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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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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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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狸》连载

第三十三章 催眠

能唤醒“心”的是焕老师随身带的那把小锁:他曾在课堂上偶尔展示,但此刻我才看清。他说只有想办法将人眼睛合上,真实才可能呈现。此刻他便端坐在椅子上演范:将左手抬起按向胸口示意妇人学样,然后用深呼吸指导深呼吸,用微闭眼暗示微闭眼......我不由自主跟着妇人照做。一致性动作好像能串起某种微妙连接——连接让解释变得多余。

“吸气——呼气——放松——”焕老师略带磁性的声线让房间变得沉寂。相悖往往附带某种神奇魔力——凭借相容。

“放弃任何念头,静下来——看着自己。祂是自由的,敢说任何想说的话,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焕老师将锁链勾在指间轻轻晃动,如同正左右轮回永远的钟摆。我看到一只松鼠在其间跳跃——眼睛闪闪发光。那是精磨打造的光——未镶嵌任何外物,只为彰示限定与永动缝隙之间的摩擦。

缝隙里的空间全凭想象。

“放松——放松,感觉自己从身体中慢慢飞起来——轻无一物、悠悠然然.......你来到一望无际的天空,往下面看是一片森林,那满处穿透枝叶的光正吸引你过去......”焕老师的声音越来越缓,越来越远。恍惚间,我感觉自己真的飞起来:身边是云朵,眼下是冰山,远处是海,近处是江,江边全是茂盛的芦苇丛,芦苇丛深处是长满尖刺的灌木,丛生灌木的背后就是生存谷......我看到了生存树:它正茁壮生长在东庄村头,分明就是那棵“狐仙树”——华枝如盖!

“你终于看到青绿一片的宽阔草地,完全降落,踏上去——软绵绵的,依然只有你自己。”焕老师好听的磁性男声展现出魔法般的吸引力,“前面有个小黑洞,沿石梯步步下去,越来越深,越来越暗,越来越黑......别怕,拐角处有个镜子,凑近,看看——你看到了什么?”我正打算细看,焕老师却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袖,提醒我静心观察。

“一条蟒蛇正吐舌昂头——又丑又凶!”妇人在茫然中迟疑拧眉。

“别怕,我们在这里。”焕老师温柔接话,继续引导,“它是谁?”

“是我!不——不可能。这是一面镜子——我在哪里?”妇人张嘴打了个呵欠,发出微浅鼻息,却清晰梦呓。

“别怕,再看看——它到底是谁?”焕老师如耳语般接话。

“是婶婶!不,婶婶是菩萨——我仔细看看!”妇人声音颤抖,焕老师保持沉默。

“蛇的背后漆黑一片,会不会全是蛇?算了......”妇人斜陷进松软被子中,安静下来。

焕老师将小锁收起,握进手心,轻柔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孟阿英。”我心“咯噔”一跳,赶紧甩头,抛开妄念——这名字太熟悉。

“你这辈子都很幸运,对不对?”

“不,全是假话!太苦——太苦!”孟阿英抖了抖眼帘,“那天上车前,我只抱怨了一句:别人养孩子,我也养孩子,为什么我看不到头?”

“后来呢?”焕老师从胸腔中发出浑厚而温和的共鸣声,像一张温暖毛毯无言裹住冰寂空间。我下意识看向窗外明朗阳光。

“她就哭个不停。我想哭从来都不敢哭,就怨她哭个什么劲?她就,就........”孟阿英如哽喉般停了一忽,继续回答,“就回福利院去了。她在那里等我——我是她娘。”

“娘。”孟阿英将这个字哀哀重复一遍,拖长尾音半晌后才接着说,“我没见过亲娘,她跟我一样没人给吃的。”

“求也没用!男人把地瓜都拖去献给了仙女——他在说谎!还有那个女人,长得那么美,我跪着拉求。她却跟避鬼样将我踢开,跑得远远的。”

“欠我的——肯定要还!”一股咬牙切齿的力量从唇边渗出。

“是梦——假的!”我心一凛,脱口而出。焕老师抬手制止。

“对,是梦——我错了!”孟阿英没被我惊到,轻晃一下头继续说道,“我胸口老堵着——害怕。”

