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妹妹!”诸儿的心里叫了一声,手指继续拨弄着琴弦。他手指骨节修长,连褶皱都像是精心雕刻的,很美。
绕梁是上古圣品,原摆在朝哥显庆殿内。大火灭后,姜子牙在废墟中找到它。大火之后唯一剩下的,就是它了,不但完好无损,音色更加空灵。只要手指触上琴弦,绕梁便识得了弹者的情绪。此时诸儿心里是孤寂的,琴音凄美。
一曲终了,诸儿抬头看栏外,他便知道了,现在是白天。不会又要用膳了吧?自从妹妹去后,诸儿的心就碎了,不再咚咚地跳,而是哗啦哗啦地跳,像哭。诸儿的魂也散了,灯下找不到诸儿的影子,他的影子支离破碎,像没归宿的风。
乌碧卓玛踩着自己的脚底板,脚底板悄无声息地贴在女神一般高贵的地板,手里捧着两只洁白如雪没有一根杂色的雪貂。两只雪貂的头被箍在一起,四粒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乌碧卓玛来带诸儿身后,将雪貂们轻轻地围在诸儿的脖子上,声音柔柔的:“少主,天凉了。”
乌碧卓玛来自异域,高挺的鼻梁,湛蓝的眼睛,暗棕色的头发微微带一点绿,雪白的肌肤,前望高耸坚挺,后看浑圆饱满。见过她的男人无不神魂颠倒。她是人间绝色,是男人欲望的桥头。若能和她温存一夜,别说是即时死了,哪怕是千刀万剐,哪怕是出卖祖国,也是在所不惜的!乌碧卓玛对男人的要求不高,只需对方是齐国太子就好。因为太子是乌碧卓玛此生的主人,是她的“少主”。
少主心里想着妹妹。
“吃点吧。”不等诸儿回答,乌碧卓玛招了招手,长长的珠帘撩起,进来四名云一样的女子,低眉垂眼,来到诸儿的案前。两名黄衣女子来到诸儿身后,把诸儿往后扳倒放在一人怀中,两名青衣女子中一人撩起衣襟,露出哺乳期的乳房,膝行数步,单手托了奶头,一把塞进诸儿呆呆的嘴里。片刻过去,喂奶的女子抬头向着乌碧卓玛,将头摇了摇。乌碧卓玛叹了一口气,说:“挤出来吧,趁热喂下。”乌碧卓玛抱起绕梁,小心地放在和玉床头香几上,脱下自己身上珍贵的丝袍,轻轻地给绕梁披上,好像这张古琴不但有生命,而且睡着了,而且怕冷。
诸儿忽然开口说:“合骚呢?”
合骚是一只鹦鹉的名字,离香是另一只鹦鹉的名字,它们不单名字是那么地诗情画意,且通人性,会说话。乌碧卓玛转过来,走到外面取下一个干净的鹦鹉架子,挂在诸儿面前,然后叫道:“来背诗了,合骚。”外面就飞进来两只鸟,停在架子上。一只绿中带黄,一只黄里透绿。乌碧卓玛又说:“离香回去。”一只鸟瞪起两只小眼睛,看了看乌碧卓玛,又看了看诸儿,甩甩头,张开翅膀飞走了。剩下的那只,就是合骚了。
诸儿倚在两名女子的怀中,接过一根小木枝,伸到合骚面前:“说,栏外是何物?”
那扁毛畜生说:“栏外是沧海。”
“沧海可有名?”
“左渤右黄,诸儿文姜。”
这时奶已经挤好了,一女子双手端着送到诸儿面前,乌碧卓玛忙说:“等等我来。”诸儿却不等她来,接过陶碗一口喝下,营养转化成精神,绽放在脸上。诸儿有了力气,一个晃动站了起来,又像喝醉了一般摇了摇,等身后两名女子也忙站起来把他撑住。诸儿一面走,一面吟诗:“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苴。吁嗟兮复吁嗟!”合骚听了,宛然一笑,仿佛文姜附身:“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讵无来春?叮咛兮复叮咛!”
