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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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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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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野传》连载

第八章 文姜

文姜心里是寂寞的,身体也是。

瑟声悠扬又哀怨,文姜坐在游廊交汇的亭子里,夕阳的光辉正缘着柱子往上爬,从台基,到柱石,到飞椽,最后连屋顶的瓦也褪去那一抹金黄。文姜觉得阳光是金黄色的,有人却以为白色的,比如诸儿。诸儿,我的好哥哥,我受了这么多年的孤寂之苦,你就一点也不知道,一点也不心疼?

又一天过去了!

文姜已算不清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还要过到什么时候,难道非得等我老得不能动弹了?我的青春年少,我的大好年华,就要在这样的寂寞里消失殆尽?

瑟声停了,鼓瑟之人是个瘦长的汉子,面颊两边的肉仿佛被刀子剜走了,剩下两个让人怜惜的窝。胡子和头发倒是极长,想必可以压压称。

“王后夫人,”瘦长汉子转过来露出谦卑的笑,语气里掺了一些刻意为之又不敢太放肆的骄傲,“琴瑟何寂寞,知音向来稀,夫人这么爱听,叔眉也弹得起劲。只是,嘿嘿嘿,夫人,那个饭,太阳也下山啦,夫人午饭没吃,在下也水米未沾,有些饿啦。羞愧,羞愧!要不您看?”

“好大胆!”文姜身后一个侍女上前一步,双手交叉放在腹前肚脐眼处,骂人都不用手指,可见是十分伶俐的,“夫人吃不吃饭也是你管的?夫人都不曾喊饿,你倒先饿着了!”说完转过来面向文姜,调转语气,果断而不失礼数:“夫人,建议剁去十指,人拖出去,指头留下喂狗!”

文姜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仰面躺在歪在太师椅上,一只脚懒洋洋地搭在扶手上,屋顶的阳光没了,又一天了。文姜叹息一声回到现实,看了看面若寒霜的紫萱,又看了看傲气消散只剩谦卑的叔眉,“打两巴掌关起来吧,弹得还可以,叫我依稀想起了故人。”

“饭,嘿嘿,饭。”叔眉没有谢不剁手之恩,只嚷着要吃饭,这是饿疯了。文姜摆摆手:“给他一碗饭。”叔眉翻身拜倒:“谢夫人赏饭,感谢夫人赏饭!”起来再拜,转身欢喜离去,口中囔囔道:“寂寞也是饭,听的人吃寂寞,弹的人吃饭。”话音才落,隔壁永欢殿又传来了男逐女跑按住惊叫的笑声,那笑声一直有,这边瑟声一停,那边的笑听得更真切了。

“逼养的!”文姜从椅子上跳起来,喝令:“拉过来!”早有两名结实壮实的妇人上前,叔眉瘦弱的两只胳膊便被小鸡的翅膀一样被捉住。其中一个妇人眉头紧皱,小心翼翼地,生怕再使点劲叔眉的胳膊就会嘎嘣一声断咯。

文姜左右开弓,感觉巴掌辣辣的;叔眉嘴角流血,感觉脸蛋辣辣的。毫无疑问,文姜的巴掌和叔眉的脸蛋是有过响亮接触的。文姜还说:“叫你多嘴,叫你多嘴!”叔眉趁文姜停下休息的缝隙,咧着生疼的嘴,露出悲天悯人的微笑,说:“夫人不要生气,夫人是在下的知音呢。在下的弦,夫人的耳,我们之间有灵魂的交融。夫人的心,在下如何不懂得?世人都寂寞,而夫人的寂寞,比天还要大。夫人的寂寞不消除,天都会不开心。放开手,想干啥就干去,听从内心的呼唤,勇敢起来,做自己呀夫人!”

文姜瘫坐在椅子上,泪流湍急,手哆嗦着,哽咽道:“看来你真是我的知己,我的心思你竟然全懂得。”紫萱当即换了好脸色,上前搀起叔眉。看叔眉脏兮兮的衣裳刚才这么一撕扒还破了几处,紫萱转过来问文姜:“先生的衣服破了,要不要去找几件新的来?”