“我懂你。”焕老师温柔敦厚的声音再次响起,“别怕,说出心里话——你没错。”他端坐在椅子上如定住般专注,像刚被雕刻出的神像。当静穆向四周扩散凝结进我敬畏表情,病房便空荡得如同寂息海面将妇人碎碎呓念慢慢浮漂,凝聚成细小浪花。待花儿层层纠缠,孟阿英生命里的骤风飓暴就随之裹挟而出,将似曾相识的零琐故事在不同帷幕中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情景。

孟阿英最讨厌婶婶给自己梳头发——婶婶也是。

“一大蓬,死多死多,扯都扯不抻透,耽误功夫!”婶婶嘟囔着拿一把密齿木梳在孟阿英头皮上毛糙地猛刮几把,又用力将大束头发拧成一把,紧捏于粗糙掌间,这才得空张开紧抿双唇,用牙将腕上套的黄皮筋咬出一根拉开,嗤拉拉将大捆头发绑进去。

“动什么动,亏待了你么?”婶婶最看不得孟阿英在被拉扯间将头不听话的左歪右斜,“你福气好,碰上我这个功德菩萨,不然早没命了。”她说着,将头发在二人“叽叽歪歪”的对抗声中一波波卷进橡筋扎紧,才抬起木梳满足敲一下那狐尾般带劲的蓬束,笑道:“多密的头发,真好看——我梳的!”然而,孟阿英那每次忍不住的尖叫总能令她烦躁:凡尖厉都能刺激她脆弱的神经,害她整晚睡不着——除非抱持些什么。

“我真疼她。”婶婶掏心掏肺跟人讲述,“晚上不搂在怀里就睡不踏实。终究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长大了就不由我:只肯一人睡一头。”

大家便齐刷刷感叹:“这丫头命好碰到您,肯定会知恩图报。”

“记住自己是谁。婶婶养你不容易,要听话,将来出人头地。你有本事了,婶婶就值得了了。”众人齐刷刷叮嘱她。

“忘恩负义会遭雷劈!我什么都不图,就图脸上有光。”婶婶跟着笑嘻嘻地借天神之力将恩情深镌进孟阿英骨头。她终究没躲开婶婶的手——整晚紧紧捏住她的脚,不敢动弹半分。

“我明明爱她,却讨厌得打紧,但不能说——要装,这样日子才能过下去。”孟阿英将身子蜷了蜷,“我很害怕,所以听话。读书能让我忘掉这些,成绩好能让她忘掉我。可突然没大学读了——全要回农村,她便天天瞄着我——怨我辜负了她!”

“被人盯着,不,‘爱’会认人生病......”孟阿英颤了颤眉尖,“我打小浑身肌肉痛,中医说那不算祖传病——是经络不通。”经络?焕老师说那是一种还没找到证据的器官,会不会是灵魂落脚点?我有些兴奋,竭力关注她全新的讲述。

“嫁人也许能逃脱!”孟阿英将手臂向外延了延,又一溜缩回去,“却还是怕。”

老吴是方圆几十里地公认的老实人——“人打他左脸,他会把右脸伸过来”。

“他不是对我温和,是对所有人温和;他不是听我的话,是听所有人的话。”语气分明绝望。

孟阿英是真喜欢他,攒着劲儿对他好:老吴命贵身戝,她就里里外外一把手;老吴腼腆懦弱,她就舔脸求人抢来进厂指标;老吴改制下岗,她就盘店买车让他扬眉吐气......她甚至毫无准备地接纳了老吴在自己生产那天突然抱回个孩子。

“我在产房里痛得哭爹叫娘,他一声不吭出去,再见时就抱了一双孩子给我看。”

“臂上有胎记的那个是刚在医院门口捡回的,添双筷子一起养得了。”老吴轻描淡写的决定换来孟阿英气急败坏迎面泼来的一碗温热银耳汤。

“所有人都说我蛮横无礼,但不这样,他就看不见我。”孟阿英这样解释。

那个孩子就是大妮,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像人快饿死时的绝望乞盼,令孟阿英不寒而栗。

“最后那刻,我跪在婶婶面前跟她送终,她绝望地看着我说很爱很爱我。我真害怕——没办法救她。”孟阿英再次被从天而降的相似绝望缠住——如同前世劫数!

