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春天的时候,戈兰德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就已经急不可待了。这一天,天刚亮,他就与黄树螂雇了一辆马车向醴泉县城出发。
这一次还算顺利,只在咸阳县和店张驿还看见有驻防的队伍,一路上见到的都是春天里复苏的田野,是又一年开花的桃树和杏树,以及在田地里劳作的乡民。
两人又在店张驿过了一宿,再上路时,昭陵就赫然地出现在眼前。黄树螂鼓着小眼睛,兴奋地指着昭陵对戈兰德说:“你看,它就是昭陵,独秀一枝,俯视关中。”
戈兰德翘着像公山羊一样的大胡子,喊了一声说:“真的是独秀一枝,我的心已经飞到昭陵上边去了。”
黄树螂对车夫说:“加上两鞭,把马车赶快些。”
车夫不知道他们的阴谋,望着野草萋萋的大地与高高耸立的昭陵,很响地甩了两鞭。马拉着车子小跑起来。不久,就来到了醴泉城下。去年驴滚坡的地方,已经是荒草萋萋了。
厚厚的土城墙,看上去很有了年份,墙面上坑坑洼洼,多处都留有炮弹炸出的豁口,有的缝隙里还长出了野草。城墙上边的门楼,看上去更是日月久远、历经风雨,给人一种陈年腐朽、风雨飘摇的感觉。走进城门,里边是窄窄的土街,土街的两边,是高低不一低矮的土房子。有的房顶上黑苍苍的瓦棱间,在春天里,已经长出了许多的茅草。街面上,有挑担的,有推独轮车的,有牵着毛驴拉着车的,也有背着褡裢的,虽然人来人往,却看不出热闹的景象。这可能与不久前发生过的战争有关,大家还没有从那次战争的阴云里走出来。
正走着,黄树螂突然叫马车停下来。他并不知道周四皮的当铺在哪里,这样赶着马车在城里转来转去,实在很不方便,也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他打发走马车,背着褡裢与戈兰德一边走一边盯着街边的店铺。没走几步,另一个问题又让他顾虑起来,像戈兰德这样高鼻子深眼窝又留着两撇胡子的外国人,肯定比那马车还招眼,更叫看见的人难以忘怀。
黄树螂站在街边,瞪着眼睛想了片刻,对戈兰德说:“你站在树背后等着我。”然后自己朝前走去,先去了鞋帽店,后去了眼镜店,买了一顶宽大的老人帽和一副特大镜片的石头眼镜。
戈兰德笑问:“弄这些东西干啥?”
黄树螂说:“你看看街上,就你特殊,大鼻子深眼窝,还没有辫子,就像一个怪物,在这样一个小土城里,几十年怕都见不到你这样一个人。”
戈兰德说:“你们为啥要留一个辫子?”
黄树螂说:“你们为啥不留一个辫子?”
戈兰德笑道:“我明白了。”
黄树螂鼻子一耸说:“你明白个屁,就你认识的那几个汉字,对中国有多少了解,你啥话也不要说,只管低着头跟着我走。”
随后,戈兰德背着行囊,戴着帽子和石头眼镜,低着头跟在黄树螂身后。黄树螂一边走一边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本来,他是可以打听周四皮,但考虑到安全与隐秘的原因,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街道的这一段,有布店、染坊、颜料店、绸缎店、裁缝店、皮货店、鞋帽店、棉花店、眼镜店、首饰店、扇子店、雨伞店等穿戴方面的店铺。再往前走,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周边有书庄、饭庄、茶庄、肉店、烟店、纸店、酒店、豆腐店、糕饼店、理发店、灯笼店、花炮店等。黄树螂在十字周围转了一圈,仍然没有找到周四皮的当铺。他不想在人多的地方久停,就向另一条街道走去。这一条街是米粮店、油店、酱园、煤炭店、还有猪羊市。黄树螂站在猪羊市边想,还是要问一下,这样转来转去终不是个好办法。他瞅准一个面善的老汉,上前打听周四皮的当铺。老汉说,在前头的那条街上。
按照老汉指引的方向,黄树螂来到另一条街道,也就是西北大街。这里有漆店、旧货店、洋货店、瓷器店、珠宝店、乐器店、刻字店、铁匠铺等。在一棵槐树后边,黄树螂终于看见了当铺,但门却关着。这时黄树螂才想起,他从街上经过的时候,看到的那些铺面,多半都在关门歇业。
天色已经不早了,肚子还饿着,黄树螂有点着急起来,无论如何,必须要找到这个周四皮。在醴泉城里,他也就认识周四皮。此时,黄树螂后悔事先缺少考虑,应该刚进县城就先找一家旅店住下。让戈兰德跟在自己身后,这样在街上晃来晃去,实在不是一个好办法,实在是自己给自己在做宣传。毕竟,这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是暗地里做的事,是出卖祖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