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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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山民失利以后，率军一路向北，经大荔、蒲城，准备向白水前进。他已经得到消息，在白水一带，有革命党人在活动。

还没到白水地界，由于军士实在人困马乏，山民就带着队伍驻防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一边治愈伤员休整队伍，一边派军士去咸阳向牛团长汇报情况。同时，又派人暗地里去了解革命党人的情况。当下，山民对革命党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不知道这些革命党人终究要干什么，所以，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不敢贸然接触。

此时，队伍由于官兵牺牲，人员走失，军士对前途迷茫等原因，减员已经过半，整个队伍士气低落，从早到晚弥漫着一种忧郁不安的情绪。王山民开始焦虑不安，忧心如焚，却不知道用什么来安慰大家，来说服大家。

去咸阳向牛团长汇报情况的人还没有回来，山民不敢贸然回小屯渡口，只有继续耐心地等待。

已经临近年关，小镇上已经弥漫起浓浓的过年的味道，有钱的人家，已经开始吊挂面磨豆腐，开始杀猪宰羊。有的军士就想家了，再加上大家对于前途的迷茫失望，又有军士在晚上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离开了队伍。

终于，去向牛团长汇报情况的人回来了，说袁世凯宣布恢复帝制，引起全国各省的反对，云南已经通电各省，宣告独立，并建立护国军，发起了护国运动。而袁世凯却在全国的声讨声中，正式称帝，孙中山已经发布《第一次讨袁宣言》；蔡锷率护国军出击四川……

山民面对眼前的变故，又一次如同坠入云山雾海。他蓬头垢面忧心忡忡地带着剩余的兄弟，按照牛团长的指示，黯然地一路向西回防小屯渡口……

王山民带着队伍回到小屯渡口，立即去咸阳县见牛团长。

现在，他身边没有了杨拳师、二娃和胜根可以做伴。

山民给恒民交待之后，只身一人去了咸阳县。牛团长看见山民惊讶地说：“为啥不把自己修整一下？你站在镜子前看看。”

山民站在镜子前，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面孔消瘦，颧骨凸起，胡子和头发已经蓬乱得不成样子，好像是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人。

山民转过身突然泪流满面地说：“副营长死了，杨拳师死了，二娃死了，胜根死了，还有许多的军士都死了，再加上那些因为失望离开队伍的人，队伍现在减员过半，而眼下的国家，乱得更像是一团麻，袁世凯恢复帝制，作为军人，哪有心情修整自己呀。”

牛团长说：“在国难当头的时候，作为军人，更要保持精神。”

山民抹了一把泪说：“为了国家，我哪怕把这一只胳膊断掉都不含糊，可是，我们为谁打起精神呢，你说，谁到底是在为国家，为庶民百姓？是孙中山？袁世凯？黎元洪？张凤翙？陆建章？张云山？陈树藩？还是白浪？我们下一步的方向到底在哪里呢？我们的队伍快要解散了！”

牛团长沉默无语。

吃过饭，牛团长带着山民来到了渭河边。

夏天已经来临，俩人坐在青草萋萋的河岸上，看着汤汤河水，望着夕阳落日，又一次为着牺牲的军士，为着当下的国家，长久地歔欷不已。

渡口那边，人来车往，大小船只在渭水中往来穿梭。有一只小船，刚刚离开河岸，船老大站在船头上，竟然吼起了歌谣：

哎呦呦——

落日圆

渭水长

人活世上梦一场

眼一挤

腿一蹬

把地顶个土疙瘩

疙瘩大

疙瘩小

疙瘩上面长荒草……

小船渐渐地驶向河水中央，唱声也跟着远去了。另一只擦身而过的向岸边划来的小船上，有人接着唱了起来：

哎呦呦——

落日圆

渭水长

人活世上有说道

眼一挤

腿一登

任凭后世说短长

草绿了

草枯了

和你没有干系了……

小船慢慢地驶到了河岸边，有人哈哈地笑着，接住船家唱道：

哎呦呦——

落日圆

渭水长

人活一世是过客

世事转

民国到

共和民主是正道

袁世凯

不思量

要留千年大笑话……

山民和牛团长坐在河岸上，静静地听着。

太阳慢慢落山，河面上起了一层薄雾，渡口边安静了许多。

山民感慨道：“刚发生过的事，民间就有了说头。”

牛团长说：“我们就生在这样一个变革的时代，我们无法选择，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命。”

山民说：“眼下，我都不知道，我们是在为谁当兵。以前，我们跟着张师长，是为了推翻清廷，现在，我们跟着陆建章，是为了什么？跟着陆建章，就等于跟着袁世凯。”

牛团长沉默许久说：“当下，国家风云变幻，动荡不安，袁世凯恢复帝制，引起全国人民的反对，各地反对袁世凯的斗争风起云涌。在西安这边，有革命党秘密集会，打算发动‘反袁逐陆’，因为事情泄露没有成功，多人被捕杀；在渭北一带，听说有革命党人正在招兵买马，招收会党刀客，准备起事，发动“反袁逐陆”的武装起义；在关中各县，每个县都有革命党人在秘密活动，三原那边就有人秘密制造炸弹，不料消息泄露，被陆建章派兵围捕；在白水那边，有革命党人打出了‘西北护国军’的旗号……”

山民望着薄暮下的河面问：“我们怎么办？”

牛团长说：“自从张师长走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人人都说自己是革命党，可革命是为什么，我也糊里糊涂。在合阳那边，有土匪趁机攻寨杀人，逼杀20多人，抢走数十头牲口，烧毁民房一百多间——照样说自己是革命军。”

山民说：“哪我们下一步咋办？”

牛团长在河边转了一圈，长叹一声说：“当下，我们举旗易帜的条件还不成熟，你刚回来，先让军士休整几日，明天，给你们送一些枪悈给养过去。还是那句老话，我们生逢乱世，我们要扩充力量，以待时日。”

山民深长地叹息了一声说：“在安葬拦截石马牺牲的军士时，我对他们说过，我会追随他们的脚步，直到生命的最后，我不能失言！”

渡口边有马灯在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