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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3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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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骏风烟》连载

第三十三章

33

转眼到了九嵕山上六月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天庙会的日子。由于今年还算风调雨顺,周围的大小村子,叱干里的各店面、商铺都出了份子,晚上要在祭坛前搭戏楼演灯影戏,也就是大家常说的皮影戏。同时,叱干里和九嵕山下最大的西嘴坪村,白天还要在九嵕山上敲祈福鼓,也叫太平鼓,还要扭秧歌。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好多年才可能遇上一次。

说起这灯影戏,它是一种很古老的民间小戏,以板板腔(弦板腔)的形式演唱,在场地用木头搭建一个戏楼,周围用帷幔围住,正面挂着“布亮子”,签手在“布亮子”后边操作,通过灯光照射来显示影像。小小的帷幔里,一般有六七个人,乐器主要有鼓、锣、铙钹、呆呆(板子)、二弦、三弦、二胡、唢呐、马号、笛子等。这几个人都是一专多能,乐队又叫后手,其中一人连打鼓带弹三弦,一人甩呆呆敲大锣小锣、吹唢呐和马号,两三个人拉二胡二弦三弦带敲铙钹。签手有两个人,签手的助手要有一口好嗓子,一边助唱一边帮着整理排序皮影,要根据戏情的发展恰到好处地配合签手。签手经常是一边操作一边道白演唱,嘴眼手腿并用,生丑净旦都演。剧目一般有《三国》《说唐》《杨家将》《封神榜》《西游记》等。

由于受马灯灯光条件的限制,稍远处看“布亮子”上的影像就有些模糊。不过,这一点并不影响观众的情绪。近处的看人物,看剧情,看门道,看刀光剑影,看腾云驾雾,看钻天入地,看砍头落马,看吹胡子甩袖子。远处的就听热闹,听人喊马叫,听电闪雷鸣,听铜锣家伙唢呐马号声,听缠绵舒展或尖锐哀婉的粗喉咙大嗓门的一嘴好唱。

大家长年累月辛辛苦苦在地里干活,难得有这样一个放松走动快乐的机会,再说,昭陵是啥地方?

昭陵是神灵居住的地方,是荫翳江山社稷的地方,是庶民百姓心灵依偎的地方!

在庶民百姓的心里,这里的天地神灵太宗神主都是能够福佑大国小家平平安安,能够给他们带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能够让他们过上安稳太平的幸福生活!

更何况,正会的日子,还有祈福鼓表演,还有庄稼人的舞蹈扭秧歌(又叫庆丰年)的表演。

所以说,在这样一个日子,十里八乡没有人不想来的。

二十六日下午,胜娃急急忙忙来到西沟村,对赵海说:“有人今天给我说,在叱干里看见了二蛋和几个土匪了。”

赵海说:“他们可能听九嵕山上逢庙会,也来赶热闹。”

胜娃说:“白天不好下手,我和二蛋是一个村的,一个能认得一个,二蛋也和你照过面,咱最好在晚上演灯影戏的时候下手。”

赵海想了想说:“逛庙会的人肯定很多,白天咱俩走到一块,别人看见容易多想,咱各走各的,赶天黑的时候在九嵕山下边见面。”

其实,赵海还有另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因为坡里村就在九嵕山脚下,坡里村的人肯定都要去逛庙会,有亮自然要带着山民去,到时候万一和娃碰上了咋办?

胜娃又说:“山上晚上冷,把夹袄带上,去了还不知道咋样,咱把吃的喝的都带上一点。”

赵海说:“小心二蛋那狗日的把咱认出来,咱都把帽子戴上,把脸遮一下。”

二十七日下午,他们背着褡裢带着夹衣和家伙,从各自的村里出发,天黑后在九嵕山的下边碰了面。赵海戴了一顶烂草帽,胜娃戴了一顶破布帽。

夜风呼呼地吹着,没有月光,山岭上黑乎乎的,借着幽暗的天光和戏楼子里照出来黯淡的马灯光,以及山岭上卖油糕、麻花、醪糟、黏糕、糖果摊子前竹竿上马灯的灯光,只见山岭上影影绰绰黑压压一片人头。

戏楼搭建在祭坛前边,戏已经开演了,演的是《说唐》里的故事。站在稍远处的人,根本看不清“布亮子”上在演什么,只看见花花拉拉不停地在晃动。由于山野空旷,锣鼓家伙和粗喉咙大嗓门听上去就有些飘忽不定。尽管这样,在台前看戏的和坐在一边听戏的人都心神专注。

赵海和胜娃无心看戏,一直在人群周围转着瞅着。可是,由于夜色过于幽暗,面对面站着都难看清对方的脸。由于他们不敢过于走近人群,特别是赵海,更怕遇见有亮和孩子,这样,一直到散戏,也没有看见二蛋的人影。

散戏以后,各村的人都结伙回村,山岭上只剩下一个空戏楼。赵海和胜娃没有别的办法,等大家走了以后又去了叱干里。依他们的判断,二蛋和李鬼如果来看戏,戏散以后最可能去的地方就是叱干里。两个人来到叱干里,在黑暗的街道转了半天,就打算到庙里去过夜。他们来到土地庙,吃了点干粮,穿着夹袄坐着地上打了一个盹。天色尚早,两人黑对黑商量起天亮以后的事。

胜娃说“二蛋有可能白天去逛庙会。”

