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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3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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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骏风烟》连载

第三十六章

36

王山民有好几年没有回家。

他和郭胜根穿着一身土灰色的军装,戴着硬壳的大檐帽,一路策马疾驰,回到坡里村太阳已经不高了。王有亮老汉正圪蹴在院子吃烟,看见穿着军衣的山民和胜根,睁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山民喊了声“伯”,他才缓过神来,起身一手抓过山民空荡荡的衣袖,惊得喊出了声。母亲从窑里走出来,看见站在院子的山民,埋怨老汉说:“娃回来了,你喊啥呢。”

有亮没有搭理老伴的话,问山民:“咋弄成这样子?”

山民已经把有亮和大妈当亲生父母看,当初,他去宏道高等学堂去学习,离开家的时候就已经改口,不再叫大伯大妈,直接地叫伯叫妈了。

山民笑着说:“伯,好了,没事了。”

母亲惊慌地问:“娃咋了?”

有亮摇着山民的衣袖说:“你看,你看。”

母亲一看,抓着山民空落落的衣袖,立即哭出了声。

山民笑道:“妈,已经好了。”

有亮和胜根拉着马去了牲口窑里。母亲还在哭,山民说:“妈,胜根还没有吃饭呢,我和胜根帮你烧火,你听我慢慢给你说。”

母亲做饭,胜根拉着风箱,山民一边添火一边缓慢地说:“妈,外边的事你是不知道,可眼前的事你却能看见,咱老百姓过日子,从早到晚都战战兢兢,我为啥要来咱家,虽然我伯和我大当时没有给我说明白,但我一想就知道,我家的牛被土匪抢了,我妈难过得一病不起,我大为了保我的命,把我送到咱家里来了。我这次回来,走的时候,还要和胜根去雷恒焱哥家里看看,看看恒焱哥的父母和他的弟弟。恒焱哥连命都没了,我少一个胳膊算啥,我就生在了这样一个世道,你不做,他不做,我也不做,这样的世道啥时候是个头呀……”

母亲流着泪问:“雷恒焱是谁?”

山民就把雷恒炎和自己的事说了。

母亲听后一边哭一边说:“娃咋就这么死板,你说不成就不说了,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他大他妈咋办呀,从早到晚想着娃咋过日子呀!”

山民说:“恒焱哥就是为了能叫咱老百姓平平安安过日子,才那样做的。”

母亲又说:“娃真傻,你无论为了啥,也不能白白把命搭上。”

面条做好了,调面时,山民笑着对母亲说:“妈,我来调面,我自己能调。”

母亲一边抹泪一边说:“在外边你有啥办法,在家里你坐着妈给你调。”

吃过饭,天色已经不早,有亮对山民说:“你长大了,你明天去把你大你姑看一看,多年了,他们白天晚上都在想你。”

于是,山民和胜根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西沟村。

赵海虽然多年没见儿子,但他能想出来面前站的是谁。他正坐在院子里吃烟,听见院门外边的马蹄声,立即有一直预感。他起身向院门跑去,把一只鞋都跑丢了。他打开院门,急切地问到:“你是山民吗?”

山民红了眼说:“大,我是山民。”

赵海忍不住泪流满面,上前一把抱住儿子说:“娃呀,你可回来了。”

此时,他才感觉到山民的空荡荡的衣袖,往手里一抓,喊了声:“娃呀!”

山民却落着泪说:“大,你头发全白了,身体还硬朗。”

赵海说:“不硬朗不行呀,等你回来呢。”

胜跟说:“大叔,你的鞋呢?”

赵海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光着一只脚。

山民在院子捡起鞋,给父亲穿上。

赵海又哭又笑地说:“好长时间都没有梦见过你妈,昨晚上梦见你妈了,你妈给我说,娃回来了。我醒来后,到天亮都没有睡着,一直想着梦里的事。早上起来,扛着镢头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关了院门,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吃烟,一听见院子外边的响动声,就想可能真是你回来了。”

拴好牲口,山民叫父亲坐着,他烧火胜跟做饭。赵海就一直眼泪涟涟地坐在炕上和山民说话。当晚,赵海和山民与胜根睡在一面土炕上,说了一晚上的话。山民给父亲说了恒焱大哥的事,赵海把为啥送山民去坡里村,以及后来和胜娃一起去杀二蛋的事全说了。

赵海说:“当时,就是担心土匪来报复,才把你送到坡里村。”

山民问:“那我胜娃叔的娃后来咋样了?”

