“看我抓心——哈哈哈!”五哥望着她的背影无穷回味,讪讪落座后意犹未尽拉扯,“你姐说话真有趣。等着,有一天......”二妮没再等——沉默离开。

明目张胆任性的大妮运气实在太好:没几天,她莫名发病——左腕残废,令穷追猛打的五哥意兴阑珊。那年冬天,五哥在严打中被抓进监牢——法院宣判他故意接近少女并引诱她们卖淫。

“女孩接近我,不过想‘不劳而获’——成全自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家并无差别:她们算计赖上我能搭不付钱的顺风车;我侍奉权力无非想赚点钱让幻觉持续.....各取所需!如果没钱——哪个女人会认得我是谁?”五哥在被告席上理直气壮申辩。

“仙,金钱周围竟全是陷阱,那为什么大妮能一往无前?五哥说权力至上——是不是站在高位才能准确拼图?”我看得兴起,不由念诵,“我今天来,是为自己曾渴望比大妮更美貌的妄念忏悔:缺陷本是救命符——大妮借它逃过一劫,也让我......只有回头——一切才历历在目。祈愿您帮我驱掉那怎样都逃不开的噩梦——恐怖最能让人信以为真!”

“每晚醒来,冷汗都会拔凉拔凉从毛孔渗出,如冰透僵蛇般蜿蜒于密织经络——一段段摧折,送波流汇入眼底——绵绵不绝......全怪梦太真。”

“仙,我没隆过胸——发誓永不!请佑我彻底忘掉老五——忘掉这梦。只有完全失忆,它才真的是梦——从未发生!”

“又是梦?”焕老师将眉一皱。

“天知道怎么回事?”我急急寻出再一份祈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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