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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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拳师牵着马，背着半截龙蛇棍，推开荆条编织的栅栏门。师傅仍然低着头坐在院子，长长的辫子拖在地上，长长的胡子扑满了胸前，手里拿着《万年历》，眼睛直直地盯着地上的几枚古钱。
杨拳师望着师傅一动不动雕塑般的神态，愣在了院子。他喊了声师傅，师傅仿佛没有注意到他。他把马拴在栅栏上走到师傅跟前，师傅这才慢慢抬起头，眼圈发红，脸上挂着泪痕。
杨拳师喊了声师傅，说：“你又在占卦？”
杨拳师不知道师傅听见自己说的话没有，反正他已经习惯这样叫，也习惯这样自言自语。
师傅看了一眼门前的马，犹豫片刻，起身去了小窑洞，随之里边传来了做饭声。杨拳师拿起师傅放在木墩上的书，走进师傅住的窑洞，把书放进炕头上师傅的木箱里。木箱不大，里边放有一二十本已经被师傅翻烂的书。
杨拳师识字不是很多，他无法理解师傅的内心世界，更不知道师傅从早到晚在想什么。他能联想到的，师傅以前有可能是那家村塾或学堂里的教书先生。至于师傅为啥不当教书先生来到这里，他就没有办法知道了。他一直在怀疑，师傅真的是一个聋哑人，那当初师傅是怎样教书的？
也许，师傅是半路上变成这样的。
杨拳师来到做饭的小窑洞，帮师傅烧火。看样子，师傅已经预料到他要回来，或者说已经算计到他要回来，已经把和好的面放在了案板上。
转眼饭就做好，是他最爱吃的面食。他和师傅端着调好的面，一人手里拿了一根生葱，坐在院子师傅用荆棘编织的桌子跟前。这样吃饭的情景，多年以来除非是刮风下雨，几乎都是这个样子。而今天，杨拳师却有着另一种感受。师傅一边吃饭一边不时地看他一眼。吃过饭，杨拳师去洗碗，师傅却拿起镰刀去了山坡，一时，抱回来一捆草，放到马跟前。此时，又到了一天敲钟的时间，杨拳师跟着师傅一起，沿着窄窄的山路一起向顶天寺走去。师傅弯着腰，长长的辫子拖在身后，低着头只顾朝前走。没有对话，只有山风和脚步声。等他们抓着荒草荆棘爬到山顶，薄暮已经降临，万象的群山在薄雾里已经变得模糊起来。
杨拳师跟着师傅踏着荒草走进寺庙，一起撞响了古钟。今晚的钟声，听上去愈显得苍凉沉重，一声接一声回荡在万山之上……
回到窑洞，师傅点亮了那盏用碗制作的煤油灯。杨拳师成年之前，一直和师傅睡在一起，成年以后才和师傅分开睡，但今晚，他没有去自己的窑洞。窑洞里寂静得像海一样深。除了马的吃草声，就只有窑洞外偶然传来的狼叫声。
师傅靠着书箱坐在炕头，他很想对师傅说上几句话，说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呆在顶天寺，不可能像师傅您一样在顶天寺上过一辈子。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闭上眼睛，想这些年来跟师傅在一起生活的细节，也想着当下混乱的世事。
他突然为师傅感到难过，无法想象他离开以后，师傅一个人怎样在荒凉的地方生活？很久以来，师傅已经习惯了和自己在一起。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师傅，我会经常上山来看你。”
第二天早上，空气潮湿得能捏出水来，师傅沿着潮湿的山路去敲钟。杨拳师开始做早饭。等师傅回来的时候，早饭已经做好了，与从前许多次一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一碗青菜，一碗稀饭煮土豆块。
师徒面对面坐在院子，平静地吃过早饭。师傅从窑洞里牵出马，把马缰绳递到了杨拳师手里。
杨拳师一声“师傅”没有喊出声，眼里含满了泪水。他走回窑洞，拿出剪刀，让师傅坐在院子的木墩上。他圪蹴在师傅跟前，给师傅剪起胡子。
修剪完胡子，杨拳师眼圈发红，跪在地上给师傅磕了一个头。师傅眼泪汪汪地拉着杨拳师的手，神色凝重地望着天上，随后捡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着：“国有运，人有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