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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特国原跟人间、大海、金山连为一体。无比井然有序的世界往往不会留下痕迹，跟传说中完美统治万事万物的“仙”一般。
没谁见过“仙”，据说天空中无数明星就是祂跟太阳、月亮的影子，而金山顶上最闪耀的那颗“天极星”就是祂王冠顶端点缀的明珠。
年轮旋转始于一次对星光的集体赞美——“感谢这光，让我看到自己！”
“光分明来自我。”太阳突生感慨，率性从金山底部跃到顶空，果然黯淡所有星辰并封闭万物眼珠。天空大地因此同时消失。
众生的鬼哭狼嚎让“仙”意识到自己是“仙”——守候世界秩序。祂即刻将金山封冻削弱光芒，又把它劈成两半透出底层黑暗。能被看见的支撑开始重新划定边界：海水从它裂缝中涌出向上迸发蒸腾，直溅到与冰山同等高度才轰然落下——两座冰山依然看似一体。
“一”的出现将世界分割成两个国度：哈特国与人间。 海水从此往两个方向奔突浮荡——遇洼填洼，着陆分陆，因拐成弯，由绕变河......太阳映照的明亮让人间景致无穷无尽；月亮勾画的阴晴使万物瞬间万变。多色令目盲——“仙”在千奇百怪的世界里消失。
为避免万物因多变而消失，月亮深深躲进云层，留下一个黑暗哈特国——个体不再被看见。看不见就是不存在：消失带来的恐惧让万物疯狂掳掠时空，一片混乱。
混乱让惊惧持续，持续引向更大吞噬，吞噬直指灭亡。终于在丛林深处远古种群“类”中现身一个英雄：他拄着拐，趿着草鞋，历尽千艰万险去了人间，又历经万苦千难用“心”换回一点光。
“人间太亮，他们的王求助我如何从历历在目中找到路。”英雄如此描述历程，“我告诉他在黑暗中跟着心走便不会错。”然后他向万物展示被虔诚托在掌心的金银丹：“我用心换回这些，但差点回不来。”
英雄换回的是人间国王眼珠。他凭此看清人间——当所有路同时出现时真的全部消失。好在他还记得河的尽头是江，江的尽头是海，海的尽头是冰山——山那头是他来的地方。
英雄将眼珠从眶中挖出碾碎，揉出数枚金银丹，用其中最亮两枚合成一轮能持续发光两百年的镜月，挂向山背——凭一已之力为哈特国创造出光。
被微光清晰的个体变化呈现出时间，万物因此拥有了可被感知的两百年——“生命”。被标志出起始和尽头的存在让永恒成为渴盼。
重回黑暗的英雄只能依赖记忆——那是他回去的坐标。出发时他在岸边摸索着抓了一袋种子并不断沿路撒下。
“我从‘环道’钻出来，应该从‘旋道’爬进去。来的路上开着花，回去时要记得撒下种子。只有美得像星的花朵才能让眼睛不再迷路。”
顺利回家的英雄将种子与金银丹埋进最老树根下后，攀上顶端树枝宣讲：“生存谷的道上有很多美丽的花，记得让它们一直开到冰山峰顶。只有重新闪起‘天极星’之光，人们就不会被阳光困住——‘光’不会被在‘光’照出阴影。那时，我的‘心’便会还回来。”
“我们就是他们，他们也是我们。”英雄说完，仰头吞下手中最大一颗金丹，让后代从出生便拥有人脸。后来他砍剥出无数饱含能反射微光水珠的木片与皮革，制作了万千人脸面具将个体边界固定。当影像不断被幻化，群体跟着出现，英雄就此为王，哈特国正式被王命名。
名号的固化让代代相传成为真理——国王执掌金丹延续镜月之光，将军管握银丹巡游全国。
“王啊，面具沉重限制自由，请允许我们取下来。”有物抱怨。
“戴上的目的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将它取下，只有在束缚中找到自由才能在自由中获得自由。”成为国王的英雄回答。
“取下就是自由！”——率自将面具丢弃的物很快不知所踪。
“伟大的拯救者，面具是多么重要，只是太简陋，可不可以帮我装饰一下以免遭嘲笑与打击？”有物虔诚乞求。
“飞得多高面具就有多美，去灌木丛吧，那里才真正适合你。”被歌颂的国王面无表情拒绝。
万物开始讨厌被镜月之光映照得清晰的面具——因无法舍弃。
“光时刻在消散，人脸必将渐渐模糊，服下金丹就能维持人脸光芒。”当走到被自己限定出的生命尽头，英雄谆谆叮嘱，“金银丹数量有限，只有不断向上飞跃直到触碰到云层后的真月，击落真正金银丹，才能看到真正的光。”
“冰山底下全是会发光的金子，秘密就在‘天极星’。记得把我的‘心’找回来。”
“您能不能把这些事之间的联系或者其中奥妙交待清楚？”大家问。
“我没什么可说的，说了也是白说。”英雄摇头，望向空中，永久阖上双眼。后来，万物在最高那棵树上发现一行深深镌刻的字迹——“王族唯一的使命就是结束使命”。
“修仙大会”应时而生——万物都必须为触碰月亮而起飞。然而面具太沉重，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连王室后代也没几个能转得比大树更高。“修仙大会”逐渐演变成“联姻大会”，金银丹也因越来越多地用于维持王族后代人脸所剩无几。
镜月之光渐渐微弱，万物影像愈来愈模糊，人脸衰轮对时间流逝的警示逼迫万物持续跃动，有不堪重负的物开始避开光照，选择主动消失。