文姜站起来,缓缓转过身。文姜累了,文姜要回屋了。文姜进屋之前交代了两件事,杀了叔眉,晚上喊那哥俩来吃饭。

紫萱目送王后回屋,转身冲叔眉一笑:“知无不言死得快。”两名壮妇把叔眉按在地上,紫萱上去先给了一脚:“自己去死不好?尽给我们添麻烦!”叔眉有些沮丧,又有些不甘,努力抬头打开干裂的嘴唇又闭上,然后把脑袋侧放于地。耳朵贴着地,听声音有些不同,紫萱的声音说:“一刀剁死算逑!”

左边的妇人说:“萱姐姐,可千万别!砍脑袋流血多,吓人!”

右边的妇人说:“别用刀,血流一地我可不打扫。早先专门勒脖子的那根细细的绳子呢?”

“被外面小子借走了,一直没还。”

“那小子出事了,都不知上哪寻尸去!”

紫萱暴躁起来,“现在叫人怎么弄嘛!”

叔眉睁开眼说:“你们给我根绳子,我自己找棵树上吊去,不麻烦你们。”

紫萱跳过去,朝着叔眉的侧胸又猛踢一脚,恨得钢牙咬碎:“你早想到了是不是?现在才说,可见你这人有多坏!”说着冲边上一个小丫头喊:“还傻站着,找绳子去呀!”说着紫萱匆匆进了偏屋,在铜镜前坐下,对着细细地梳头发,又插了一朵珠花,又换了一件桃红色盘金的锦裙,又把胸口往两边拉了拉,白白的胸部露得更多,太子看了一定会喜欢。

紫萱从屋里出来,路过亭子又嘱咐两名壮妇:“看着点儿,他需要帮忙的时候也搭把手,多挂一会儿,确保没气了再摘下来。”

季友太小,不解风情,而且只是个公子。太子虽已成婚,但他以后是大王。我要是能跟他好上,将来不管封个什么,都算出头了。紫萱脚下生风,出了长元宫,恨不能立马出现在太子面前。从长元宫出来就是永欢殿了。永欢殿的大门敞开着,紫萱不得不路过,这是去太子府的必经之路呀。紫萱一面路过,一面偷偷往里看,嗬哟,真叫人臊得慌,大王光天化日,穿个大裤衩就满世界乱跑呢。再看那些女的,一个比一个不要脸,头发凌乱,衣衫不整,醉醺醺疯癫颠的,有一些整条腿都露出来啦!嘿哟,不要脸,真不要脸!

紫萱掩了面,脚下更快,差点两脚同时离地,差点奔跑起来了,王宫里可不能乱跑,做宫女就得有宫女的规矩,谁叫她是宫女呢。紫萱先去了季友的四公子府,还没进门正撞见季友骑着马从外面回来,紫萱迎上去喊了一声公子傍晚好,说了句夫人请你晚上去长元宫吃饭呢,扭头就走,回过头来又加一句别忘了哦。

紫萱沿着南风街,在十字路口的牌坊转入太子街,太子府门前的守卫看是王后的贴身宫女,忙打开门让进府中。“太子哥哥呢?”紫萱撒过一次娇,喊姬同哥哥,姬同不置可否地笑笑。后来紫萱只要背着文姜,就是“太子哥哥”。紫萱落座,有侍女捧上茶来,紫萱接过茶,提起盖吹着泡沫小心地喝,脚步响处,太子姬同走来。

