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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3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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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骏风烟》连载

第七十六章

76

山民从咸阳回来后,就不得不面对二娃的父亲和杨拳师的师傅。

对于别的牺牲的军士,包括郭胜根,由于社会动荡,烽烟四起,山民可以捎话,也可以不告诉他们的亲人。生逢乱世,有许许多多的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家乡离开了亲人之后,一辈子再也没有和家里的亲人联系过,这并不少见。可杨拳师的师傅,特别是二娃的父母,就在他的身边呀。只是,他不知道,当着二娃他大的面,怎样把这个话说出口。

他一拖再拖,眼见夏天过半,他终于鼓起勇气独自去了烟霞草堂。

廷荚见山民一个人牵马走进草堂,身边不见杨拳师和二娃,心里就悬了起来。山花从屋里隔着窗户一看见山民,已经忍不住眼含泪水。仅从的面貌上,她就知道他心里有多么煎熬。廷荚带山民来到屋子,山花倒了一杯水递到山民手里,默默地陪伴在一边。山民端着水杯,低下头看着地上,说了拦截石马的经过以及在外边的经历。随后,几乎用听不见的声音说,杨拳师和二娃牺牲了,二娃牺牲他是亲眼看见的,杨拳师牺牲的消息是从省里传过来的。

廷荚和山花泪流不止。

他们木木地坐了很久。

山花一边落泪一边说:“我做饭去。”

廷荚说:“我们去看看李老伯。”

李老伯正在地里干活,一见面,立即感觉到两个人的神色不对劲,但他心里还是怀着几分侥幸,木讷地问:“二娃呢?”

廷荚和山民没有回答。李老伯把两个人看了一眼,腿一软,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眼泪如线一样往下落。二娃他妈一头散乱的白发被风吹着,突然放声痛苦,一边哭一边抓天抓地:“娃呀,我叫你不去,你咋不听话呀!这下咋办呀,娘往后咋活呀?”

山民和廷荚默默地坐在一边落泪。

廷荚不抽烟,他拿过李老伯的烟锅,在烟包里装上旱烟,再取过火链与火石打起火来。火星点燃了棉绒,廷荚赶紧把棉绒按在烟锅上,吃了几口,再把烟锅递给了李老伯。李老伯手颤抖得厉害,把烟锅放在嘴边却衔不住。突然,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当晚,廷荚说要陪李老伯,山民一个人先回到烟霞草堂。

夜色笼罩下的大地十分安静,庄稼地里飘出阵阵的清香,这是正在成熟的庄稼的味道。漫野的虫鸣和飒飒的夏风,让无边的夜显得愈加深邃寂静。哗哗流淌的泉水,沿着庄稼地边的土路,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水波在朦胧的月色下一闪一闪。

山民回到草堂,山花一个人还坐在院子里,她见山民回来,擦着脸上的泪痕说:“饭在锅里热着呢。”山民满怀无限的哀伤说了声“不饿”,又一次哀泪纵横。山民陪着山花坐在泉水边,你叹息一声,我哀叹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陪山花的山口村的姑娘,趴在窑洞的窗子上,默默地看着山花和山民的背影。

月亮越升越高,又慢慢地向西落去。两个人坐在泉水边,继续为二娃、为杨拳师、为郭胜根,还有许多牺牲了的年轻生命哀婉唏嘘。山花说起了山民离开小屯渡口的日子,李鬼又在西嘴坪村抢劫的事。于是,他们又为这动荡不安的社会哀叹,为庶民百姓哀叹,为今后的人生道路迷茫哀叹……

唉,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

年轻人连一个谈情说爱的心情都没有呀!