没资格消失的瑞温奇国王只能把自己隐藏起来，越来越少见到他的万物私下传言皇后早偷走最后一颗金丹去人间找心。
“皇后已经成为人间的仙，不会回来。”万物窃窃私语。
库莱姆王妃没有理会流言，她紧挨英雄攀爬过的最高硕枝擅自搭建起一座黄金高台——它的正上方笼着最厚重的云。仰望上去，会以为顶部隔真月只有一障之遥。
“高台属于万物。”王妃的宣言无疑让万物欣喜。
高台开建那年，苏尔跟玉露瓶一同被收容进将军府。她听到的第一个也是唯独一个故事就是如尔讲述的“飞跃高台、迎仙回归”。
“飞上去时万物都会看到我吗？”苏尔一懂事也反复只问一个问题，“包括我爹跟我娘？”如尔肯定点头。他没多话：只有自带人脸的王室后代才可能修“仙”，而“修仙大会”早只是“联姻大会”。没有来历的苏尔无需知道英雄的“心”一直被质押人间，更无需知道冰山、大海与种子。
一无所知才能让她以任何一种身份留在将军府。
苏尔沉沦在如尔的描述中：她拼命旋转——越转越高。
“你人脸的生动变化无时在向万物展示时间，单独留在将军府的苏尔只能靠不断往上飞创造时间。”如尔告诉柏狄，“当你摆脱生存谷轮回，也同时摆脱了过往，能创造出时间的苏尔才能让玉露气息持续。”
王室替万物打造高台，如尔让苏尔专注月亮。谎言的目标向来是为了掩盖真相。
“让万物忘掉自己才可能在负重中继续前进。”王妃凝望高台金光跟如尔讲述缘由。
“只有专注月亮它们才会不断飞跃。”如尔补充。
用心良苦！
柏荻同样用心良苦。他用最轻薄羊皮描摹出想象中“仙”的模样，绘制出来后发现像皇后又像王妃，拿在手里时却发现原来是自己。当苏尔套着面具起飞时，柏狄便跟着一起旋转到半空：强有力地突围气流——凌驾风——融入云......
不再有确定边界才是柏狄的高台梦。只要苏尔一直在院子里旋转，他的梦就能延续两百年！
库莱姆王妃却宣布无需两百年“仙”就会出现——她终于生下自带人脸的伊米姬公主！
“公主唯一使命就是站在那里飞上去。”王妃怀抱婴儿，指向高台顶端。万物欢呼雀跃。
“如果‘仙’真能在光中舞蹈，万物也将随之展现千姿百态——并行不悖！”如尔无限向往。
“那时面具和人脸都会被丢弃，任何姿态都是艺术，散发独特光芒。完美！”柏狄由衷感叹。
“可惜，它只会是个传说。”如尔叹道，转头看柏狄，“母亲告诉我她母亲曾担负过同样责任。可是，当外祖母飞进云层，发现自己竟然跟云、风、气、影合成了一体，景致倒是历历在目。”
“她消失了？”柏狄声音颤抖，“感觉得到恐惧吗？”
“我不知道。”如尔摇头，“母亲说她母亲在关键一刻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了，一害怕就惊落下来，从此无法飞上去。”
“完美意味着结束？”柏荻沉思，“您在告诉我——别期盼。正因为不完美，我、万物、一切........才真实存在？”
苏尔却反驳我的转述。
“只有完美平衡才能继续往上飞！”她戴着面具在半空驭风迎逆，“轻盈的风让我处处可去却无处安身。”
“幸好有面具？”我求证。
苏尔俯看下来：“每处高度感觉都不一样：砸碎气流需要坚实力量，凌驾风恰恰需要放弃力量，而当四面来风分割成缕、股、滚、浪、潮层层托举我时，能有效贴合的却只剩重量。”
“那再往上去呢？”我好奇。
“你指千变万化的云？我一直试图接近它们，刚刚才明白，想融进去，唯一的路是将自己变成云。”苏尔说着，在翻滚中靠近云层。
“天啊，它们真成了我的肌肤、肢体、眼睛和一切！我原来就是它们——成功了！可是‘我’呢.........”一声惊叫，苏尔坠落地面。
“差之毫厘！”苏尔艰难从地面爬起，仰望天空，“要是能登上高台顶面起飞，也许能直接穿越过去，那时万物都会看到我。——我爹、我娘也会！”
苏尔望向我，取下精美面具：“他们肯定会一眼认出我，站在某个地方高声尖叫并鼓掌，我就会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那便去吧。”我替她开心。
“如尔将军不允许——他说我没身份。”苏尔沮丧低头，“我连自己都没有，除了将军，我没见过任何物，也没被任何物看到过。”苏尔背对我站定，微扬头，将面具侧身举高，让暗光将她雕刻成一枚开花的枝影——清楚得以为明亮。
“我不想成仙，我只想知道，如果飞得高——更高——最高，情况会不会有变化？”
“不变才是哈特国稳定根基。”如尔将军说得坚定，“高台从来是为修仙而建。”
“我的脸其实只是一张活面具，人间镜子根本不能将它映照，跟你并无区别。”柏狄劝说苏尔，“高台向来只属于哈特国。”
他们强调就算王室后代也只是职责代名词——自出生就被定好来路和去路。
“只要我们一直相守、始终保持一致，你、我、他就毫无分别。当处在完全相同的世界恐惧就不再明显，所以无需知道自己是谁——反正同病相连！”
苏尔却想出逃！
“都在骗我——骗哈特国万物！最初讲“仙”传说的是他们；敦促飞跃的也是他们；确定身份资格的还是他们！”
“我必须知道自己是谁，”苏尔凝视我，“因为我不是他们。”
我回头——如尔静静呆在暗影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