诸儿脸上挂满泪痕,跌倒在两名女子怀中,惨叫一声:“妹妹!”
乌碧卓玛叹息一声,外面有阳光照进来,乌碧卓玛走出去往楼下看了看,说:“该喝汤了。”唤人端上甲鱼枸杞汤,亲自喂了诸儿吃下。搂在怀里哄了哄,诸儿心情才好起来。这时四名粗壮女子抬进来一个大澡盆,又有十二名女子轮着进来,每人一桶热水,须臾水满。再有两人进来,分别往盆里倒入一篮芍药和当归。乌碧卓玛撩起袖子,洁白的手伸进澡盆试了试水温,命人伺候诸儿宽衣,四名女子过来抬起诸儿放入澡盆。
乌碧卓玛下楼来,站在院里褪去衣裳,接过两盆水把身子冲了,抓起皂角浑身搓涂一遍,又让人冲了两盆水,干净了,不放心,抬起胳膊胳肢窝里闻了闻,这才袅袅娜娜地上楼。乌碧卓玛翻身跃入澡盆,先给诸儿搓背,诸儿的背有一道青色的胎记,乌碧卓玛的手在这块胎记上停留。
乌碧卓玛说:“少主,人生苦短,忘了妹妹吧。”
诸儿说:“傻东西,妹妹在,自然不用想起;妹妹不在,叫我如何能忘怀。要想丢掉一样东西,要先得手,才好丢呀!”
乌碧卓玛说:“放心,奴家一定帮少主实现心中所愿。”
诸儿转过来,双手捉住乌碧卓玛的香肩:“你当真是我的好姐姐!”
乌碧卓玛苦笑一声,将诸儿搂在怀里:“傻瓜,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诸儿沉醉在乌碧卓玛无比的温暖柔滑里,不知道妹妹的怀里是不是也这么温暖。诸儿抬眼眼看着乌碧卓玛,忧郁的眼神里写满男性独有的魅力,他说:“我们来祈祷吧!”
乌碧卓玛知道诸儿又动情了,在齐国乃至整个大周,他们做爱之前从不向任何神明请示恩准以获取祝福,这是怎样的让人难以置信的粗鄙,这和畜生还有分别吗?要知道,做爱是一件多么隆重的事情。乌碧卓玛教会了诸儿如何分辨世间的真神,从一大堆清单中挑出切实有效的神明加以供奉,性爱之神安格司只是其中之一。
乌碧卓玛的右手拉着诸儿的左手,两人的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两人表情肃穆,当他们开口说话时,两束圣洁的光落在他们幸福的脸上,只听他们在祷告:“伟大的安格司,我们即将举行身体的融合,请赐予我们激情;我们将进行灵魂的交融,请赐予我们湿滑和粗壮;伟大的安格司,请赐予我们持久和坚硬;伟大的安格司,请赐予我们高潮。我们将献上我们的愉悦,我们怀着无比真诚的心邀您共享,让我们一起沉醉在肉欲的海洋!”
