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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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西沟村有个赵大，一辈子身懒嘴馋怕动弹，夏天怕热不干活，冬天嫌冷不干活，春秋季节从早到晚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打瞌睡。之前，有父亲在，地里还长庄稼，锅里还有米下，娃还有饭吃，日子还能往前凑合。父亲一去世，地也荒了，吃的用的都成了问题。接着，老婆还偏偏得了病，因为没钱治，就一天天拖着，拖磨了一年多实在不行，赵大卖了两亩撂荒地还是把老婆的命没救下。老婆一走，赵大更没有心思干活了，但娃二蛋却要吃饭。一天，他把娃引到北沟村妹子家里，说让娃在妹子家呆几天，随后一走就再也不见人了。妹子再生气也没有办法，赵二蛋好坏也是一条命。
赵二蛋像荒草一样在北沟村姑姑家里长着，几年后，虽说长成了小青年，却染上了“三只手”，变成了大家常说的瞎种。起初，在村子里偷鸡摸狗，之后，跑到外村去翻墙入室偷钱偷物。有人把话说到了二蛋的姑姑当面，姑姑听了，回家关了院门，拿着笤帚疙瘩满院子追着打二蛋，二蛋翻墙跑了，一跑就是半个月。二蛋再回来，姑姑正在烧火做饭，一看见二蛋，也没问吃问喝，拿着烧火棍又追着打二蛋，二蛋又跑了，依旧不思悔改，继续祸害乡里。姑姑没有办法，再等二蛋回来，就让自己的男人连同男人的哥哥杨胜娃，把二蛋用绳捆在院子的树上用鞭子抽，二蛋被打得哭爹喊娘，惨叫声像狼一样嚎叫，姑姑狠心地把窑门关了，不让自己出去。一袋烟的功夫，姑姑还是心软了，出了窑门一边哭一边骂二蛋他大，一边给二蛋解绳子。院子里有一把破椅子，姑姑让二蛋坐在那里，自己回去给二蛋做饭。饭做好了，院子里却不见二蛋的身影。
二蛋这次离开姑姑家，再也没有回去。他跑到了叱干里，把叱干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每到三六九逢集日，专以偷窃为营生。他真正变成了一个大瞎种，一个死狗赖娃，不怕被人发现，不怕挨人打。挨过打以后起身把屁股的土一拍，像没事的人一样。有一天，他在骡马店里转悠，偷客人财物时又被发现，二蛋被打得在地上乱滚，正好被李鬼看见了。
李鬼是叱干里再往北走，泾河南岸曹李嘴子村的人。村子不大，河滩上边的一个土嘴子上，零零散散地住着曹家李家一二十户人。这里虽然山大沟深，却是方圆几十里河南与河北往返的一个卡子，经常有人过往。李鬼的父亲是个老诚人，依靠着家里的四五亩地养家糊口，但李鬼却不爱劳动，每次被父亲强迫到地里干活，干不过一袋烟的功夫就跑了。头一次父亲生气，第二次父亲看着李鬼的背影骂，第三次父亲撂下手里的活撵着去打。次数多了，父亲再也懒得去说，想着儿子那尖头驴脸，像麻绳似的细长辫子，还有脸上那一块怪模怪样的黑皮，只能摇头叹息了。想自己的儿子可能就是天生的逆种，只能由其自生自灭。
