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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山民本不姓王,也不是九嵕山脚下坡里村的人。
从坡里村往西,翻过几道土沟,再往西南下坡过坎走二十多里地,再翻过一个深沟,沟岸上坐落着一个村子叫西沟村,全村有三十来户人家,都依着沟岸边的黄土崖高高低低打出一孔孔土窑洞过日子。在渭北旱塬,这样的村子有很多,都是在黄土崖下过着窑居的生活。究其原因,一是穷,盖不起房子;二是因为这样好防土匪。
在这些村落里,几乎家家户户除了日常居住的窑洞,都在家里最隐秘的角落,或是锅台下,或是柴窑里,或是住人的窑洞里边,打出暗道通到半崖上的高窑,或是院子里的窨子。土匪来了,一家人来不及躲出去,就赶紧架梯子上到高窑,再把梯子抽上去。要不,就下到窨子里去。一般,窨子里多半另挖有暗道,通往邻家或是院子外边的土沟。在土沟的半崖上,有兄弟或是族人联合起来,修有更大的窨子。那个大窨子里弯来拐去,设有陷阱机关,设有瞭望孔,甚至贮备有粮食和水。土匪进村后,乡民先躲进家里的窨子,再通过窨子里的暗道走到土沟里的大窨子——这就是在那个慌乱的年月,乡民为了自保想出来的办法。
西沟村就是这样的村子。
西沟村也是王山民的出生地。
山民的爷爷是兄弟俩,大爷没有儿女,兄弟俩就守着弟弟的一儿一女过日子,这个儿子就是山民的父亲赵海。由于兄弟俩都是勤勤恳恳过日子的人,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家的牲口,家境虽不是富有,但也说得过去,属于中等稍偏上的水平。之后,也就是大爷去世后的第二年,家里遭受了一次土匪抢劫。因为人躲进高窑,没有出现啥意外,但牲口上不了高窑,也藏不起来,就被土匪抢走了。对于庄稼人来说,最要紧的就是土地和牲口,没有了牲口,地就没办法耕种,特别是在旱塬山区。就这样,一个殷实的家一下失去了元气,二爷也因为这次抢劫,身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不久也含恨去世。
从此,赵海独自担负起家庭的担子,过起了靠租借别人家牲口耕田种地的日子。从那时起,赵海便咬紧牙关,披星戴月,苦苦煎熬,一心盼望着能再买一头牲口回来。几年后,赵山民出生了,这叫赵海很是高兴,过起日子更有心劲了。
到了山民三岁这一年,赵海先买了一头“叫驴”(公驴)。驴虽然身单力薄,独自拉不动一张梨,却能攒粪,能帮家里干一些较轻的活。到了农忙的时节,再去借别人家的牲口,就不一定非要借好牲口,同样可以借一头驴回来,与自家的驴合起来共同拉一辆车或是拉一张梨。等干完自家活,再让自家的驴去帮别人家干活,这样以工换工,两家人都高兴。
此后,赵海又一次日夜盼望着,能再买一头牲口回来。
山民七岁这一年,赵海在姐姐家的帮助下,终于买回了一头小牛娃。赵海和老婆高兴得一夜不睡觉,一起坐在炕头上看小牛吃草,一边想象着明天的日子。
到了第二年春天的时候,赵海把碌碡上的簸夹卸下来,给前边套上牛轭子,给初长大的小牛教“套”,也就是学习干活。小牛因为年轻气盛,十分喜欢着迷田野里的青草气息,拉着簸夹兴奋得一路小跑。赵海一边跟着小跑一边又气又笑地骂小牛:“你个碎崽娃子,急着干啥去呀,你是想把老汉的腿往断的跑呀……明天我就把碌碡给你套在屁股后头,看你还能跑这样快……”
村里有人看见说:“日子过到顺风处了,看把老汉高兴的!”
秋收秋播的时候,小牛果然能干活了,它和驴一起拉车耕地。赵海心里那种幸福满足的感觉像家门口的老槐树一样高。他感觉自己都好像年轻了十多岁,吃喝都显摆大方起来。秋收秋播的那些日子,他天天叫老婆炒鸡蛋,擀长面。老婆笑道:“你这样海吃,是不想过日子了?”
赵海哈哈一笑说:“不怕,不怕,能吃几个嘛,吃不穷,越吃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