她无法解释这种恐惧,只能找尽机会躲逃。老吴对此非常不满,偷偷跟大妮买很多东西弥补。“不能让捡来的孩子受委屈”——人人赞他人品好。

人品不好的永远是孟阿英——暴烈泼赖。她一直有病,从不消停:隔几天就会使出火辣三板斧——跳江、上吊、滚马路。孟阿英却说只有这样老吴才会将目光暂时停留在她身上一忽儿。

“他才真有病——不停打扫卫生,就算家里每寸地方已经一尘不染,他还是会拿一块洁白纱布到处擦,就为找理由不看我。”老吴的高洁作派让孟阿英意识到:要不是那场劈天盖地的大运动,他不会同自己结婚,而且,他根本是讨厌自己——讨厌到连吵架都不屑。

“人若要你里衣,就把外衣也给他......”老吴无事可干时的念诵更让孟阿英抓狂:绝对的宽容与退让原来是一种无声轻蔑,在亲密关系间高傲划出一道不可逾越与言说的鸿沟。

“我没法抱怨,这种感觉跟面对婶婶时一模一样。”孟阿英在梦呓中疾首蹙额。

“被操控了。”我微点下巴,似乎面对过同样黑洞。

制造同样黑洞的还有大妮。孟阿英说她打小城府深,故意走街串巷收卖废品以彰显自己所受的家庭刻薄。她买来很多书读却在初中毕业时主动辍学,并跟人解释妹妹前途更重要。

“不过想贬我抬她!”孟阿英努力展开眉头,“我厚此薄彼了又怎样?她想借讨好世界来控制这个家——没门!”

孟阿英却被日日变化的新世界操控:头天还在光荣榜上璀璨发光的工人老大哥第二天就被宣布下岗;发家致富的二流子耀武扬威晃荡在她狭小菜摊周边;刚到任的镇长驾着五环标轿车在新修水泥马路上风驰电掣.......只有经商或从政才能死死把握住命运方向盘。

她一直为摆脱控制而努力:拼命攒钱。一厘厘抠,一分分积,一块块聚......万般算计却敌不过有人心思深沉。自大妮死在坡边被抬回苏醒后,孟阿英意识到她很早就在图谋控制一切。

“之前求准备离职的龚力到家来教老吴开车时就在打如意算盘。”孟阿英说得恨恨,“谁都知道二妮喜欢那个穷小子。”

“龚力?”这个名字让我试图回避的所有记忆再次清晰浮现,我几乎确信眼前这个妇人跟我的梦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只不过,我的狸呢——它在哪里?

“那个野种做尽坏事当然生怪病。她的手,手......”孟阿英激动地将眉拧成深结,唤道,“我头好痛。”

焕老师悄然抬起手臂,让长链子从掌中松松垂荡下来。那只摇着大尾巴的小动物又开始左右跃动,让人眩晕。眩晕逼迫孟阿英的眼睛完全合上,她将身子下滑一些,仿佛进入梦魇。

“你其实在害怕,对不对?”焕老师轻轻发问。

“是的——好可怕。”孟阿英轻轻回答。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焕老师将锁摆随意停住,呢喃,“别怕,我们一直在。”孟阿英也开始呢喃,我细致倾听。

“我把家里所有钱——五万块——全部存进镇上那个有钱香港老板开的公司,能得十六个点年利。我要越来越有钱,让那些长狗眼睛的人羡慕!”

“我还想当老板——竞标杂货店需要三万!”

“我很会盘算:找亲戚朋友借了不用付利的五万,多的两万也存进了那家公司。”

“遭天杀的二狗子买通铺面老板签了租赁长约赶我走。人心真坏,不知道这会逼死我吗?”孟阿英突然甩头。

“都过去了,没事,深呼吸。”焕老师伸手扶住她的肩,“我们在这里陪你——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孟阿英听罢,轻吐一口气,放松下来,继续如梦呓般陈述。

“老板跑了——只付了十个月利息。他明明最有钱,开的也是豪车,为什么要骗穷人!”

“我找不到他——政府也管不了!都是坏人——坏人!我什么都没有了,那么多的钱怎么还——完了!”

“我有罪,只能躲在厨房里,拿刀一遍遍割自己的腕。痛,不,只有血才能洗清罪孽!”

“其实你早知道错在自己,对不对?”焕老师凑近低语。

“不——我没错,可怕的是这个世界!”孟阿英猛蹬一下脚,将眼睛蓦然睁开,瞪大,受惊般叫道,“不能任人摆布!”