赵海说:“杀了二蛋,我和你胜娃叔再没有联系过,就是偶然在集市上碰见,也没有问过你胜娃叔,就像他从来没问过我把你送到哪里去一样,都是因为担心害怕,怕无意中说露了嘴,把风声传出去。”

山民说:“你把二蛋杀了,还有别的土匪继续害人呢。”

赵海说:“但愿你们以后有机会,能把那伙土匪都收拾了。这些年,那伙土匪肯定不知道二蛋是谁杀的,要是知道,能放过咱吗?就这,我还一直担心着这事,他们那种人,无事都生事呢。”

不知不觉,天色发亮,山民要走了。

山民说:“大,这一次回来得急,不敢久停,你给我姑说一声,下次回来我再去看她。”

赵海说:“你走,我把你给你姑买的好吃的送过去。”

山民说:“大,那我就走了。”

赵海说:“娃,你能回来,大就高兴,大就能多活十年,你就生在这乱世,大不留你,你走。”

山民上前用一只胳膊与父亲拥抱告别。

山民和父亲告别以后,打马回坡里村。刚进村,见许多人站在街上正在说着九嵕山上的事。他听后立即和胜根骑马上了九嵕山,结果山上空荡荡的。他正在踌躇不定的时候,看见从山下走来了一个老汉。老汉走到山民跟前问山民是来干啥的。山民说,自己是坡里村的,听说有人在山上乱转,就来看情况。老汉手指着远处说,他正躺在那边的山梁上放羊,看见有三个人在祭坛上乱转,不知道他们是干啥的,就翻沟过岭来看看情况。

胜根问:“你看清是咋样三个人?”

放羊的老汉说:“隔沟架岭的,只看见是三个人三个马。”

山民问:“他们还骑着马?”

老汉说:“正因为是三个人三个马,我才好奇,就过来看情况,咱本地人谁骑马呀?”

山民与老汉告别,回到家里把情况给有亮说了,有亮也觉得这事不对劲。山民考虑后说,这事得给大家说说,叫都要提放着呢。于是,他当天就没有走,第二天去了叱干里见郭老先生。见过郭老先生,等到第三天一大早,又和胜根下山去拜见烟霞草堂的邢廷荚,邢廷荚没有在,他们便去了小屯镇,也就是小屯渡口。

小屯镇和叱干里一样是一个镇店,是方圆几十里的一个物资交流中心。叱干里是三六九逢集,小屯镇是二五八逢集。同时,也是县城防营或总团的派出机构一分团的驻防地。由于小屯镇在泾河岸边,是泾河出山后的第一个渡口,又是泾阳、三原和醴泉三县东西往来的必经之地,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山民当初去宏道高等学堂读书时,就是从这里过河的。当时,他伯挑着担子,山民跟在后头,沿着坡道上一个小胡同下到了河滩。船还在河的中央,就像一个很大的木箱,晃悠晃悠地向这边划了过来。他好奇地站在河边,看着船慢慢地靠了岸,船上人下了船沿着石头上了岸,他和他伯又沿着石头上了船。

船摇晃着向河对岸划去,他战战兢兢又感觉十分新奇。河道的上边,满目沧桑,大石嶙嶙,不远处高山巍巍,只有一处窄窄的山口。他想,那就是泾河出山的地方。

船终于一摇一晃地到了河对岸,下了船上了岸,就到了一个叫船头的小村子。再回头去看,已经有了异乡的感觉……

几年过去了,他再一次来到这里,小镇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站在小镇边,向渡口那边望去,下了船的人,正沿着小胡同向小镇上走来。河边的船里转眼又坐上了人,船老大又慢慢悠悠地把船划向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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