话音刚落,诸儿身下的水就被搅得沸腾了,乌碧卓玛一声尖叫。一旁的侍女们带着鼓励的表情,走上前协助他们完成仪式,并不时给诸儿加油打气。她们交头接耳,赞誉之声在羞涩的语音里传进诸儿耳朵。
乌碧卓玛非常用心,和做任何事情一样用心,甚至比任何一件事还要用心。毕竟,她对少主的忠诚是无人能及的。
02
乌碧卓玛不知父母是谁,记事起就在吉卜赛人的马戏团,走走停停周游世界。他们从世界的最西面出发那年,乌碧卓玛还没学会走路,就开始趴在草席上表演瑜伽。等他们到了世界的最东面——大周帝国的齐地时,乌碧卓玛已经长成一个身材火辣的大姑娘了。
乌碧卓玛记不起从哪一年开始,男人们的目光就钉在自己身上某些部位。乌碧卓玛一直无法理解,看有什么用,能解决什么问题?看会带来快感,会让人尽兴吗?乌碧卓玛认为不能。乌碧卓玛还认为看只会让人更加饥渴,就像太阳底下被爆嗮的人,不去阴凉处找水喝,反而兴致勃勃地舔着舌头继续挨晒。男人真是奇怪,不只是奇怪,还可以说是下流无耻。而彭生不一样。
公子彭生是齐王同父异母的兄弟,因生母只是一名宫女,故而地位十分卑微,勉强算是一名公子。虽说按辈分彭生是诸儿的叔叔,但是他们年纪相仿,常在一起读书练剑,关系十分的好。那是去年的事了,彭生和诸儿两人私服出宫,正不知要往哪里去喝酒寻乐,就来到这命中注定的地方,吉普赛人的马戏团。
彭生和诸儿同时看见了乌碧卓玛,并同时看上了她。两人相视一笑,老规矩,石头剪刀布定输赢。
不可否认,彭生看乌碧卓玛的一眼用的便是非同寻常的正经目光,他优雅地向乌碧卓玛走去。彭生脸上挂满春风,他张开迷人的嘴,露出性感的牙,嘴角微微上扬,邪魅一笑。彭生嘴里芬芳四溢,香味像无数支利箭,枝枝射中乌碧卓玛涉世未深又春水荡漾的少女之心。
“可以爱你吗?”彭生双手伸到乌碧卓玛的后腰,轻轻托住她的双臀。乌碧卓玛既惊慌又激动,一面恼怒彭生的粗暴蛮横,一面又为彭生的简单直接而欣喜。就在乌碧卓玛涨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时,彭生温暖的双唇贴了上来。
“我的初吻,就是这样被他夺去的。”多年以后,乌碧卓玛回忆往事,这一幕总是第一个被掀开,回忆结束时,它会被再次掀开。浑浑噩噩的一生,还有什么能比初吻更值得期待和怀念的呢。
那一天,乌碧卓玛沉浸在狂热甜蜜的爱情里。诸儿带着她和彭生从吉普赛人的马戏团帐篷里钻出来。两个公子哥儿驾着马车,带着一个异域美女在齐国的都城尽情撒欢儿。那一天他们花了很多钱,据有心人统计,他们一天花了近半个国库的钱。这是可信的,因为国库的钥匙就在太子手里。
能花这么多的钱,还不是被那些势利眼给气的。
他们对钱是没什么概念,既不用赚钱,又不用花钱。吃穿用度都是最上等、由奴才们悉心准备好的。平日他们出来,都是彭生带个小幺,今天小幺拉肚子没跟来,可就让这两位富贵至极的公子哥儿丢丑啦。
诸儿亲自驾车,带着彭生和乌碧卓玛来到临海的齐国大酒楼。酒楼高三层,吹着海风,吃着车轱辘那么大的龙虾,喝着东海龙王给王母娘娘上供的美酒,人生得意,也莫过如此了。
三人饮酒正酣吃肉正爽时,忽然听旁边有人吟诗:“才子常饮浊酒醉,佳人总伴纨绔眠。”诸儿抬眼看去,见那边坐了一个斯文相公,头戴逍遥巾,手拿桃花扇,眉分柳叶,鬓悬松针,好个俊俏的容颜。诸儿拱了拱手:“这位兄台好像对世界不公平这事有些意见!”
