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随意找家餐厅吃了点东西后,我跟焕老师走进街边一座简易亭阁。拱檐阴影遮覆过来,适才还归属光明世界的我倾刻被界判为旁窥者——只因位置。
审视油然发生:累叠立交桥如腾龙般往四面旋延,将张望在大道岔口的目光惴惴迷失;不息车流如泄洪般抢冲色灯变幻间隙,让候在道旁的一众行人惶惶迷失;蹒跚老妪歪扭着步伐阻断来路去路,任蜗行轿车在昏花视线中恨恨迷失;再远处划得齐整的斑马线上却空无一人,令将每条道都看得清楚的我惑疑迷失......秩序认定从来莫名其妙!
我微踮脚尖,极力望向无法被看到的尽头:一抹如真似幻的绿影绰绰浮起,提醒也许正有另个同我般站在小片草坪中朝这边探望的人。他看到的应该也是空无背后那抹幻影,自然留步——不知该不该往这边来;我被眼前多而杂的规则封印,当然留步——不知怎样才能往那里去。若收回目光——仰望高空,我们将同时惊呼:这里跟那里原是一处——弯曲绕折中尽是路却找不到路!
平面正不断被立体取代,那些曾连接两端的无序店铺、嘈杂人流伴随被挤压时空纷纷脱伴:各自分流,独自寻觅,径自往前,却不知道最终会停留在哪。沉入视线的永远只会是把“零乱”一口口吞没掉的庞大物件——全为“秩秩斯干”(一株株栋梁之材井然有序排列着)!
井然锻造浑然;浑然包容依附;依附借助惯性,惯性减轻用力——用力着实带来苦痛......可待苦痛稍弱,抬眼再望,会不会迷眩:他呢——你呢——我呢?
“几年没来,变化真大!”对风景不太感兴趣的焕老师敷衍着将眼珠向四处轮了轮,侧身拍我的肩,又举高纸袋示意。待心神拢合,他却慢下来:抬头眯眼,望高处枝叶间透闪变幻的光——着意宁静。我正待发声催促,他已将纸袋轻轻一掂,掉个面,小心拨出一段被掩在纸扣底层的索线,然后轻捏住绳头一圈圈将它慢悠悠绕出。袋口刚敞开,他就探手进去,摸出张贺卡大小图片:一只褐色蛹蝉正伸爪竭力攀附在绿苗青枝上,甲壳中部露出一道黑色裂缝——触目惊心。图片背面写着几行工整钢笔字:“仙:本来特别开心——终于考进前三,可很快感到无比害怕——不知道下轮名次会落向哪里。请问怎样才能让位置确定不变?”
“幼稚!”焕老师扫视一眼,随口嘀咕着将那图片顺势夹进指间,又将袋口拉大,凑近往里看,很快挑出几张类似图片:同一只蝉在青枝绿叶间千姿百态——倒挂、脱盔、羽化、飞起,背面则记录着二妮千奇百怪的祈愿。
“仙:请保佑我变成一团不被看见的空气,因为我从来只是一团不被看见的空气。您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那只蝉像弯金钩倒挂在老枯树干上。
“一片被精妙裁挖的雄鹰抠图被一个已用白色修正液潦草涂遮的大蓝叉牢牢钉在空白正中央。”——那只蝉刚从坚硬盔壳中艰难挤出。
“十几条毛毛虫扭曲了身体在一片空白中胡乱爬行:不辨头尾,不明方向。”——那只蝉已然生出一对完整、透明、阔大的翼羽。
蝉终于振翅高飞,狂喜似乎让主人将祈愿完全遗忘——最后那张图片背面空荡荡一无所见。
“全套——好多年前的‘古董’。”焕老师边说边将图片理顺,飞舞在最上层的那只蝉便倔强闯入视线。
它在那刻极美:乍获自由便潇然脱离青绿依傍,任性舞进一片完全的黑暗;暖光从不知源的背面穿透过来,影印出它柔软身躯里每根枝桠般弥散开来的纤细经络;那脉络牵附着薄透双翼凭虫体躬曲用力扬展为两抹被光笼渲的烟。色彩便灵动飘飞起来,如同一朵在空中盛绽却依然活着的花!
