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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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山民煎熬得睡不着觉，眼睛红得像充了血，胡子头发长得像遗忘多年的荒草毛柴。

由于国家的乱象，由于军阀的明争暗斗，由于陆建章裁汰陕军，到了此年夏天，张云山在陆建章的打压下，货尽财竭，忧愤腹胀而死。

张云山少小多艰，父母去世早，小时寄居在族人家里，从少年时就依靠自己的劳动糊口度日，成年以后多次参加反清斗争，去过青海甘肃新疆，可谓人生经历曲折坎坷。他作为哥老会的主要头目，接受了孙中山的主张，愿意“跟着党人干”，从而促成了同盟会、哥老会在西安大雁塔“歃血为盟”，共图大举。辛亥革命的消息传到西安，同盟会与哥老会两方主要负责人张云山、万炳南等聚会秘商，举旗起事。张云山在担任第一师师长后，又积极推行男人剪发辫妇女放天足，坚决禁种鸦片。可以说，张师长作为陕西辛亥革命的主要将领，是对革命有功的人，是有着大想法大抱负的人。

可惜他壮志未酬，死不心甘。他去世以后，陕西各方反响甚大，陆建章为了蒙骗世人，假意呈请袁世凯特按上将级别从优议恤。

张云山的死，让王山民更加对国家的前途，对于陕西的前途，对于队伍的前途感到忧郁茫然。

他听到张师长去世的消息，泪水忍不住顺着满脸的胡须哗哗往下落。

他一边落泪一边对着张师长的亡灵喃喃自语：“师长呀，你是对革命有功的人，你这样走了，可‘飒露紫’和 ‘拳毛騧’咋办呀？”

现在，王山民面对不知谁送来的匿名信，焦虑万分，又不得不叫上杨拳师，打马前去烟霞草堂。廷荚接过匿名信，见信上写着：

先生台鉴：石马乃国之重器，今移置西安。北京赵蝙蝠流辈，起非分之念，欲奸售异乡。素闻先生珍爱有加，故告之。恕不多写。台安！

廷荚问：“是谁送来的？”

山民说：“是过路人捎的。”

廷荚说：“我们得去西安了解情况。”

山民说：“张师长走了，现在我们只有去找牛团长商量。”

山花从父亲手里要过信看了一下说：“我也要去。”

廷荚说：“杏花已经结婚，你再去，草堂里的学童谁来管教？”

山花一脸懊丧，却没有办法。

廷荚、山民和杨拳师快马加鞭，去咸阳县见到牛团长。

牛团长看着信忧愁地说：“我已知道此事。”

山民疑惑地问：“你咋知道？”

牛团长说：“张师长走了，我们下一步咋办？现在，我们名义上受陆建章的领导。昨天，我去找丁二锤，想从他跟前了解一些情况，他在张师长活着的时候已经投靠了陆建章，拜陆建章为干爹。我见他的时候，他正骑马和陆建章的儿子陆承武在检查城防，他看见我，不知道和陆承武说了什么话，过来说请我吃饭。”

牛团长继续说：“张师长走后，以前跟随张师长的人各怀心思。丁二锤就是想和我套近乎，让我和他一样坚定地跟着陆建章干，因此，他给我说了许多心里话。他说陆建章是袁世凯的亲信，说跟上他肯定没有错，还神秘地对我说，袁世凯就要当皇帝了，正在北京准备修建一个花园，说北京有个叫赵蝙蝠的人来到了西安，想给花园里找一些有意思的石头，打算把西安的这两尊石马运到北京去。”

山民说：“这信是谁送来的，这事背后肯定很复杂。”

牛团长说：“石马是受张师长的命令运到西安，当时说的是修复，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为这事发愁，天没亮，我又派人去西安打探消息。”

廷荚问：“丁二锤和这个匿名信那个说的是真话？”

山民说：“无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都是针对石马，问题是我们咋办？”

廷荚说：“石马如果被运走，回去咋给乡民交代？”

山民说：“乡民知道了，肯定要问，这事我们不能不管，挡得住挡不住都要拦呢。”

牛团长想了想说：“如果挡，这不是几个人能办的事，必须得动用队伍，这样的话，就要冒很大的风险，冒被陆建章剿灭的危险。”

山民痛苦地说：“石马是我运到西安去修复的，后边有啥意外，我咋有脸回去见人，我就要背千古骂名呢。”

几个人正在发愁，去西安的人回来了，说西安城里到处都张贴着布告，他偷偷撕了一张。牛团长接过一看：

昭陵六骏乃国中之宝，其两尊已被移置西安。今有北京赵蝙蝠之流辈，起非分之念，欲奸售石马与外人，罪之大焉！十恶不赦！我华夏之民，应竞相告之，奋起逐之，破其阴谋！

几个人再一次陷入谜团。

杨拳师说：“赵蝙蝠到底是谁？”

牛团长说：“布告上不是说，从北京来的。”

廷荚说：“如果这个赵蝙蝠把石马运往北京，放在花园，毕竟还在国家之内，要是卖给外国的走私商人，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山民愤怒地说：“此事一定要管，哪怕冒被剿灭的危险，要不，就要受国人的唾骂！”

廷荚说：“如果要拦挡，就不能拖延，要赶紧行动，让我去西安城各高等学堂走走，联合学界社会各界，最好能请关中名儒牛梦周和张晓山先生出面，利用他们的影响力，在西安城里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给陆建章施加压力。我们最希望的是通过来自社会的压力，阻止这事。”

牛团长说：“这样的话，那就更好。”

山民愤愤地说：“如果能通过游行阻止更好，但也要另做准备，让我悄悄带上队伍，在半路上找机会拦截。”

杨拳师说：“让我找机会把北京来的赵蝙蝠做了。”

廷荚忧心忡忡说：“现在布告在大街上一贴，民众肯定会起来反对，陆建章也一定有准备。”

山民说：“事情已经公之于众，要把石马运出陕西，陆建章一定会派队伍护送。”

牛团长想了想说：“如果要在半路上拦截，只能秘密进行，我们要给队伍留有后路，要把咸阳这块地盘保住。”

廷荚说：“这事不能再拖。”

山民说：“我带队伍从小屯渡口那边过泾河悄悄地走。”

牛团长说：“咸阳这边不能有动静，一有动静立即就会传到西安，那样的话事情就麻烦了。你带上队伍过泾河，走三原，从西安以北悄悄向蓝田、华阴方向走，石马啥时候出城，走到哪里，我会派人随时告诉你。”

山民说：“就这样办。”

牛团长又说：“如果事情顺利就好说，如果失手，你就带着队伍向北山一带机动，然后绕道山里等我的消息。听说在渭北一带，有革命党人在活动。但目前形势云山雾罩变化多端，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能轻易去接触。你的一切行动都要做到隐秘才行，不要让人知道你是张师长以前的人，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名正言顺给队伍领取装备枪械。”

山民说：“我让队伍脱掉军装，换上便装。”

牛团长说：“我现在就安排，给你们送一些补充给养，到晚上你悄悄带过去。我和邢先生今天就去西安，先打探消息。杨拳师今晚就歇在咸阳县，明天到西安城西门外找我。你如果能悄悄地把赵蝙蝠杀了就更好，千万不要留蛛丝马迹。”

山民看着杨拳师说：“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让雷恒民跟上，这样路上就有个照应。”

杨拳师说：“算了，恒民手脚上的功夫还浅，雷恒焱已经为革命牺牲了，此次行动风险肯定不小。再说，恒民还在小屯渡口，时间怕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