第二天清晨,廷荚还没有从李老伯那里回来,山民对山花说,他要去顶天寺看一下杨拳师的师傅。山花看着山民说:“我给你把头发胡子剪一下吧。”山民说:“不剪了。”山花再想说啥,话到嘴边打住了。

临走的时候,山花装了一些粮食叫山民带上。随后,山民独自骑马上山了。

山民这是第一次去顶天寺。过了昭陵,一路上见不到一个行人。天地沧凉,一条窄窄的山路在漫山荒草中蜿蜒。

他牵着马,来到爬满藤蔓枝叶的栅栏门跟前,喊了几声“师傅”,却没有人回答。他推开栅栏,看见一位老人站在窑洞门口。他长长的辫子好像从来没有梳理过,长长的胡子好像瀑布一样扑满胸前。

他再喊一声师傅,师傅仿佛没有听见,仍像雕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但仔细一看,他脸上却是老泪纵横。山民从马背上取下粮食走进了窑洞。一进窑洞,见在窑帮上有一个小小的土窑窝,里边燃着香烛,山民身体一阵痉挛……

别过老师傅,山民本想回坡里村和西沟村去看一下养父母和他的父亲,可想来想去还是没去。他不想让老人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见了老人以后说什么。他骑马来到祭坛,坐在祭坛前的荒草上,望着没有屋顶的小房子里空荡荡的两个基座,想着“飒露紫”和“拳毛騧”, 带着两颗 “破碎”的心,现在不知身处何处;他想着为了石马牺牲的二娃、杨拳师、副营长和那些军士,忍不住仰起头,望着昭陵上空,一声接一声的嘶喊起来,鹰无声地在山顶上盘旋……

再回到烟霞草堂,山民见廷荚和山花还有一个人坐在院子的泉水边说话,山民当即没有认出来,就没有说话。但对方站起身却像熟人一样对他轻声一笑,但笑声里却带了许多的忧愁。

山花说:“你看她是谁?”

山民仔细一看,喊了声“杏花。”

杏花从前的辫子没有了。

廷荚忧愁地说:“杏花从婆家跑出来了。”

山民问:“为啥?”

杏花说:“我大把我嫁给了一个傻子,连左右手都分不清,连自己多大都不知道。”

山民惊奇地说:“能傻到这种地步?”

杏花说:“我是结婚后才听村里人说,当初,我大在媒人家里见的那个娃,就不是他本人,是他弟弟。”

廷荚说:“这样的事,在方圆并不少见。”

山民说:“当父母的也不想想,这样做两个人能长久吗?”

廷荚说:“做父母的,自己的娃再傻,都想给娃成一个家呢。”

山花说:“男方父母这样做多少还能理解,那媒人就这样不负责任?他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为啥为了这一个,要害另一个?”

杏花说:“那媒人就耍了个嘴,只要给些好处,尽睁眼说瞎话。到现在,我大还相信媒人说的话,不相信我说的话,说我胡说呢。”

廷荚叹息着说:“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儿女婚姻都是由父母说了算,无论嫁了怎样的人都要跟着过一辈子。”

杏花说:“啥过一辈子?那是哄傻子呢。”

山花说:“他们家里人要是找来咋办?”

廷荚说:“你大肯定要来草堂找你。”

杏花气愤地说:“我大把我都嫁出去了,还凭啥管我?”

廷荚说:“虽然把你嫁出去了,你还是你大的娃。”

杏花突然哭着说:“我大要是一个明白人,他就不会来。我都跑出来了,还能跟他回去?”

接着,杏花又红着眼看着学堂外边的蓝天说:“二娃死了,我亏欠了他。”

大家沉默不语。

杏花回过头看着山花说:“你去不去,咱一块跟山民当军去。”

山花说:“反正就生在了这样一个乱世,与其这样死气沉沉,还不如到队伍里去。”

山民望着草堂外,忧心忡忡地说:“你们想到队伍里去,我当然欢迎。可是,你看现在的国家,到处都是乱象丛生打打杀杀,你们现在去当军,是为了谁,是为了啥?我都说不上来。”

杏花说:“为革命,为能过上自由的生活。”

山民说:“可是,谁是革命者,我现在也弄不清楚,我也是糊里糊涂,摸不着方向。”

杏花说:“哪咋办?”

山民说:“我也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要走向哪里。当初,我跟随张云山,说是为了革命,到今天,当初的那些革命党人张云山死了,万炳南死了,张凤翙走了……”

廷荚叹息一声,对山花和杏花说:“现在没有条件,就先在学堂里待着,帮我把学堂办好,这也是为国为民呀。”

暮色降临,山民骑马离开了烟霞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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