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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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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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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野传》连载

第二十八章 公孙无知

那一天,不,这一天!

这一天,我们来到泥巴院墙围成的无知府,看见公孙无知躺在小院内,躺在枣树下,躺在三间茅屋前。只见他心灰意冷,长吁短叹:天上的云啊,你能带走我的忧愁吗;地上的风啊,你能吹走我的失落吗;爹啊爹,不如你来把我带走吧!看看呀,看看我现在落到什么田地了!

莫迪像背着一个人一样,把一张摇椅从西面茅屋背出,放在公孙无知身旁:“少爷,可不敢躺地上,又是着凉,又是蚂蚁咬,来,我扶你上来躺着。”公孙无知不想起来,躺地上挺好,一死就死过去了,方便。经不住莫迪喋喋不休,只好任他把自己搀起来,放进摇椅,两脚搭在扶手上,轻轻地摇。莫迪走开,操起墙根的锄头,弯下腰,将院中的杂草一块一块地锄去。公孙无知看着莫迪这么大年纪了,怎么简单的道理愣是想不通呢,这草是你锄得尽的?今天锄了明天又长起来,白费劲,瞎折腾!人都走光了,还跟着我干嘛?我现在一穷二白,啥也没有了,跟着我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没儿子,你儿子现如今混得还不错嘛,是个人物了。虽富贵不如前时的我,比起寻常百姓还是强得多的,找你儿子享福去吧,别在我面吓晃悠了!还有你,这又是端了什么东西来?

沈婆婆端了一碗热气腾腾地鸡蛋汤来——乎鸡蛋汤者,鸡蛋敲破壳放热水里煮,至熟连水一起盛出加点糖者也。“快,趁热喝下,吃在肚里镇镇心!”

“不吃,我不想吃,我没胃口!”公孙无知没力气摆手,只微微摇摇脑袋,最讨厌吃这种蛋了,煎一下不好?吃在肚里镇什么心?

沈婆婆看着公孙无知那张因愁苦而更显清瘦的脸,心疼地嗔怪道:“这孩子,你以前不是最爱吃我煮的蛋?”

公孙无知苦笑:“以前我都是骗你的,每次都是让她们帮我吃的,我根本就不喜欢吃!”见沈婆婆睁大了眼,露出吃惊且悲伤的神色,公孙无知心肠一硬,“你问问莫叔叔吃不吃吧,反正我不吃!”

“这孩子!”沈婆婆将筷子塞进碗底和另一只之间的缝隙里,腾出一只手来抹眼泪,“枉费我的心不说,还糟蹋好东西!多好的东西呀,你爹在时都不敢怎么糟蹋!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心里苦,我们心里也苦!心里苦就能糟蹋东西,就能不吃鸡蛋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吃,留得那青山在,咱不怕没柴烧,来,把它吃了,吃了!”

生命如此沉重,日子如此艰难。公孙无知把眼睛闭上,又打开,又闭上,又打开,透过一层层的枝叶,看着阳光一丝丝穿进来,刺进他的眼睛。沈婆婆的唠叨渐渐模糊,渐渐遥远。公孙无知感觉自己轻飘飘地往上飘,像水受不了热锅化作蒸汽一样往上飘,飘啊飘啊,飘啊飘啊飘啊飘,一边飘一边说,飘呀飘,飘呀飘。公孙无知开心地笑了,所有的沉重所有的艰辛化为乌有了,不知所踪了,来,让我翻过来俯视可怜的你们吧。公孙无知看见自己躺在树下的摇椅里,像一个正在死去的人,又像一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沈婆婆仍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莫迪仍在不知疲倦地弯腰锄着草。看呀,他们多可笑。公孙无知越飘越高了,看见自己的院门外站着两边负责监视的卫兵,一个蹲着,一个坐着,脸对脸地说着话。他还看见自己的院子紧挨着护城河的一角,这河自西北蜿蜒而来,眼瞅着要撞上城墙却又分了叉,一支向北,一支往下绕东南,两股水最后都神仙尿尿一样泻入东海。天上的海风凉飕飕的,吹得脊椎骨节间的小坑坑直发凉,怎么才能停下来呢,公孙无知开始有点害怕了,一直飘可不行。正着急时,便隐约看见有人拿梯子搭在自家的后院墙,一会儿人上了墙,手援着墙头身子小心往下滑,终于着了地,绕过茅屋朝树下的自己走去。这人谁呀?我得看看去!公孙无知急中生智,就像拔出罐子的软木塞,揪住自己的脑袋往前一扯,没脑袋的身子和没身子的脑袋相视一笑,瞬间消失在凉凉的风里。

公孙无知睁开眼,沈婆婆已经停下唠叨,转向来人:“你谁呀,打哪儿冒出来的,找咱家无知什么事儿?”