英俊相公傲慢地转过英俊的头颅,才要说话,脸上却无端挨了一脚,跌落在地。一个充满鄙夷的声音响起:“穷鬼也敢来抢女人!”英俊相公见了来人,似乎认得,默默爬起来,自我解嘲地干笑两声,趁人不备下楼去了。
打人的恶奴退在一旁,一个浑身挂满珠宝的胖子徐徐走上来,脚底下楼板吱吱直响。胖子眼里只有乌碧卓玛:“这位洋女人让给我吧,多少钱你说话。”
这胖子是喜乐王的大舅子杨四的义子,本名叫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只知他现在叫杨常。杨常仗着他义父的势力,横行街头惯了。见彭生和诸儿两人穿着不俗,倒也不敢冒然侵犯,只以语言向激,试试对方什么来头。
“多少钱?”彭生哈哈大笑,“你看看我们是需要花钱的人吗?”诸儿也哈哈大笑,根本没把杨常放在眼里。
杨常气焰灭下一多半,闷闷地坐在一旁,一面喝酒,一面冷眼打量。
诸儿这边吃喝已毕,三人起身,说说笑笑地下楼,正要离开酒楼时却被小二在后喊住:“三位贵客留步,饭钱还没给呢!”
彭生才想起来随时小幺没跟来,自己浑身摸遍也找不出一个钱,为难地看着诸儿:“没带钱。”
诸儿生气地说:“看我干吗,我什么时候带过钱?”
彭生只好转向乌碧卓玛:“你,你带钱没?”这时身后传来狂笑,杨常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下来,带着一群狗奴,得意地看着他们仨。
“哈哈哈哈。有志气,有骨气!吃个饭竟然要女人付钱!哈哈哈哈!”杨常破锣似的嗓子真叫人气愤。
乌碧卓玛绷紧了脸,把所有私藏的积蓄都掏出来,放在小二手里,小二接过钱,也露出少有的鄙夷,意味深长地说:“二位好本事!”
诸儿丝毫不以为意,哈哈一笑:“给了就行了,走吧!”
彭生对乌碧卓玛看了又看,本想劝她放心,这顿饭钱他定会千万倍奉还,但见乌碧卓玛一言不发,又不好冒然开口,万一她根本就不计较这点钱,不是反显得自己把人家看得庸俗了嘛。
从酒楼出来,乌碧卓玛似乎就有些闷闷不乐。说什么也不搭话,问什么也不理人。当真有些奇怪了。
这时杨常带着人从后面追上来,拦在三人面前:“人在街上混,谁都有没钱的时候。没钱不要紧,跟小爷我说呀!小爷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钱!”每说一句,手下人跟着帮一声腔。
彭生气红了脸,走上前说:“你们不要羞辱人!有钱很了不起吗?”
“有钱当然了不起,因为有钱可以羞辱你呀!”杨常话音才落,后面奴才异口同声地说:“对呀!”
“放肆!”诸儿大喝一声,心想这是哪个当官的没家教,养出这么粗鄙下流的一个狗东西。
“哎哟呵,跟我来横的!”杨常大嘴一咧,撸起袖子走上来,“今儿小爷就吃定了,怎么着,啊?”
彭生大叫一声“不可无礼”挡在诸儿面前。杨常愣着眼看了看彭生又看了看诸儿,最后再看了看乌碧卓玛,笑了:“这样,今天小爷心情好,就做一回大善人。五百个金币,小姐姐跟我走。你们拿着这钱去正经做个生意,浪子回头,别再在外面吃软饭啦,丢人现眼的!要么,你们两个一人给我磕三个头,我赏你们每人十个钱,如何?”
