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在这次行动中,山花和杏花因为第一次走出学堂,像男人一样走在醴泉县城的大街上,参加如此重大的社会活动,所以,从始到终不仅新鲜紧张,更表现出情不自禁地亢奋激动。当天下午,各私塾的先生和学童,包括烟霞草堂的学子,因为回去的路程远近不一,都先后离开了县城。廷荚带着学童坐马车回去的时候,山花和杏花却要求留下来。
廷荚思忖良久,想自己多年以来,东奔西跑,上北京,去上海,追随时代潮流,考察改革教育,参加变法维新,究寻救国之道,让自己的女儿与侄女带头不缠脚。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不就是希望孩子能像自己一样,能做有责任心有担当精神的新人吗?今天孩子已经长大,她们不可能跟着自己一辈子,她们迟早要走向社会,独立地去生活。恰好,这也是一次机会,就让她们去锻炼锻炼。特别是他能感觉出来,女儿对山民有好感,有起敬之心,而杏花和二娃也相处得不错,只是,杏花在小的时候,已经订了婚,这让他心里很矛盾。尽管这样,他还是希望杏花能婚姻自由,能和二娃好。于是,他同意了。
父亲一走,山花和杏花就像离开巢穴不受约束的鸟儿,要自由地呼吸,自由地飞翔了。她俩虽然不能像二娃与军士们那样手持剪刀,却站在一边,手持告示,向过往的乡民宣传剪辫子的好处。
当晚,山民在建巷小学给山花和杏花找了一处住处,自己带着军士们临时住在城隍庙,第二天,他继续带着军士与守城营的团丁,在县城沿街巡查,看见留辫子的即强行剪去。当他们巡查到周四皮的当铺门前,山民想起了罗校长说过的话,立即与杨拳师走了进去。周四皮看见有军士进来,特别是看见只有一只胳膊的王山民,当即愣怔在那里不知所措。杨拳师见周四皮还留着辫子,立马叫军士给剪掉了。
山民说:“都民国了,你还留着辫子,是不是还留恋过去?”
周四皮急得大头通红,战战兢兢说不出话来。
山民冷峻着面孔又说:“我还听说,你勾引外人,到九嵕山上去过?”
周四皮一听,立即两腿发软,大头上直冒虚汗,眼前立即出现了山民带兵行劫法场的事。他想,自己如果承认此事,这个冒失的家伙,有可能就地把自己头砍了。在这紧要关头,他想到了刘法胜和那把玉壶,谢天谢地,他心生一计有了主意,嘴里溅着唾沫星子委屈地说:“我从来没有去过九嵕山,我自从在甘军枪下活下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心情做事,生意基本都停业了。好长时间,外边只来过两个客人,是来看有人寄放在当铺里的一把玉壶。当时我枪伤还没有好,还在家里养伤呢,上山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周四皮战战兢兢说着,声泪俱下。
杨拳师说:“你如果真做了对不起祖宗的事,我就来砍你的人头!”
周四皮晃动着大头连声说:“不敢不敢,真的不敢!”
山民说:“真也好,假也好,出了事,如果有你,我饶不过你。”
山民走后,周四皮看着扔在地上的辫子,摸着头后边被剪短的头发,脸上的虚汗仍不断地往出冒,他反复轻声地念叨着,多亏没有再参与,要不,今天剪掉的可能就不是那一根辫子,而是自己的脑袋……
这次剪辫子行动,虽然有些粗暴甚至于野蛮,但无疑也是一种开启民智,改变国人思想观念和民众日常生活的一种途径。山花和杏花在此次行动中,真正地受到了一次锻炼,真正地把自己的情怀与理想、与社会之进步变革,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第二天太阳落山前,大家吃过饭,山花找到山民说,她想到城墙上去看看。山民笑道:“咋想到要上城墙?”
山花抿嘴一笑说:“就这样一个小城,又没有地方可去,只有城墙上安静呀。”
醴泉县城的城墙是土筑的,由于年久失修,墙体经风吹日晒雨淋,多处残缺。特别是城墙上的女儿墙,更是残缺破损得不像样子。
太阳正在落山,野风从墙头上呼呼地吹过,山花望着城外辽远的大地,抿嘴一笑说:“站在城墙上看,与站在平地上看,到底是不一样。”
山民笑道:“做梦都想不到,能和一个女子一起站在城墙上。”
山花眯眼一笑说:“在大家眼里,一定很惊奇,一个女子,竟然和一个男人明目张胆地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好像还怕人看不见似的。”
山民笑出了声,真诚地说:“没有女孩子能这样大胆,留短发,放大脚,白天在街上跑着贴标语,傍晚还和男人一起站在城墙上看风景。”
山花跟着笑出了声说:“这都怪我大,是他把我教育成这个样子了。”
山民说:“要不是你大,你现在肯定是缠着小脚,走路一踮一踮的,像个鸭子。”
山花陡然转过身,脸色嫣红微笑地看着山民。
山民有些难以自控,喃喃自语:“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羡慕你不缠脚,有文化。”
山花眼眶发湿情不自禁地说:“第一次见面,你说自己叫山民,我就忍不住想笑,我叫山花,你咋叫山民,就像兄妹俩。”
山民哈哈一笑,突然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胳膊,把山花往胸前一搂。
山花轻语道:“第一次见你,先是好奇你的马、你身上的军衣,再好奇你为啥少了一只胳膊,就忍不住想多问几句,想知道你的故事。”
山民深情地说:“可惜,当下社会不太平,要是天下太平该多好呀。”
山花说:“你以后可要好好爱惜自己。”
城墙那边,突然传来了杏花喊山花姐的声音。
山花看着山民笑道:“杏花来了。”
杏花一边走一边笑道:“上城墙,也不叫我。”
山花笑道:“你不是来了吗。”
杏花说:“我嫌一个人,就把二娃叫上了。”
山花笑道:“那么多的军士,为啥就叫二娃?”
杏花笑道:“别人不熟,生气了不敢骂,二娃想骂就骂。”
夜色降临,城外边广大的田野变得黑幽幽的。城墙里边,家家户户煤油灯微弱的灯火闪烁不定,整个小城是一片黑蒙蒙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