“我是连称呀沈婆婆,沈婆婆我是连称呀!”连称一面说一面将卸去头顶和脸皮上乔装伪饰之物,露出本来面目:“少爷睡着了?”

“是你小子呀!”沈婆婆见是连称似乎更来气了,“好好的孩子就是让你们这起东西勾搭坏了!这会子又来做什么?还嫌害得不够吗?”

连称还不及说话,公孙无知抢先道:“人家害我关他什么事?他来找我才多早晚的事,人家恨我多早晚的事?一山不容二虎,关猴子什么事?你就别在这儿搅和了,让我们好好地说会儿话,去去去!”

赶走了沈婆婆,公孙无知转向连称:“你怎么来了,现今不比先时,进出、说话都不便,没事就别来了。知道你忠心,光有忠心也没用,于事无补不说,叫人看见又添祸!”

“主公,祸事已经来了!”连称压低声音急道,“管至父那老小子,竟是个奸贼!连花刚传来的消息,连花你也知道,虽然连个妃子也没挣上,好在资历老人缘好,行事也稳重,上上下下她都能说得上话,里里外外都好走动,消息也探得明白。连花说,管至父这个奸贼刚去找过大王,不是不是,那奸贼刚去找过那狗大王了,谄媚的话说了一筐,你为一己之私拍狗王的马屁也就算了,竟然落井下石,说少爷昔日养尊处优,已然养出一堆毛病了,忘了规矩,说什么不给少爷一个教训天下人不答应,这叫什么话嘛!还说少爷是个典型,不抓不行,不然带坏了风气,玷污了新王朝新气象。又说倒让他在城外享福,实在便宜了。还说一个完全没有摆正自己位置,越级享受待遇的人,是必须打倒的!他还说——”

“够了!”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公孙无知浑身哆嗦着,摇椅也跟被风吹了似的,自己摆动起来了,“姓管的说啥我不想听了,我就想诸儿说什么了?”公孙无知的目光不敢向连称投去,散乱了,又想看天,又想看地,看哪儿都不好了,唯恐被人看出心里的慌张,囔囔地,声音都有些颤抖:“我只想那个人他说什么了,有没有听信谗言?”

“信了呀,要不说他是一个混账呢!”连称拍手跺足,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怒发冲冠,“要打击报复就堂皇的来,竟然听信谗言!没格局的菜狗,我呸!”

一语未了,院门前听有人说话,声音大模大样地:“奉大王手谕,前来慰问犯了错误的王家子弟。还不给我闪开!”

这声音听着耳熟,一看,果然是奸贼管至父。

连称来不及躲藏,干脆站直了腰,伸直两手,横在公孙无知身前,正要大叫一声休伤吾主,公孙无知伸手将他拨开,大骂:“姓管的,老贼!难怪以前怎么请都不来,原来你的屁股一直在那边,也怪我一时疏忽,听信连称的胡言,把你引为同道忠臣,失察了,失察!你装得好,你藏得深!我爹在时对你不差,我这些年也对你敬重有加,你竟然为虎作伥,帮着他倒行逆施,你的官僚气节呢,你的夺命情怀呢,都喂狗了吗?”

连称转过来小声地纠正主公道:“是义士气节,是普世情怀。”

管至父笑眯眯地近前来,神秘地伸出一个手指头,放在嘴边嘘了嘘:“隔墙有耳,咱们小点声说话。”才说完又放大声音:“公孙无知何在?我乃大王新晋的红人,代表英俊而高尚的大王向你宣布,今日起,你就是大齐的罪人,百姓的公敌!”然后又切回小声道:“骂我,骂我,大声骂我!”

公孙无知气得如何了?只听嗡地一声身腔里的血全涌到脸上了,整个脑袋就注满了,冲爆了,眼框瞪得大大的,眼白遍布红彤彤的血丝,仿佛随时要喷出血来,鼻翼隆起,嘴巴张了张始终没出来声音,好像被人掐了脖子往上提着似的,太难受了,这可不行,晕倒吧,不管了,两眼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管至父吓了一跳,才要上前搀扶,忽见那边一个老汉高举锄头直奔自己,嘴里大叫着:“狗贼,狗贼!”