“我乃当朝太子!”诸儿忍无可忍,大叫一声。彭生心花怒放,拉了拉乌碧卓玛的衣袖,意思是“这下好了,跟着我们一起扬眉吐气吧。”
杨常愣住了,跟着笑了,他后面的奴才也一愣,跟着也笑了。他们都笑了,捂着肚子笑,拍着肩头笑,擤着鼻涕笑,擦着眼泪笑,遍地打滚地笑,以头撞墙地笑。很明显他们这一生中,从未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乌碧卓玛脸上都快淌下水来了,拔腿要走。胳膊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乌碧卓玛扭头看去,她看到的是一双坚定的眼神,目光中露出难以掩藏的高傲和尊贵。天哪,莫非?乌碧卓玛听见自己的心里咯噔一声。
正是闹市口,诸儿一纵身爬上马车,站马车顶上高喊,满世界都是他高贵而愤怒的声音:“贱民们,小崽子们!我乃齐国太子!在我父王的治理下,我们大齐国日渐富强,是天下最有钱的东方世界!我们不但吸引了东面无尽的海风,我们还迎来了西方世界最好看的美人儿——乌碧卓玛!从今起,乌碧卓玛就定居在我们大齐,她是我们大齐最尊贵的客人。我要上奏父王,加封乌碧卓玛为大齐圣女!”
诸儿的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路人们匆匆地来去,脸上挂着愁苦与麻木。太子诸儿低头看了看彭生,彭生摊开两手表示没办法。
杨常和他的狗奴们终于忍住了笑,抱着肩膀叫道:“演得好,演得真好!”
乌碧卓玛忽然说:“出来时间不短了,我该回去了,两位公子,后会有期吧。”
诸儿把彭生拉到一旁问到底怎么回事。彭生苦笑一声说:“咱没钱呗!”
“钱?”诸儿笑出声来,终于明白了。太子诸儿向杨常一拱手:“说吧,你家有多少钱?”
杨常先用鼻子出气笑了几声,接着张开嘴说:“也没多少,就是比你家有钱!”
“好,”诸儿说,“那咱们就比一比,看谁家钱多。”
“好!”杨常心想你一个吃软饭冒充太子的货色,家里能有什么钱!就算你家真有钱,也比不上我家!我家是什么家,那是大王的大舅子的家!杨常问诸儿:“怎么个比法?”
“我们都回家,把家里的钱都拉出来,在大街上撒,看谁撒的时间长。”
“哈哈哈哈,好!”自从家里有钱之后,杨常还从没这么玩过,他都开始有点欣赏诸儿了。杨常自己留下,派两个狗奴回家取钱。
诸儿让彭生陪着乌碧卓玛留在原地,自己转身上车,又对乌碧卓玛说,“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一抖缰绳,马车飞驰而去。
乌碧卓玛问彭生:“他去哪儿?”
“回国库搬钱去了。”
“他会回来吗?”
彭生说:“他真是齐国太子。”
乌碧卓玛绷着脸:“或许吧。”
半炷香之后,诸儿的马车如约而回,后面还跟了几辆牛车,沉甸甸除了金币再不可能是别的了。诸儿换了身亮灿灿的衣裳,高贵儒雅,器宇轩昂。
杨常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变得又黑又红又绿,一阵黑一阵红又一阵绿。这时他的人也回来了,只拎了一麻袋。一枚金币砸在他肩头,坠落在地,滚出几尺躺下。杨常走上去,弯腰捡起来,放在嘴里咬了咬,放在耳边听了听,放在鼻前闻了闻。杨常面向站在牛车上的诸儿端庄地跪下。
诸儿站在牛车上,扬手又撒出一把金币:“小崽子们,贱民们,我乃齐国太子!”
路人见有人撒钱,哪还有不抢的,这种事可不是天天有。
“太子长命百岁!”人群中发出欢呼,“千岁,万岁!万万岁!”人越聚越多,喊声震天。太子诸儿不得不带着彭生和乌碧卓玛爬上城门楼,命士兵往下撒金币:“贱民们,小崽子们!”
“万岁,万岁!”人山人海,地动山摇。杨常的狗奴们也加入了抢钱的行列,嘴里也高喊着万岁。
彭生问乌碧卓玛:“开心吗?”
乌碧卓玛看着诸儿,幸福地说:“开心的呢,好好开心。”
乌碧卓玛跳着,拍着手儿,显得调皮又可爱,她对太子说:“这下好啦,人人都有钱了!”