“太子哥哥,”紫萱欢喜地站起身,都快要跳到姬同的怀里了。紫萱用侧面贴着太子的前胸,右边大腿和屁股在姬同的前面轻轻晃动,紫萱感觉到太子的那东西像风中一根剥了皮的香蕉,柔软且摇摆,仿佛还有点倔强,有点脾气似的。“总不来长元宫,王后夫人都想你了。”说着嗔怪地用臀去撞太子姬同,这一下碰得真叫人舒心,真是要心花怒放了,紫萱决定就这样紧贴着,除了下面,头发也在姬同的脖子里划拉。姬同心中似乎觉得不妥,见四周又无旁人,不好硬起心肠把人家一把推开,怎么说也是母后的亲信,怎样都得给母后一点面子,再说,她这样蹭得我还有点舍不得改变姿势哩,真想一把搂过来,这样不好,我忍一忍,我得忍一忍!哎呀不好,好像控制不住 ,好像立起来了,真难为情!

紫萱感觉到了姬同的变化,脸羞得都快要渗出水来,都快要融化了,把头埋得更低,屁股挤靠得更沉稳有力。“王后夫人请你去长元宫吃晚饭。太子哥哥……”

“ ……嗯?”姬同有些迷离了,此情此景,说些什么好呢?

“记得来吃饭。”紫萱的声音更细了,细得像新婚夜里新娘子的嘤咛。

“嗯,吃饭。”姬同笨拙地重复着紫萱的话,他的心思全集中到了下面的某一个点,嘴上要说什么已顾不得了。

“来啊!”紫萱说,她感到大腿深处有一根炙热的铁棒在跃跃欲试,一个不留神就要突破防线把她顶向云端,就要让她的身体由内而外炸裂了。紫萱一阵晕眩几乎要摔倒,一双有力的大手搂住了她的腰。姬同紧紧地和紫萱贴在一起,口中发出一串让人不明所以的啊啊之声,好像大湖里游了很久很久的青蛙,终于抵达彼岸一样的畅快。

紫萱挣开太子的怀抱,羞极而笑,欲笑还哭,似哭且喜,又喜又忧,摸了摸身后黏黏答答的一片,掩面飞也似地逃了。

这到底算什么,我都成什么了?从太子府门冲到太子街,走在南风街头,紫萱心里颇不平静起来。到底是吃亏了还是占便宜了?吃亏了,一定是吃亏了,听他最后那一下声音,他不知多舒服!而我,我好像小时候路过炖肉的灶台往里看了看,我什么也没得着,衣服还脏了,我吃大亏了——日后他要是负我,做鬼也不能饶了他,竟然隔着衣服对我做那种事!

紫萱且行且想,不觉已回到宫中,再次路过永欢殿。要不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注定了在这一天,紫萱要躬行男女之事。事后紫萱一直禁不住在想,这事儿既痛,又麻烦,且让人羞耻难当,无趣得紧呢,难怪贞洁烈妇们缄口不谈,难怪正人君子们谈之色变。臭男人们贪恋这一口,可真是个不良嗜好。

紫萱又一面路过一面往里瞧的时候,里面冲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身上没几块布,也看不出品级,身上肉还瓷实。那女人嬉笑着,绕着紫萱左晃右闪。木亘王光着膀子气喘吁吁,一把就把紫萱给抱住,大王毕竟是大王,比太子直接多了,不由分说手就伸到了每个角落。紫萱不敢挣扎,只好害羞地叫。木亘王听在耳里就当是鼓励了,手忙脚乱地就拉进大殿,行那荒唐不堪之事。

紫萱心里惦记着长元宫,惦记着给夫人复命,也不知叔眉死了没有,也不知太子来了没有。

“大王,”紫萱哀求道,“您别来来回回在大家身上蹦跶了,大王行行好,在奴婢身上一次做完,奴婢好回去,奴婢那边还有事呢,大王。”

木亘王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不喜欢吗,我没有让你感觉到快乐?”紫萱双手枕头,用心体会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都不知道大王你在干嘛,若不是看在您是大王又这么大年纪的份上,我都想笑了。”

“先别急,你再好好感受一下!”木亘王忽然变得温柔,附身下来时老皱的脸像挂面一样晃荡。其实那事儿和爱情是一样的,许多人在感动别人之前,就把自己感动了。木亘王觉得可得劲的时候,得意洋洋地问:“怎样,我厉害不?”