被激惹的孟阿英在多次打探商人下落无果后,将矛头对准政府。她一遍遍跑去镇里闹,靠骂街、打滚、堵车这些歇斯底里式攻击将问题全部解决。 高贵的镇长夫人站在侧路口亲手递回她被骗走的血汗钱:一摞摞躺在厚黑塑料袋里——沉甸甸的。

“为什么别人养的孩子能一呼百应,又赚钱又当官.......”孟阿英将眼神凝聚向已被焕老师随意吊在手背上的小锁,紧盯那个大尾巴小动物说道,“那样就什么都不怕了,就算活到一百岁也能像威风的佘太君般被左搀右扶?”

她突然将眼帘一挑,微微笑道:“有钱——当官,可真好!”

孟阿英就此将目光渐渐脱离不断埋怨她为利益伤害大妮的老吴,投向已如城市般繁华的小镇宽阔马路——马路边所有“混混”都听命于新开了最豪华舞厅的五哥。

“没谁比我更讨厌那些地痞流氓——像苍蝇样围着菜摊打转敲诈。”孟阿英眯起眼睛,“好在五哥单身。”要强的孟阿英全力谋划:她从省城买回最时髦大摆裙着力装扮二妮并鼓励她接近五哥。颇有心计的大妮却横插一脚,终因自己来历不明的病躲过一劫。劫难源自五哥根本是个恶棍。

“所有人都是恶棍!”她突然强调,将手捂住胸口。

“还有谁?”焕老师再次轻声发问。

“闹不动了。他有枪,我只能跪下.......死了——没了。不,是病了——头好痛......”孟阿英晃晃脑袋,将身子彻底平躺,“老吴总骂我想不劳而获,这样想有错吗?如果二妮再听我一次,牢牢跟定局长,不去理那个突然发了财的穷光蛋,不就美了?”

“局长?”焕老师上前一步,重复这个关键词,顺手将被子掖进孟阿英的肩。

“我确定看到的始终是一条凶恶大蟒蛇。”孟阿英突然睁眼,直勾勾看向天空,跃回最初话题,“它狞笑地盯着我,张着血盆大口。我知道那是一面镜子,难道我真是它?不是——不是!”

“太可怕,别看——不看就不存在。”她轻哼一声,将目合上,“闭上眼睛就是梦——在梦里怎样都不打紧。”说着,她倦极了般睡过去,发出均匀鼻息声。焕老师用眼神示意我随他出门。

院外,几棵苍翠大树正在阳光下变幻出莫测光圈。

“我完全被她情绪套进迷宫,这次交谈毫无价值。”

“你是说她陈述前后不一致?”

“可以说截然相反。她到底是幸运者还是受害者?”

“都是又都不是。她讲述的只是一个心理疾病患者的感受。”我迷惑。

焕老师指了指我说:“感受就是迷障。你看不到自己,拿我当镜子;我照出来的并非真正的你,而是我认为的你!就算无比客观陈述,最多是此刻光影在你身上的片刻投射。孟阿英所有感受全源于她的想法——想法会控制眼睛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世界。”

“她正沿‘非道’前行,一切讲述不过是她的臆想?”我似乎明白了些,“她在自己跟自己玩?”

“她没有自己。”焕老师摇头,“必须对婶婶负责的出生注定她只能跟标签玩。孝女、能妻、慈母、富贵这些标签如同面具般能赋予她光耀和身份,也会像蟒蛇样吞噬她所有时空。当标签偶尔或必然被撕落,批评、愤怒、乞怜、威胁等情绪就会涌出以掩盖真实的底层空虚,暂且留住她原靠定义创建的虚假世界。”

“她只是一堆情绪、标签或者欲望?那真实的她是怎样的?”

“她从未对自己负过责,自然只有完全的虚空,谁敢凝视没有存在过的自己?”

“完全的责任感就是爱。”我默念书中一句话,蓦然醒悟,“她太缺爱,所以无法界定出自己模样,一旦外在可见边缘被否定,她就会歇斯底里——以为自己正被消除?”

“是。”焕老师点头,“所有心理疾患的本质原因是缺爱。如果一直活在恐惧的阴影中,就只能靠激烈冲突带来的间断性精神高频刺激强化自我。这是一个死循环,类似毒品刺激,日子久了,人就被扭曲。”

“你的意思是——”我紧张思索,“她一直依赖标签塑造一个假想的自己并不断强化自己去相信那份虚假。会不会人人如此?”

“你在担心自己?放松点。”焕老师笑了笑,“凡看到的都是你应该并必须看到的......”

我突然感到惶恐:我感受的世界原来跟他人世界毫不相同,那到底该怎么说——如何做——怎样想。

“从来没有真相,也没有对错。”焕老师似乎看透我的心思。

“那梦呢,算什么?”

