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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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唰唰地下着。

文德皇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听着窗外的雨声轻声问：“是下雨吗？”

太宗附耳低语：“是在下雨。”

皇后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笑意，说：“妾不能再犹豫，再犹豫怕就没有机会说与皇上听了。”

太宗忍受着生死离别之苦：“皇后有什么话只管说，朕一定记在心里。”

皇后说：“妾自从与皇上结发以来，备受皇上宠幸……唯怀感恩之心，岂能对皇上再有什么要求……妾最放心不下的有三件事……一件事就是入夏以来，天持续干旱，遍地生烟……数日以来，妾躺在床上默默祈祷，今日终于听见了雨声。”

太宗握着皇后的手轻声说：“皇后心地仁慈，德馨天下呀！”

皇后望了一眼窗外说：“把窗帘拉开。”

宫女拉开窗帘，皇后望着窗外喃喃自语：“雨声听起来是多么舒心，把窗子打开吧。”

窗子被宫女打开，一阵风跟着吹了进来，唰唰的雨声立即变得清晰起来。皇后痴迷地听着，之后回过头说：“皇上可否记得，就是在这样一个美好的雨天，妾穿着朝服向皇上贺喜的事？”

太宗动情地说：“朕怎能不记得，魏徵在朝廷上大声顶撞朕，朕回到后宫气愤难消，说要把这个乡巴佬杀掉。皇后听了朕的话，一句话没有说，回到内室换了一身朝服出来。朕问皇后为啥要换朝服，皇后说，皇上圣明，大臣才敢直谏，今魏徵敢当着大臣的面顶撞皇上，说明陛下是圣明的，怎能不祝贺呢？”

皇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声说：“记得就好。”

太宗感叹道：“朕不仅记得这件事，还记得另一件事。那也是在一个雨天，你哥哥跪在雨地里哀求朕，要求降他的官职。”

皇后眼角一滴泪珠落下，微笑地看着太宗。

皇后的哥哥长孙无忌，和太宗皇上不仅是布衣之交，还在太宗皇上夺取天下的过程中，出谋划策，出过大力。太宗当了皇上以后，想给长孙无忌很高的官位。文德皇后知道后，私下又穿起朝服对太宗进谏说：“妾身为皇后，皇上若再让妾的哥哥当高官，众臣肯定会对皇上有看法，这样做容易引起朝纲混乱。希望皇上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切不可这样做。”但太宗并没有采纳皇后的意见，还是给了长孙无忌很高的官职。从那以后，皇后从早到晚愁容满面。直到有一天，长孙无忌跪在雨地里苦苦哀求，太宗不得已降了长孙无忌的官职。从那以后，皇后脸上才重新有了笑容。

太宗一边为皇后拂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问：“皇后又说起过去的事，莫非还有别的话要对朕说？”

皇后轻声叹息道：“房丞相久事陛下，一生处事小心缜密，心里唯装着江山社稷，要是他没有犯大的错误，希望皇上不要抛弃他。”

房丞相就是房玄龄，他为唐太宗夺取天下，为开创贞观之治做出了重大贡献。此前因为一件事办得不合太宗心意，说话时又不是很得体，被太宗撤了官职，回府反省。

太宗红着眼圈说：“皇后总是为社稷和庶民百姓着想，唯独忘了自己呀！”

皇后突然泣不成声地说：“妾命浅呀，不能够陪皇上到百年……妾活着的时候，没有对国家尽尺寸之功，但愿离世以后，不要浪费国家的财力……一定要把妾俭薄送终，就在九嵕山旁凿石为墓……不要起坟，不要用棺椁，不要陪葬器物，不要金银，全用瓦土……葬人就是藏人，叫活着的人看不见就是了……”

太宗泣语道：“皇后的品行，美如珠玉，为天下之表率。”

皇后打起精神，说：“皇上过誉了。妾托身帝宫，已经尊贵至极，再加上皇上的宠信，本受众人瞩望，一言一行本应战战兢兢，唯恐遭天下人耻笑！”

太宗听着泣不可仰。

皇后继续声息微弱地说：“皇上不是妾一个人的皇上，皇上是天下庶民百姓的皇上……愿皇上继续能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斥奸谗，省作役，至游畋……妾虽在九泉之下，心里也会替皇上高兴……”

暮色降临，文德皇后听着唰唰的雨声安然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