“厉害厉害,大王厉害。”紫萱似乎领悟了什么。

“那你得劲不?”

“得劲得劲,可得劲了!”紫萱彻底明白了。

“那你咋不叫呢?”

“叫?我不会呀,”紫萱惶恐起来,不叫也有错吗,“没人教过我,我第一次。”

“这个不用别人教,第一次也会叫!”木亘王咆哮起来,随即泄了气,软趴趴地爬下来,颓然坐在一旁,挥挥手,众人散去,紫萱也拾起自己的衣服逃走了。人都走光,木亘王抬头看了看外面,天怎么黑了,什么时候掌的灯?可能我真的老了。

木亘王有一出没一出的胡乱想着,多少年了,总这么美中不足意犹未尽地难受。这时管事的宫女走过来,小心地问:“大王,晚饭是床上吃还是浴桶里吃?”见木亘王没回,又说:“嵇灰来了,说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什么事没说,中午就来了。”

“先给我穿衣服,饭摆大桌上,喊他进来一起吃!”

嵇灰何许人也?他爹是大名鼎鼎的公子翚,也就是羽父。羽父当年背着耳急王南征北战立下了许多功劳,回头还撺掇耳急王弄死公子允,耳急王听了当即就骂:“你发什么神经,说什么疯话!我爹替我娶了仲子,替我生了允儿。爹死了允儿还小,我暂时替允儿在位置上坐几年,等允儿长大了,自然就把位置还给他。在旁人眼里允儿是我弟,而在我内心里,仲子是我妻,允儿就是我儿子!乡下养老地方我都安排好了,允儿长大我就让位于他。”羽父便讪讪地,说:“那你给我个太宰当当。”耳急王看羽父一副贪而无厌的样,心中很不喜欢,推辞说:“等允儿长大了你问他要吧,以后天下都是他的了!”羽父又气又怕,气的是耳急王不给他面子,怕的是耳急王日后告诉公子允,公子允哪有不报复的。思来想去,一番斟酌,就跑去找公子允:“你完了,你长不大了!大王不想兑现诺言,要一直霸占王位,你非死不可了,若不是看良心上过不去,我才懒得告诉你!”公子允才多大,吓得拉着羽父直哭:“我不想死,不做大王可以吗?我只想好好长大。”羽父说:“为今之计,只好先下手为强,弄死大王,你提前上位。”两人商量好了,羽父转身就杀了耳急王,公子允即位,就是木亘王了。一晃多年。

“嵇灰啊,来,一起喝两盅。”木亘王从下人手里夺过衣服,一件当围裙拦腰一系,一件当披风搭在肩头,敞着胸,露着怀,走到饭桌前,拿起酒壶把所有的杯子都倒满,酒壶扔在地上:“来,喝两盅!”

“大王,出事了!”嵇灰走上前,弯腰躬身,十分恭敬。木亘王眯起眼看嵇灰,嵇灰和往常一样,穿一件半旧的藏青长袍,全身上下没有一件体现尊贵身份的玩意,一点不像他爹年轻的时候。

“你父亲如何了?”木亘王坐下,拿起杯子自己喝了一口,伸手去盘里抓菜吃,灯光昏暗,依稀是一把长豇豆,木亘王吃完手在前胸擦了擦,抓起杯子又喝。

“父亲托我感谢大王垂询,父亲如今吃得更少,睡得更多了。”嵇灰也坐下,见桌上没有筷子,又不想拿手去抓,只好端起杯子喝酒。

“他这是要寿终正寝呢,叫人好生羡慕!吃这个,卫国新进的菜品,看着像辣椒,吃起来黏黏的。”木亘王见嵇灰只喝酒不吃菜,从盘里抓起一把秋葵递给他。

嵇灰伸手抄起盛秋葵的盘子,放在嘴下,低下头去张开大嘴用牙齿衔起一个,嚼了嚼觉得不错,还要再吃,鼻子已经蹭了许多油了,于是伸长舌头,卷起两根来吃。抬头看木亘王:“确实不错,又脆又滑。”

“你也喜欢吃?”木亘王问。

“我也喜欢吃。”嵇灰答。

“我还当你真做了神仙,七情六欲一概不沾呢,到底‘吃’放不下!”