“构图者想曝露“光”的模样!”焕老师赞叹,“‘美’让‘聒噪’消失。”
“那是唱歌。”我不由辩解,“一只幼虫要藏进地底努力四年多,才能爬出幽深洞穴与光相遇,更需历经死生轮回,才能将浊秽蜕尽......羽化后它不过在阳光下张扬两个礼拜。”
焕老师笑笑,不再言语,将那只绝美的蝉掩住它过往样态一齐塞回纸袋,又挑出好些折得方正的稿纸厚厚垛进指间。那大纸袋渐渐扁薄——底部微微鼓起。
“还有东西?.”焕老师一怔,如发现新大陆般将手中纸垛一古脑溜回袋中,重摸出个被严密封口的薄信封。
“又是图片?”我猜测。焕老师稍用力捏了捏,径自转身走向亭阁内侧围椅处,将大纸袋妥当放好,又回头示意我跟他挨身坐定,才小心拆开信封,抽出几张老式冲洗相片。
“就是她——一模一样!”我在晃眼中立刻认出二妮,激动拿起最上面一张黑白相片,瞟了瞟,随即将它送到焕老师面前,“她站在公交车站时就是这个模样:纹浓黑的眉,画浓重眼线,还涂着厚厚口红——皮肤相当白。”
“相片显示日期距今已有十几年——她当时应该才三十多。”焕老师语气疑惑。
“也是......”我在迟疑中将所有相片一古脑拿过来翻展,“十多年过去了,她长相怎么可能一点没变?可印象中......”
“她的确就是那个样子。”当相片一张张从眼前掠过,我听到自己在肯定答复。
“你想强调她被定格了?”焕老师探手从我掌中翻找出那张相片,笑道,“人都怕否定自己。”
“在其余相片中,她一直在变化——因为年轻。唯独到了这张,真的是......戛然而止。”我盯着那张相片,胡乱措词。
“手机取代相机后,时时拍摄反而难得留存影像。”焕老师将相片举高端详,“没有参照自然看不到变化。”
“但我真的记得非常清楚。”我分明害怕被怀疑。
“当下视觉总爱混淆记忆。太执着——不好。”焕老师不再深究,歪了头专注看二妮,“她模样......奇怪得很,你当时可曾注意到?”
“模样?”我陷入回忆,“我只记得她脖项间那方质地精良的色格尖角衣领——是奢牌标志性LOGO;还有那只不断在髀间晃荡的褐色皮包——满印奢牌标志性logo;再就是那双仿佛将蓝天白云踩在脚下的联名运动鞋——绣着奢牌标志性LOGO......”
“我在问人——问二妮面相,不关心LOGO。”焕老师打断我的话。
“人?这个人......站在不远处,”我皱眉,竭力向脑海最深处搜寻,“眼线重,眉色重,唇色也重,她.......”良久,我舒缓表情,悻悻承认:“我本是近视,又不太喜欢戴眼镜,恐怕......我......并未看见过她。
“你倒是看得真清!”焕老师又一笑,将指头点向相片,“浓重正是她的本质。看这鼻梁,还有鼓胀脸颊......明显出自本世纪初整容医生之手。”
“假如她鼻梁没那么高,脸颊再平些......”我仔细察看,下意识将记忆里那些纷繁闪亮的LOGO不断与之贴合,终于将记忆中的吴二妮找回,嘴里却说出另一番话。
“如果去掉一众标签,她其实相当漂亮。”为证实这个说法,我将相片在无视中频频翻展又喋喋称赞:“她皮肤特别白,平淡五官稍化妆就会显得清秀——有一种不带攻击性的活力美。”
“青白肤色是长年不见阳光的表现——她着实虚弱。”焕老师忍不住反驳。我抬眼,再次被他洁白牙齿深深吸引。
“你肤色倒深得像蜜。”我再次惊讶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跟眼中所见不太相干,便急急补充,“我本想赞你的牙......”
“我喜欢户外运动!”焕老师迎面望过来,咧嘴笑道,“妄想症患者多半皮肤青白,必须走出家门,接受阳光洗礼,用运动带来的肌痛阻断毫无意义的思绪纠缠。”
“我的意思是,既然被清晰看到靠微妙反衬,那清晰认知同样需要反向感受。”他也补充。
我突然醒悟:那未能从记忆深处脱颖而出的二妮本想将自己隐形于昂贵logo与浓重色彩,却未料到因过于用力反将惨白与平淡着重凸显。极力渲染本是极致否定。很明显:她不满意自己的惨白平淡——那会不会正是她的人生?
“难道真是自杀?!”我不禁低语。
“小时候的二妮才真好看!”焕老师没注意到我的低叹,直接抽出一张相片展示:平静宽阔的江面尽头低悬着一轮红日;零乱蓬勃的滩边芦苇摇曳出点点光烁。那晕闪从背后发散,黯淡着立在叶丛缝隙间似乎动弹不得孟阿英的苦脸,将她那被紧揽住强行借力的左臂了了勾勒:身侧女孩微佝着背紧靠过来,惶悚如正在逃躲被裹拧的苦痛——她空荡荡裙袂全然被风吹卷成根根如绳索般缠缚的褶皱。
孟阿英同样想借力:她抬高右手往开阔处寻去,掌中却被塞进满满一丛叶——右侧笑得灿烂的女孩故意伸长手臂拉了苇杆将自己隔绝放远。她立在前方最开阔处,凭那根在力量控制下躬腰臣服的苇杆挡住弥漫于空气中的不安,迎风定住——任柔软裙袂鼓胀成一面逆流飞扬的船帆......同片时空被定格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看来二妮从小体弱胆怯。”
“不,活泼自在的那个才是二妮。”
“?”
