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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里,关中大地上草木葱茏,田间地头以及村落旁,桃花杏花在春风里开得姹紫嫣红。半早上,三人骑马到了泔河南岸,下到沟底牵马涉水过河,再走上沟岸站在泔河原上时,昭陵就近在眼前。
平地里九嵕山突然拔地而起,孤傲冲天,俯瞰着关中大地上的千秋风云。戈兰德勒马叫喊了几声,黄树螂也同样勒马驻足,感叹一声:“真有帝王之气象呀!”
他们沿着田间道路催马前行,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已经走进了御道沟。眼前,山峦连绵起伏,沟壑纵横。山上树木稀疏,草木葱葱,裸石苍苍。一条窄窄的山路,在山沟底下的荒草荆棘中,像蛇一样蜿蜒向前。据说,它也曾是太宗皇帝去昭陵的御道之一。
马一个跟着一个沿着山路行进,快走到山沟的尽头,前边出现了一个小山包。在小山的半山腰,竟然出现了一个小村落。村子里住着二十来户人家,依山面南凿土窑洞而居。村里村外有成片的杏树,因为在山的南坡,花的盛期已过,花瓣不时地随风飘落。周四皮嘴边溅着唾沫星子说:“这村子叫宋家疙瘩,是去昭陵的路上唯一的一个村子。”
黄树螂赶紧让戈兰德把眼镜戴上,把帽沿压低。周四皮也把自己的帽子往下拽了拽,虽然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但他也不想叫别人记住自己的长相。
来到村口,村中有人在土街前的碾子上碾粮食,有几个孩子在土街上玩耍。孩子们看见有生人来,还是三个骑马的人,就好奇地跑了过来。要不是做贼心虚,他们实在应该坐在土街前,歇一歇脚,喝上一口水,看一看正在飘落的杏花。但是,他们却不敢停留,慌慌张张地继续赶路。
走过宋家疙瘩,路依山势不断地抬升,之后就随着一道山梁,又叫长虫梁往前延伸。走在长虫梁上,视野一下变得开阔起来。目之所及,大大小小的山峰起伏连绵,大大小小的沟壑纵横交错,广大的山地犹如波澜起伏的大海一样延伸向远方。再往前走过数里路,转过一道山岭,昭陵就近在眼前。它气势磅礴,冲天而起。黑苍苍的石崖,陡峭壁立,扑面而来,令人望而生畏。在石崖的顶端,飞出来一只鹰,缓缓地滑翔片刻后,又跃升至山顶,在蓝天下久久地盘旋,越发烘托出昭陵的苍古、幽静与神秘。
周四皮突然勒住马的缰绳,回头对黄树螂说:“据说唐太宗在营建昭陵的时候,这只鹰就在山崖上安了家,当地人都说它是神鹰。”
黄树螂鼻子一耸,不以为然说:“那只是说说罢了,你还信以为真?”
周四皮摇了摇大头说:“这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我们都说不清楚,都弄不明白。”
黄树螂说:“鹰就是鹰嘛,它就生活在山上,是人把两个事联系起来了。”
周四皮说:“那你说说,大家为啥要把二者联系起来?”
黄树螂没有回答,把马一拍,继续赶路了。
又过了一道沟,翻过一道梁,终于来到了山的北麓。
站在山脚下,仰望昭陵,在蓝天白云下,它赫赫巍巍,直冲云霄,犹如一只卧虎。有几片云朵,很悠然地挂落在它的一边。而整个九嵕山上,已经没有了过去那种苍松翠柏遮天蔽日的景象,只是东一处西一处稀稀拉拉长着几棵松树,除此之外,就是厚厚的野草与灌木荆棘。从山脚到祭坛,当年的宏大建筑,也是无处可寻,看到的只是一道逐渐抬升的长满荒草的山梁。在山梁的上端,有两间很小的破烂不堪的小房子。
山脚下有一片树林。他们把马拴在小树林里,然后踏着过膝的荒草向祭坛上走去。据说,在一千多年的时光里,从唐朝开始,后世各朝都曾对祭坛进行过不同程度的整修,但眼下除了荒草,一点也寻找不到昔日的痕迹,眼前只有寂寞空旷,偏僻荒凉。
在祭坛上,除过昭陵六骏,还有两组写实的石刻群,也就是十四国酋长的石刻像,有的被埋入黄土,有的被荒草掩盖,有的却不知了去向。
他们踏着茂密的荒草,来到了山梁顶端的东西两庑跟前。
站在两庑前的荒草里,向东西望去,视野开阔,青山连绵,沟壑纵横,在这个山嘴或那个沟坡上,还能看见村落人家。乡民们在高高的土崖下,打出一孔孔窑洞,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在山梁与沟壑之间,有窄窄的山路,像蛇一样弯来拐去,顺着山势的高低起伏蜿蜒延伸,把那些村落连接起来。此时正是做午饭的时间,远远望去,村子里树木荫翳,炊烟缭绕,似闻鸡鸣狗吠。向东北方向看去,在起伏的山地中,远近闻名的顶天寺清晰可见。
东庑西庑已经破烂不堪,不过,两庑内的石马,虽然经历了千年的风霜雨雪天灾人祸,依旧一动不动地矗立着。只是它们脚下萋萋的野草,愈让人感受到日月烟尘的久远,世道物事的沧桑。
戈兰德自言自语道:“与照片上拍摄的几乎一模一样。”
黄树螂问什么照片,戈兰德却听而不闻。突然,头顶上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叫声。几个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鹰正在他们头顶上盘旋。它双翼宽大,目光犀利地看着下方。
周四皮抬起大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天上。
黄树螂说:“它就是你说的神鹰吗?”
周四皮自言自语道:“祖祖辈辈的人都说它是神鹰。”
戈兰德说:“我看它和别的鹰没有啥区别。”
周四皮仍然看着鹰说:“当地的人都说,昭陵上没有事,它从来不叫;一旦有事,它就会飞来飞去叫声不绝。”
黄树螂笑道:“你是一个信神信鬼的人。”
戈兰德再没有听他们说话,忙着给每个石马拍照。他一边拍照一边不断叹息着。
黄树螂也一边看一边不由自主地惊叹道:“都一千多年了,看上去还是这样的神奇。”
周四皮僵直地站在一边,说:“我们做的这事,怕是要遭报应的。”
黄树螂腰杆一直,鼻子一耸一耸的样子说:“不就是石头嘛。”
戈兰德照完相,自言自语道:“真的是不朽的艺术呀,我给你们的报酬一定会让你们十分地满意。”说着在“拳毛騧”身上拍了一下又说:“就弄这个和前边站人的那一个。”
戈兰德话音刚落,天空中又传来一声犀利的叫声,久久地在山梁上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