赵海说:“白天人多眼杂,咱就不敢闪面,万一与二蛋他们碰上了咋办?。”

胜娃说:“白天没地方去,咱不如躲到山上边去,那里眼宽。”

赵海想了想说:“这也是个办法,咱躲到山上边,别人看不见咱,咱还能看到山下边的动静,能看见二蛋那狗日的。”

胜娃说:“也只能这样了,咱一边看着山下边的动静,一边等着天黑。”

赵海说:“要走咱赶紧走,天亮了路上就有人了。”

赵海还是怕碰见有亮和孩子。

于是,他们赶紧行动。半路上,遇见有早起的人家,赵海和胜娃以过路人的身份,给水壶里添满了水。到了九嵕山,他们爬到半山腰,躲在一块大石头后边的草丛里。这里既隐秘,又可以看见山下的情况,虽说看不清人的脸,却约略可以看见人的基本特征。

赵海和胜娃就躲在草丛后边,看着山下边发生的事。

半早上,山岭上就开始热闹起来,从山岭下边到祭坛前,整个山梁上都挤满了人。那些卖小吃的一家挨着一家摆在山岭两边,不用到跟前去,远远看着就知道有卖麻花的、卖油糕的、卖豆腐脑的、卖醪糟的、卖年糕的、卖包子的、卖肉加馍的、卖糖果的、卖浇汤烙面和挂面的、卖牛羊肉煮馍的等。胜娃嘴里流着哈水说:“真想下去吃上一老碗羊肉煮馍。”赵海没有说话,一心望着山下晃动的人群。

各村的人或用担子挑着,或用独轮车推着,相继把祭拜用的美酒佳肴等祭品,敬献到祭坛上。之后,一位穿浅灰色长衫的老者,站在祭坛前挥舞着手说着什么,稍后,在一阵丝竹器乐声中,各村的长老在祭坛上开始焚香化纸。一时间,祭坛上器乐声声,烟火袅袅。紧随其后,在锣鼓舒缓深情地击打声中,在丝竹乐器婉转抒情的伴奏下,十多把唢呐向着高高的九嵕山,向着湛蓝的天空吹响了《颂神曲》。它让人联想到了山神、风神、神雷、雨神、火神、灶夜神、土地神、太阳神、太宗神、还有江河水神等,正坐在高高的云端,美滋滋地听着颂扬的乐曲,享受着美酒香火,微笑地注视着人间。

在乐曲吹奏中,在村里老者带领下,乡民们在祭坛前开始叩拜谢罪祈福。祈祷山高水长,祈祷风调雨顺,祈福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祈祷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接下来就是祈福鼓的表演。

表演的地方就是山梁下边那一片长满野草的平地。

叱干里和西嘴坪村的人早就等得有些心焦了。草地的两边,分别停着两辆木轱辘牛拉车。木轱辘大车都经过改造,在原来基础上,用木椽和木板加宽加高了很多,高高的木台子上,架着像乡民家里土炕一般大小的牛皮鼓,两面牛皮鼓跟前,都站着一个白胡子老汉和一个青春少年。随着主祭人的一声起鼓,两个白胡子老汉相视一笑,把短汗衫前边的纽扣解开,两只光瘦的黑胳膊,高高举起像胳膊一样长的鼓槌,狠劲地向黝黑的鼓面砸去。一下,两下,等三声过后,几百号光着脊背,脖子上搭着黄色绸带的男人们,举起铜锣铙钹一起向天而击!

两辆木轱辘牛拉车沿着草地周围慢慢地移动,两个白胡子老汉和两个少年,双眼放光,抡起了鼓槌——

一时,他们挺直腰杆振臂跳跃,两根鼓槌在鼓面上大起大落大开大合……

一时,他们弯腰弓背咬紧牙关,两根鼓槌在空中欢快飞舞密不透风……

一时,他们猴头猴脑身体转着圈子,两跟鼓槌忽左忽右忽前忽后……

而地上那些光着上身,脖子上搭着长长黄色绸带的男人,他们一边狠劲击打着铜锣铙钹,一边跟随着大车缓慢移步。他们跺脚、跳跃、转体、扭腰、摆胯、舞带,演绎万种风情……

锣鼓声如春雷滚动,如万马奔腾,如大地在热情地燃烧!男人们脸上与脊背上的汗水,像小河一样在流淌。

太平鼓之后,就是扭秧歌。敲锣打鼓的人站在了场地的周边。

随着主祭人的一声起鼓,震天的锣鼓声又一次敲响了。跟着锣鼓声,那些早就跃跃欲试扭秧歌的男女们,走向了场地的中央,走向了祈福的舞台,开始了庆丰年的表演。

男人们的装饰,与那些敲锣打鼓的人几乎一模一样:光着上身,脖子上搭着一条长长的黄绸带。女人们的穿着,与平常毫无二致,唯有不同的,也就是搭在身上的那根绸带。

这些一年到头在土地上劳动的人们,开始跳起属于劳动者的舞蹈。他们跟随着震天的锣鼓,在场子中央,开始扭动起来。他们的表情变得丰富生动,他们的情绪变得不能自控,他们忘乎所以手舞足蹈眼泪汪汪——他们摇头晃脑、扭腰摆胯、抖肩踢腿、呲牙咧嘴、跺脚跳跃、转体靠肩、呐喊抛带,用最原始用最朴素的动作,歌赞神灵,祈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表达对太平盛世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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