“你看孟阿英,应该才三十多,却衰得很——焦虑症应该把她折磨得辛苦。”
“紧挽她臂的为什么不是二妮?她俩表情一模一样——根本是遗传!”我问。
“表象迷惑眼睛,用心才能看见真相。”焕老师提醒,“注意孟阿英被挽左臂——僵曲避让,再观察她无奈神情与向右企盼的热烈眼神......大妮虽贴得紧,却明显觉察到被嫌弃——手足无措。勉强靠近恰因心距遥远。然而,令我最想不通的是——二妮的心为什么要飞得那么远?”
“心?你是说它能从肢体动作与表情神态中被看到?”
“用‘心’就能看到‘心’——即使在物件上!”焕老师说得坚决,“注意这根能将界限隔定的苇杆——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
当景物被赋予情感,意象便探头出来,诱人看那些希望被看到的情绪,玄奥提醒静止绝非仅仅是静止:它源自过去、指向未来。我不由将目光投向那个紧粘人臂却分明孤独的女孩。
孟阿英没撒谎:大妮幼年模样真的很像全世界每人欠她一百万抑或她欠全世界每人一百万。可“她”分明不是“她”——那个一直在我脑海中朝光灵动奔去的江边女孩。横亘在中间的唯有时间——一个无比神奇的非物。它凭什么转化了一切?
“孟阿英其实不坏。”焕老师看他所看,“两个孩子都穿着柔姿纱连衣裙——非常时髦。她自己穿的只是件旧男式汗衫。”
能阐述细节的是那张近距离仰拍相片:将白衬衣扎进蓝色长裤的二妮笔直站在高台上一本正经念诵发言稿——拘谨正肃表情与身后宣传板上的齐整红字和谐照应。
“她在接受表彰。”焕老师将红字细细辨认后确定,“很有能力——臂上挂着‘两条杠’。”
“她还懂事:这身领奖战袍应该是借的——大得离谱,腰间还系着根男式皮带。”我对不谐调极为敏感。
“还有鞋面上那大团黑色——并非被泥灰沾污,”焕老师补足证据,“她穿了双涂满白粉的黑鞋。”
“这你也能看出来?”我惊讶。
“经历过就知道。”焕老师淡然说道,“我家穷,买不起白球鞋,只要参加集体活动就这样干。”
“她变了——很懂事,被训练得真好:如此一身穿着还能在众目睽睽下登高讲演,没半点怯意——真讨喜!”我夸赞得勉强。
“这么小就这么老道,会不会承受太多?”焕老师将语意挑明。被定格的时空果真在标记那由时间绝对操控变化之间的区分。
“孟阿英在物质上对两个孩子并无差别。”焕老师看得透彻, “她喜欢二妮也许真因为这个孩子的表现更令她满意,换句话说——更值得被期待!”我轻点下颌,焕老师同样需要认同:认同能让虚无缥缈的思绪镜面成像,影映出似乎能被看到的真实,从而获得信心将那些逝去的遥远时空一一找寻回来。
又一张相片:大妮与二妮并排站在顶楼平台,身后广阔田野被高度模糊得浅淡渺茫,近处几栋形态相似的砖楼因风景寡淡突兀呈现,在遥望视线中被想象强行拉近,列出如树干般排得规整的秩序来。
穿圆领收腰绿裙的二妮表情温顺;套枣红作坊西装的大妮神情茫讷。她们站立姿态极其一致:垂肩,直目,咧嘴,立正.......像极穿了不同衣裳的双生女。
“孟阿英生意做得真不错,”焕老师用情景印证记忆,“光凭老吴工资,他家不可能买得起这批镇里最早开发的商品房——着实体面。”
“还有两个孩子......”焕老师轻“啧”一声,想了想,继续评价,“被教化得不错。”
“教化?”
“教化成就用途,教育旨在成长。”
“人......用途?姐俩看起来乖得很——不好吗?”我耸耸肩,“大妮确实还是跟小时一样——紧张兮兮,只是想不通二妮为什么变得忧伤。孟阿英不是说她成长顺利吗?”
“描述从来都不是描述之物。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
“每个人都有一个世界?”我暗想,悄悄环顾四周——明明就是一个世界。
“看这张......”焕老师没注意到我的迷惑,忙着挑出另一张相片:穿雾蓝尖领衬衣的二妮躬腰屏息面对空荡荡的办公桌发呆——似乎在寻找某个重要失落物件。她尖尖下颌微挡住胸前那只用深蓝呢带扎就的纤瘦蝴蝶,将停在马尾般厚实束发顶端的亮黑绸蝶翩然放飞。
“她喜欢上了蝶。”我轻语,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只如花般绽放在空中的蝉,忍不住说道,“蝶跟蝉差不多,咬破缚茧后,一条毛毛虫不过能在阳光下飞舞七天。”
“蝶的翅膀美丽太多。”焕老师只关注当下,“看这身衣服——不会便宜。她表情太严肃——会不会过于成熟?”