“吃饭是为了续命,不吃有违天伦。”

“那女色呢?”木亘王左手抓了一只羊腿棒子,右手往上洒辣椒面。

“沉迷过一阵,现在戒了。”说着嵇灰站起来,从桌子中央端起一大盆鱼头汤,把胡子小心地放在盆外,埋头下去一面吹一面喝。“女人嘛,”嵇灰放下盆看破红尘地说,“就是一个洞,男人想借着个洞释放冲动,然后进入贤者模式。我现在不用女人,就可以直接进入贤者状态,这都是自我修行的结果。”

“哦?”木亘王来了兴趣,放下羊腿,两手在前胸一通好搓,渍泥就像春雨一样纷纷扬扬了,“你说说看,到底有何法门。”

“五蕴皆空。”嵇灰舔着手指,“只需想着再好吃的一吃就饱,不能永远吃下去;再好玩的东西,一玩就腻,不能永远玩下去;再好看的女人,也只是一副裹了心机的皮囊,人生一梦,梦醒还剩下什么呢?”

“你说的我知道,臭和尚骗人的鬼话而已。”

“和尚骗人,道理不骗人。”嵇灰站起来抖抖袍子,弯腰躬身,接着进门的第一句话说,“大王,出事了。又有人要娶波波公主了!”

“还跟以前一样,弄死就好,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这次不一样,不单是三公子、四公子受波波公主之托要保护这未来的驸马,连二公子也出面,把人收在他的骁骑营,我们斩草除根专门委员会的人也进不去,这不就是问题了嘛。”

“老三老四最近和波波走得近,两个小屁孩跟着胡闹,别理他们。老二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我对波波的一贯方针么?”

“二公子老成持重,深得大王信任,又从我爹手里接管了里外兵马,行事料想不会这样鲁莽。大王何不喊过二公子来当面问一下,或许二公子此举有什么深意,也说不定呢。”

“世子掌国,公子掌兵,由来如此。你爹是公子,你可不是。不是所有儿子都能继承老子的福荫,老本总有吃完的时候。”木亘王摆摆手,嵇灰才张嘴又合拢,尚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木亘王接着说:“我知道你也就是顺便提那么一嘴,不还是表露了内心的酸意嘛。”

嵇灰便不言,稍站了会儿,拱手作别。一只脚迈过门槛,就听身后木亘王嘟囔着:“死了才叫五蕴皆空呢,人活着不就得折腾。”

嵇灰从永欢殿出来,天快全黑了,门口五彩的灯笼已经亮起。嵇灰上了甬道才走两步,迎面走来四公子季友。嵇灰立住脚侧过身子,点头笑着问:“来见父王呢?”

“来陪母后吃饭。你吃过了?”季友脚下生风,心里正埋怨自己在家洗澡耽误得久了,匆匆应付一句就过去了。才进长元宫大门,就见那边廊檐底下紫萱低低声音在质问:“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壮妇说:“挂了好些时候,身子都硬了,等摘下来,竟长叹了一口气,听得真真的,我尿都吓出来了。再细看,的确死了的。” 壮妇见紫萱没说话,又加了一句:“死是肯定死了的,就怕......”

“行了!”紫萱忙打断那妇人,“我们都是奉命办事,真要成精成怪,也用不着来找我们。”

季友还想再听,人已走到厅前。迈步进屋,大哥姬同也在。不及落座,姬同先笑季友:“来得这么迟,又跟你三哥打鸟去了?”