有一天，正午时分，驴脸李鬼在家里待得心慌，一个人躺到河岸边看天上的白云听泾河里的流水，却见有人蹚水向河北走去。过了河没走几步，突然从路边的野地里闪出两个蒙面人，手里拿着家伙横在路的中央。过河人见状，立即跪到地上。两个蒙面人在过路人的身上还有褡裢里搜了一遍，然后在屁股上踢了一脚让走了。随后，他们去掉脸上的黑布，又到路边的草丛里扛了什么东西，蹚水过河上了南岸，向山上边走去了。
李鬼好奇，悄悄地跟在后边。太阳快压山的时候，这两个人来到了叱干里，先去了郭跛子的当铺，出来后直接去了十里香饭馆，要了一老碗肉和一瓶烧酒。李鬼坐在门口，手里玩弄着自己的细长辫子，笑笑地看着那两个人。其中一人看着李鬼的怪球样子说：“你个碎驴球的看啥呢。”
李鬼把身子往前靠了靠，怪模怪样地笑着说：“我知道你们是干啥的。”
另一个人冷冷地看了李鬼一眼，顺手拿起一块肉递给李鬼。李鬼要的就是这个，他笑笑地接过肉，一边吃一边把屁股挪到桌子跟前的板凳上。
吃完饭，李鬼知道那个给他吃肉的人叫大嘴，也知道跟着大嘴的另一个人叫胖子。大嘴走后，李鬼依旧从早到晚在街上晃悠。
有一天，二分团的团长刘法胜伸长着腿，手里握着玉石嘴子的长烟锅，长辫子坠在脑门后边，仰着头坐在院子的圈椅里打盹，几个团丁带着李鬼走进院子，来到刘法胜跟前。一个团丁用枪托在李鬼的背上戳了一下说：“给团长跪下。”
李鬼不愿意，另一个团丁一脚把李鬼踹得跪在了地上。
刘法胜连眼皮也没有抬，问了一句：“驴球的咋了？”
团丁说：“我们在街上维持治安，这驴日娃像狗一样跟着我们，胆大得还在抢上乱摸呢。”
刘法胜把眼挣开一条缝，看了一下李鬼，懒洋洋地说：“毛还没干呢，驴脸上咋还长了一块黑皮。”
李鬼嬉皮笑脸地说：“我妈把我就生成这样子。”
刘法胜笑着说：“你个碎球娃，毛还湿着呢，倒会耍，耍到枪上来了，没挨过打吧！”
几个团丁听到这话，立即把李鬼拉到一个窑洞里。转眼，窑里边传来李鬼猪一样的嚎叫声。一个团丁跑过来问：“团长，咋办？”
刘法胜闭着眼说：“关在那里等一等。”
隔几日，大嘴就来了。他来到门口，对站岗的团丁说：“给团长通报一声，就说大嘴孝敬兄弟们来了。”
大嘴一见刘法胜，把一个小袋子往桌子上一放说：“好些天没有见团长，小民想团长和弟兄了。”
刘法胜一笑说：“是为那碎球娃来的吧。”
大嘴咦了一声：“团长咋知道？”
刘法胜笑道：“你干啥我不知道？你在十里香喝酒吃肉的时候咋不叫团长呢？”
大嘴笑道：“这不孝敬团长来了。”
刘法胜喊人把李鬼叫来，李鬼一看见大嘴就笑了。
大嘴说：“还不跪下谢团长，要是在别处，你小命都没了。”
李鬼一笑，不停地在地上给团长磕头，把地能磕出深坑来。
一脸横肉的刘法胜笑着说：“好了好了，看你那驴球样子，再不羞你先人了。”
李鬼嘿嘿地笑着，就像刘法胜表扬自己。
大嘴把李鬼又带到十里香饭馆去吃肉喝酒。到了饭馆，里边已经坐着几个人，他们见大嘴进来，齐声喊当家的。大嘴说，给咱兄弟弄一碗酒压压惊。
大嘴临走时问李鬼还想不想吃肉，李鬼说想。大嘴说：“那你就得听大哥的。”李鬼嬉皮笑脸地说：“只要能吃肉，大哥叫李鬼干啥就干啥，哪怕光着脚上皂角树，哪怕学驴叫唤呢。”说着话，他当真学了一声驴叫唤，惹得一边的人一阵好笑。大嘴一边笑一边拿出一个银圆给李鬼说：“这是给你吃肉的。”李鬼喜不自禁。大嘴又说：“吃了肉就得干活。”李鬼问干啥活？大嘴就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