管至父一面绕着院子逃了两圈走投无路一头钻进茅屋,莫迪拿着锄头也跟着跳了进去。里面究竟发生何事,在外面的人看不到,不敢瞎编,只说公孙无知在连称怀里悠悠醒来,大骂:“狗贼,气煞我也!狗逼,气死老子啦!狗贼,气煞我也!狗逼,气死老子啦!”坐起来观望,问:“人呢?”

连称往里屋努嘴,公孙无知挣扎着起来:“带我去!”

公孙无知由连称搀进屋,就见一人跪于地,双手高举护头;一人两面巴掌盖在锄头柄的末端,下巴搁在手背上;一人倒执扫把,抽打跪地之人。沈婆婆最吓人的不是她手中大起大落的笤帚,而是她嘴里发出的含混不清的咆哮,似乎在骂人,细听又全然不知所谓。莫迪是一名忠于职守的看护,静静地,庄严肃穆,透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光芒。管至父的两只手在努力保护脑袋,却总是慢一拍,此处挨了一记才刚遮住,别处又被笤帚无情地击中,嘴中哎哟不绝,忙乱至极矣。

见公孙无知来,管至父就像得了救星,膝行两步扑倒公孙无知面前,抱住公孙无知的的鞋面恸哭:“少爷快快救我,老姐误会老奴啦!”

连称赶上去啐了一口,骂:“呸,狗东西,自己做的好事,真当别人不知么!”

公孙无知也骂:“老贼,你欺我年轻,有负我爹;你逢迎权贵,有辱风骨;你见利忘义,你无情无义!虽然可恶,倒还可忍。谁想到你还登上门来羞辱我,竟然登门来羞辱我,我操!今日叫你落到我手里,看我不弄死你!看我怎么不弄死你!”说着伸出两手勒住管至父的脖子,努力要将其掐死。

管至父急得架起双肘左右格挡,挣脱出来一蹦多高,大叫道:“少爷,您糊涂哇,凡事不可只看表象,一时发昏看不清,怎么不静下来细细思度?我的心一直向着老爷,向着您呐,大王那个狗贼,他被我糊弄了,我违着本心说您的坏话,只是权宜之计,要不如此,他又怎么会中计呢?少爷,您听老奴的,低下高贵的头,进宫给他端端茶,递递水,说说闲话解解闷儿,假以时日定能赚取他的信任,而后蓄势伺机而发,才有一丝丝可能。若是一味怄气使性,少爷,说句您不爱听的,怕是死了都不知道上哪儿埋去!”

“你是说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吧!”公孙无知冷笑着说,“爷可杀,不可辱,我堂堂一个公孙无知,断头流血都好说,要我屈身事贼,万万不能!”

连称见沈婆婆和莫迪都不作声,或信不信地瞪着眼看管至父,便也歪着脑袋想了半日。哈,记忆的门洞豁然中开,想起来了,可让我逮到你了:“既然你心向着咱们少爷,为何之前我邀你同来商量大计,你却推三阻四,百般不来?”

管至父拍手道:“你是一个小角色,我是少爷绝地反击的底牌,我能跟你一样么?我要是和你一样,早早地和少爷往来,早早地站边,今日那狗王又怎能信我,少爷哪里还有机会?做大事的人,一守得住寂寞,二受得起误会,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那么肤浅,那么浮躁呢?”

连称又气又急,眼瞪得水蜜桃那般大,嘴吧闭了又张,张了又闭,愣是出不来半句话。公孙无知上前拍了怕连称的肩膀说:“虽说平时有点小心思,有点急功近利,但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不管他怎么说,我都相信你,咱们是一伙的!”又转过来对管至父说:“你的忠心就算是真的,也来得太迟了,我不稀罕。而且我这里破屋倒厦的,容不下你这样大王身边的红人,麻溜的,请自便!”