“梦也许最真实,因为那里没有位置——神在那里!”

“神?可每个人都会做梦?”

“因为每个人都是神——神其实就是每滴水本来的样子。那个样子不好定义,有人形容祂是‘真、善、美’,归结到底其实是空——不存在。”焕老师的话很玄,玄妙得只能让我回归现实。

“那孟阿英现在这个状态我们能为她做点什么?”

“轨迹无法改变——此刻最完美。”焕老师看来不打算跟我探讨下去。我微抬头,观察树盖茂盛枝叶间的浮光掠影,发现就算浓荫中完全没有光照的底层树叶同样郁郁葱葱。

“你是不是觉得她很可怜。”焕老师看出我的心思。

“她在竭尽全力生活,却对生活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恰恰最公平,因为她一直处于该处的位置,无需知道太多。你应该见过大自然最壮观的瀑流,每滴水珠都不知晓它们自己就是那道最奇妙景观——因为位置。”

“位置?她根本是一团胡乱涂抹出的阴影!”

“所有影像都会像水滴一样会在时间流逝中消失,让曾经占据的空间永恒。一无所知代表空白——那是一种以为的看不见。”焕老师尽力说得形象,“这个世界值得留下的东西其实很少,只有美能被传承并一直存在。祂将真理隐进时空河流,如同将景致秘密藏于每滴水的属性、地形与变化中。”

“我只关心空白等同不存在!”我喃喃自语。

“不。”焕老师摇头,“在一幅图画中,空白是同样重要的色彩。”

“空白的确是在前进中产生。”我沉思,“孟阿英正是凭着对金钱与地位痴念的欲望缰绳拖扯才一直前行。”

“对!”焕老师点头赞许,“她所有痛苦都源于拖扯碰撞中的本能抵抗,并非她以为的自己。没看到自然不能谈接纳与创造。”

“接纳与创造原来就是定位与归位?那完全归位时美就会发生。”我揣摩。

“美是爱的标记。”焕老师笑笑,“可惜,大部分人都是被设定好运行程序的机器人,靠面具或标签界定边缘。当恐惧消失,爱才会发生并唤醒、联接更多的爱。不打碎标签,根本谈不上命运。”

“可打碎了能剩什么?空无——难道那就是神的样子?”我问得肯定,“也是爱的样子?”

“一切存在都是真理!”焕老师的回答直接让我闭嘴,却无法停止我的思维。

“那我呢——是空无还是空白?”我声音发颤。

“往前走才会知道。”

“我不想当空白,更不想是空无!”

“去心想去的地方就能明白。我再强调一遍:存在即真理,空白也是色彩。”

“你在提醒我不要痴心妄想?”我感到失落。

“人人都在痴心妄想!”焕老师用他独特理解的方式安慰我。

谈话只能变得具体。

“说起这家人,我还有印象,二妮应该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富贵的女孩。如今再想,记忆最深刻的倒是在车上恍惚间做的那场噩梦:所有人跟车一起翻下了江。最奇怪的是,印象中那个明明护我周全的大妮突然变成残疾。”我细细回忆。

“你对记忆有信心?”

“嗯,这.......还有,我觉得诡异的是.......”我嗫嚅,“按孟阿英说法大妮、二妮应该出生于七十年代,可........”

我抬眼看焕老师眼睛,尽量让语调确定:“我觉得她们只有二十多岁。”

“很年轻?”

“是。”我确定点头,“特别是大妮:她奔跑时从江边圆石墩上跃过——矫健而轻盈;她长长的腿高高弹起,发丝迎风飞扬——像正迎接阳光的少女。”

“你近距离观察的?”焕老师平静的质疑让我与记忆之间倾刻隔阂,赶紧摇头。

“眼睛会蒙蔽人,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焕老师说得意味深长,有意无意望向路边随处可见的整形广告牌。在美颜加滤镜相机记录影像的医美时代,年龄早不被视觉定义,况且,我还是个不喜欢戴眼镜的近视患者。于是,我从咽部挤出一句话全力终结自己的妄想。

“也许......我错了。”

“不一定。”焕老师却把目光投向长路尽头,“没真相就没对错——存在即真理。”

“应该有真相。”我不甘心。

“我对这件事情越来越有兴趣。”焕老师接话,侧脸看我,“我想见一个人!”

“老吴?!”我们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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