“参加工作没多久就被提拔为主任——能力从来代表压力。”我重复孟阿英的讲述,“正是靠她,大妮才吃上公家饭。”
接下来的照片果然不断展现出二妮那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好日子。再一张相片:被栗色卷发掩住大半张脸的二妮套一件宽松蝙蝠裳僵立在繁华商场正门口。她身侧、头顶、背后密集聚拢无数七彩气球——如一堆堆鼓涨绚丽的肥皂泡般将她团团围住,让我想起一只必须突围的蛹。
蛹却无力化蝶:左侧翅翼被几个硕大购物袋沉沉拖坠;右边翼爪紧贴住腰间小块黑色物件,如抚住一把无法抽出的手枪。焕老师告诉我那是中文BP机——上世纪末最先进的空中呼人科技。
“找人极方便,只要愿意——随呼随应。”他说得轻快。
“那手机的出现是不是意味着不再有理由逃躲?”我声音低沉。
二妮终究逃无可逃。在接下来一张相片中,被整套黑皮裙裹挟的女子困顿在狭闭驾舱与外界联系:戴同色软羊皮手套的右手无力搭向空心黑盘边缘——没有方向;托砖块般沉重电话的左肘费力顶住窗围——找不到依靠......她诺诺表情将诺诺姿态经那根被黑发掩蔽的粗短天线精准辐射往高空,宛如一只被无形巨网捕获的雀——猎手在看不见的远方操控。
“这么年轻就这样有钱。”焕老师感慨,“她拿的是‘大哥大’,当年顶有钱人的标配——三万六一部。”
“可她完了。”我叹一声,将相片按时间顺序摞正——顶面又是那张最初被看见的黑白相片。
“它是这串时空的终点。”焕老师忍不住又将相片取过去,举高端详,“就这张没背景——全白!”
“全白是艺术背景——被看到的应该是‘人’。”我说出自己看法,“‘没有’才能让‘已有’历历在目。”
焕老师将照片递还我,望着眼前空无呆住。当变化被静止标记出罅隙,即便漠淡甚至依稀,也能为当下审视与追溯赋予意义——“那时那刻”是吴二妮曾经的“此时此刻”。
二妮在当下彻底改变。她真的一点都不美——卑微且轻飘。她依然在顽强抵抗:有意抬高手腕上的厚重金镯;被净黑毛衣衬得明晰的沉坠金链;穿透血肉耳廓叮噹作响的串挂金圈......那似乎已融入黑白两色却又能被诱引想象出的烁烁金光竭力柔和着她僵硬面庞,又将呆板眼神于虚无飘渺间执炫出对张扬不加掩饰的渴盼。
这份不易觉察的良苦用心让我感知到金子主人对自己的准确觉察:她借用昂贵标签定义自己,却明明厌弃华物羁锁的虚浮浅薄;她试图阻挡任何窥探,又竭力渴迎终极探询......不被看透却被看懂原是两难,只有在两难之间才能拍出这样一张欲高却落、欲进已止、欲隐全现的黑白人物金子照——标记吴二妮生命变化的照相馆艺术照。
“你在看什么?”焕老师瞄我一眼,问道。
“躯壳!或者——奄奄一息的灵魂。”
“就这?”
“还有疼痛和时间。”我将相片捏紧,目光同时滑远:视线尽头依然浮漂出那抹绿影——也不知道那头草地上的人是不是早已失去耐心离去。
“我不觉得时间能雕琢她的模样。”焕老师再次将目光散于空中,略仰下巴茫然,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相片从我手中拿过去塞回信封,嘟囔道,“尽是人为——她讨厌自己。”
“她故意让自己痛。”我说得具体,“她耳廓打满洞——那些金圈大而沉。”
“自己将自己缚住。”焕老师将小信封放回大纸袋,“我想不明白:既然孟阿英从来认定二妮是亲生女儿,那她到底会遭遇什么——让自我价值被彻底摧毁。”
“可我更想知道大妮遭遇了什么。理智告诉我江边那个迎光奔跑的女孩就是相片上的大妮,可直觉分明判定她们绝非同一人。这又是哪里出了错?”
“那些祈愿书......”焕老师眼神一亮,急急从纸袋中掏出厚厚几叠稿纸,一份份递过来。我默然接过,将它们细致拆开、抹平、理顺。数一数,共五份:全是二妮对仙女发出的祈愿——记载着她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