诸儿笑着对乌碧卓玛说:“悄悄告诉你,这些钱终究还会回到我的身边。有权才能真正有钱,钱只是我们管理他们的工具,这些贱民,没人管可不行!”
乌碧卓玛吃了一惊,细思似乎有点道理,遂抬起双眼望向诸儿,眸中充满了诸儿。
03
“水快凉了。”一名细心的侍女说。在征得同意之后,八名侍女抬着诸儿,四名侍女抬着乌碧卓玛,抬起来时并没有使得他们的身体分离。又有两名侍女给他们擦干身上的水,和玉床上神圣的活动持续着。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进来一名侍女,站住脚双手下垂,低眉道:“少主,大公主回来了。”
乌碧卓玛停下来,甩了一下头发笑道:“姐姐来了,或许能慰你思念妹妹之苦。”
诸儿歪着脑袋,凝起眉头说:“宣姜嫁出去好多年了,她回来干什么?”
一语未了,屋内闯进几个光彩夺人的女人,为首一人身披柔滑如水的鹅黄色长袍,气度高贵,脸寒如冰:“这儿是我的家,为什么我不能回来?”宣姜用眼睛扫了扫床上的诸儿和乌碧卓玛,转身在榻上坐了,命两人:“把衣服穿上!”
宣姜出嫁那年,诸儿还小。目前的这个女人诸儿并不认识,看她的仪容和气派,除了宣姜再无别人了。诸儿嘻嘻一笑,命人递过袍子来,松松垮垮地穿了,又从侍女手中接了一杯酒,面对宣姜坐下:“这么说,你就是我姐姐咯?”
宣姜见诸儿衣不蔽体,若隐若现的样子,皱皱眉露出厌恶的神色,冷冷地说:“父亲年纪大了,我来看看大齐将来的君王有没有能力在关键时候为我这个外嫁的公主撑腰!”宣姜说完环顾四周,好像在执行“看看”这个动作,然后她说:“你的样子告诉我,就算你的姐姐在外被狗强奸,你不但不会跳出来驱赶它,还会远远地给它扔一根骨头,并恳求它不过来咬你!”
诸儿笑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我怎会是那种人?”
“但愿吧,希望你比父亲更像个男人!”宣姜说完又看了看诸儿,“你喜欢文姜?”
诸儿点了点头,伤起心来,目光暗淡下去,仿佛脱水的茄子,蔫了。宣姜摇摇头,嘴里连着发出着啧啧之声,忽然目光流转,道:“人都说我们姊妹都是绝色,她有的东西,我都有。她给不了你,或许我给得了。但我看你,终究不像个男人!”
“我哪里不像个男人了!”诸儿大怒,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你一个嫁出去的公主,竟敢对太子无此无礼,我看你年长几岁让着你而已,还蹬鼻子上脸了!诸儿站起来,两手叉腰,想做出威风凛凛的模样,可惜他身子瘦弱,套了一件睡袍,刚滚完床单头发乱糟糟的,越是装模作样,越显得滑稽可笑。
宣姜伸出脚尖,点了点他的命根子:“你要是能当我的面让你那东西起来,我就承认你是个男人。你要是此时能把我办了,我敬你是个英雄!”宣姜说完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放在唇边一面喝,一面冷笑。
如你所知,诸儿刚经历一场恶战,迫切需要休息。且此物向来脱离人的脑袋具备独立思想,它只有在浪漫的气氛下才有心情。那东西正在不高兴:一个颐指气使的泼妇,竟敢用脚尖来碰自己,鬼才理你!
诸儿小脸涨得通红,努力了半天颓然坐下,向宣姜投去怨恨的目光。
宣姜一阵冷笑,站起来甩了袖子出去,连后面跟着的侍女都高昂着头,个个不可一世。
乌碧卓玛走过来,伸手抱住诸儿,下巴搁在诸儿的头顶上:“姐姐好凶!”