季友脸一红:“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打什么鸟?我们现在只做正经事!”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文姜走来,拉着季友的手坐下,眼睛只在季友头顶和肩膀上找,半天没找出什么线头之类值得一拍的东西,失落之余,伸手在季友脸蛋和脖颈处轻轻地抚摸:“一顿两块肉,都吃了吗?”

“吃了!”季友架肘隔开文姜的手,“我哪一天不吃?”

“这一顿要吃三块!”姬同笑着走过来,挨着文姜的右边坐下。文姜对姬同说:“你看他,多瘦!饭都不知吃到哪里去了。”

“瘦就瘦嘛!”季友最烦别人说他瘦,搞得他得了重病似的,“我睡得香,跑得快,没病没痛,瘦又怎样?”季友见大哥和母后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又说:“人瘦一点好,瘦人聪明。你看那个曹刿,就猴精猴精的!”这时紫萱从门外进来,身后一串人鱼贯而入,每人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一两个菜,紫萱站在桌前,把菜挨个接下来放至饭桌,等一桌摆满,众人退下,紫萱带着两个小宫女摆碗斟酒。

“曹刿又是谁?”姬同从紫萱手里接过筷子,手伸到桌下要去碰紫萱的腿。

“一个小流氓,二流子,波波姐最新的未婚夫。”季友拿起筷子问母后,“可以吃了吗?”

文姜笑着说:“吃。”紫萱也拿了一双筷子,也拿了一只小碗,问了文姜要哪个,就伸筷子去夹哪个,大腿被摸了,就假装被摸的是别人。

“怕是又活不几天。”姬同左手依然垂在下面,右手拿起筷子,轻轻将两根筷子扶起,立在桌面,等它们对齐了,方夹在指间,奔向最近的一道菜。

“这次说不准哩,”季友得意洋洋地说,“现在曹刿这小子由我们保护——本来是由我们保护,现在交给二哥了,二哥是看我和三哥的面子,把姓曹的收在骁骑营,谁进得了骁骑营?——所以还是我们在保护他。”

“要是父王给老二下谕,让他处死那个曹刿呢?”姬同的左手刚还在大腿处溯源而上,走到尽头好像迷路了,这是哪儿呢,怎么有一道洼,像是深沟,像是险壑,既然来了,少不得要闯一闯了。

“那就来明的了,皇奶奶可不答应。”季友正在吃第二块肉,嘴角淌着油,油顺着下巴,快钻进脖领时,文姜拿着帕子的手及时赶到。

文姜手里给季友擦着嘴,口中说道:“有你父王的地方,你就别跟着掺和。你波波姐的婚事,不是死几个就能了的。”

“你们知道父王为什么这么害怕波波姐找男人吗?”季友神秘地刷动眼珠,故作神秘地把桌旁所有人都看了一遍。他看到他哥不以为然的样儿,他看到母后笑吟吟的样儿,他看到母后的贴身侍女皱着眉头,咬着嘴唇,身子不停的扭动,好像在,说实话,季友实在看不出她在干吗。季友接着说:“因为有谣言,波波姐的男人将是父王的克星。”

正说着,门外有人进来禀报:“夫人,太后崩了。”接着门外进来一阵阴风,把屋内所有油灯吹灭,只剩堂前中墙上一盏孤灯,火焰忽然变蓝了,变绿了,变得又蓝又绿了。一声浑厚的琴瑟之声响罢,跟着一声重重的叹息。文姜不由得心头一紧,这声音听上去太像刚才那个鼓瑟的师傅了,叫什么名儿她还没记住,正要开口问紫萱。只见紫萱闷哼了一声,弯了腰,似乎怀里抱着一个什么,蹲了下去,蹲了下去,侧身歪在地上,轻轻地抽搐。文姜心中大骇,只当是厉鬼来索命,却听紫萱躺在在地上发出压抑了许久才释放的一声长吟,这声音是销魂蚀骨的,令人浮想联翩的。文姜心想,这一定是被鬼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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