诸儿从羞辱中挣脱出来,用鼻子哼了一声:“老头子喂不饱她,她心情不好,跑来拿我撒气了!”
“她怎么会嫁给老头子?”
诸儿说:“很久以前的事了。那边倒是给太子提的亲,谁知卫王那个老色鬼看她是个绝世美人,成亲那天把太子支走,自己入了洞房。从此霸占下来自己享用,再不还给太子了。这事照说跟咱们大齐没关系,偏偏她是个牛心古怪的货,只说是因为齐国弱小,卫王那个老东西才敢如此欺负她。每年过年她都会派人送一件女人的衣服给父王,讥讽父王不是男人。本来耍耍性子也就那么回事,过几年就接受现实了。谁知哪一天她竟偶遇了太子,两人一见钟情,得知彼此本该在一起的却被生生拆散,这就闹腾开了,隔三差五写信给父王,让齐国出兵攻打卫国。想什么呢?由来是公主出嫁平息战争的,怎么会因为公主在别国受了点气就大动干戈呢?没道理嘛!”
乌碧卓玛听得张大了嘴,缓缓说:“那宣姜公主这次回来,怕是有所图谋吧。”
诸儿走回和玉床边,趴下去让一名青衣侍女给他踩背,趁闲的空档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她的脾气,你也看到了,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父王,怕是,大难临,头啦!”
乌碧卓玛点了点头,陷入沉思,忽然走过去伏在诸儿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诸儿睁大了眼,好像被吓到了,怔了半天才说:“这样会不会把事情搞大了呢?”乌碧卓玛说:“怪不得姐姐说你不像个男人,要是真想妹妹,就拿出男人的样子来。”
一句话刺中诸儿的内心:是呀,当初若不是因为软弱,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妹妹远嫁鲁国。那个老东西,自己为所欲为,却把什么家族尊严荣耀之类的鬼东西让我来扛,凭什么!乌碧卓玛说的没错,是该做一回男人了。我和妹妹真是一对苦命的鸳鸯呀。我们耳鬓厮磨从小一块长大,等到年岁渐长稍通风情之时,还没来得及酿成大错就被生生分开,老东西严令我不准再踏入妹妹闺房半步。我的病,就是那时候起的。为了拆散我们,老东西真是磨破了嘴,累坏了腿,巴巴得要把妹妹送给郑国,我得知后花光所有积蓄贿赂郑国的祭足,才让他帮忙说服公子忽放弃妹妹。谁料老东西转身又把妹妹嫁给鲁国去了,他是铁了心要让我痛苦。老东西呀老东西,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天公地道,而且刚好又有人帮着背负罪名,真真乃天助我也。
这时进来一名侍女前来传话,说为迎接大公主回国探亲,养生殿上举办晚宴,大王请太子速去。诸儿点了点头,命人取过正经衣裳来,穿上对着铜镜照了照,秀色夺人,想想接下来的宏图大计,脸上更加容光焕发了。
乌碧卓玛递来一个小袋,诸儿接过来才要闻,却被乌碧卓玛伸手挡住,听她悄声说道:“里面的粉末乃是断肠草碾碎提炼而成,辅之以鹤顶红,又以砒霜为引,入口即化——宴席上谨慎行事。”说完乌碧卓玛又拉着诸儿,头对头仰面躺在地上,地面上响起他们最虔诚的祈祷:“伟大的死亡之神塔纳托斯,春寒料峭,夜雨凄迷,又到了向您汇报的时候了。您最忠诚的奴仆向您请愿,请张开您的血盆大口,吞噬齐王姜禄甫的狗命吧,他道德败坏,骄奢淫逸;他无恶不作,唯善不为。请您展现神力,让毒药顺利滑入他的咽喉,让他今夜一命呜呼,他的尸体就是我们奉献的牺牲,慢慢享用吧,伏惟尚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