管至父站起来,仰天大笑几声,声音里满是失望的悲哀,又低下头哼哼哼地冷笑几声,声声都透漏着不屑:“少爷,说来说去,我看你就是好面子,虚荣心作怪!忍辱偷生,忍辱负重,忍辱报仇这样伟大的事情,您是干不来了——至少单靠你自己是不行的!”说到这管至父深深叹了一口气:“注定了,我就是这种命!既然选择了做一个忠臣,就该甘于牺牲。有的人为了给主公留条血脉,牺牲了自己幼小的孩子;有的人为了让主公吃顿饱饭,牺牲了自己大腿上无辜的肌肉;而我即将牺牲的,远比孩子和肉身更重要——我将牺牲我的名声!少爷呀,主公!为了您的复仇大计,为了您的千秋大业,我宁愿背上千古骂名,我宁愿被您曲解误会,只希望您宏愿得偿的那天,能够体会我今日的苦心!忠臣不图财不图色,图的就是个名声呀,而我为了您连名声都不要了,我的忠心,早已超越了忠心!个中道理玄之又玄,个中情怀妙之又妙,你们庸鄙之辈首先是听不懂,其次懂了也不信,最后就算信了,也无法理解。夫欲成大事,须不拘小礼也。少爷,得罪了!”说着管至父跳到屋外大喊,院门外又进来几名凶神恶煞的武卒,二话不说,进屋就把公孙无知给绑了。沈婆婆和莫迪恍然大悟,说了半天,你还是个奸臣,明明来抓人,还在这里花言巧语,真真可恶至极。二人对视一眼,皆举了兵器前来战,早被武卒推倒在一旁,莫迪顿足捶胸,沈婆婆哭天喊地。连称躲在里屋看得分明,又不敢出身相助,只得暗自垂泪,目送公孙无知被押出院门,消失在那帮恶人踩起而纷扬的尘土里。

那边公孙无知被人按着脑袋走了一程,豪气散尽后,锐气顿消,想起适才管至父在自家院说的话,心下琢磨道:姓管的若是坏人,大不必只身进到我院中自取其辱,大费周章且没全无益处,莫非他是好人?如今自己被置于砧板之上,把他当作好人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一念至此,公孙无知将笑挂满脸,冲着管至父柔声呼唤:“管叔叔,管叔叔?”见管至父充耳不闻,便自降一辈唤道:“管爷爷,管爷爷!”喊了十几声不见答应又想,喊人在前面搭个名姓显得疏运,不如,嗯,男子汉大丈夫,低次头不算什么:“爷爷,爷爷?”

管至父眉头紧皱,暗叫祖宗啊,你可闭嘴吧,别让人看出我跟你是一伙的。我如此费尽心机,不就是想保住你的性命?你还不知道吧,大王明着是顺了王丞相等人的提议,以“与太子同等待遇,以图谋不轨,民怨昭彰,天道难容”的罪名将你发配到极北极寒的流鬼国,暗中却还要派人砍掉你的四肢呢。大王对你的忌恨,不可谓不深,而我对你的忠诚,不可谓不真。我可是磨碎了嘴皮,废了老劲才说服大王,让你做他的贴身奴仆,如此便可每天肆意羞辱你。我说了,报仇的最高境界不是弄死他,而是征服他,让敌人匍匐脚下,才是真正的王者气概。老天保佑,他不但听进去了,还觉得我是他的忠臣呢。现在你当着这么多人喊我爷爷,这要是让大王知道,那还不完蛋了,别忘了,你的爷爷,就是大王的爷爷!

“闭嘴!”管至父大叫,“竖子小儿,胡言乱语,你们两个,还不快把他嘴巴堵上!”

下面人听了,忙四处寻找可塞嘴之物,浑身摸遍也寻不出一个合适的玩意来,皆一筹莫展,大眼瞪小眼地互看。这时一小子立功心切,脱了鞋,拿着鞋底板对着公孙无知来回扇了两个嘴巴,再将鞋子对折,硬塞入公孙无知口中。公孙无知的上下颚被撑开,再也合不拢,只呜呜又嗯嗯地乱叫。

管至父看了看那小子,既感激又恨得慌,感激是因为他帮着自己解了围,所恨者狗日的你这么过分,他若要记仇报复自然只冲我来了,我还指望着日后辅佐他干事业呢!

管至父押着公孙无知来到长乐殿,进了角门,留下两人看着公孙无知,其余人等退出门楼,沿着墙根一溜排了候着。管至父交代了几句,这才整理衣冠向前,正殿空空如也,问了看殿老汉郑明德,说是在偏殿,于是去偏殿。偏殿也是空空,问了看殿童子闫宏宇,说大王在殿后忘尘阁静坐深思国事。管至父才踏入忘尘阁,便有嬉笑声迎面扑来。管至父忙低了头,请门旁的小太监姜安传话,姜安转身去了,须臾回来,说大王有请。

管至父走了两步,右转过屏风,但见一春风光铺满地,地上躺着的皆是妙龄女子,她们放肆地笑着,开心且兴奋,翻滚着,像一截截翻滚着的刚刨去皮的泡桐树,泡桐树十几根地整齐排列,另有一具颜色稍黑,更粗,横架在众多的泡桐树上,翻滚的泡桐树带着它前进,仿佛它是一块不能被抬至目的地的巨石,不同的是这些充当轮子的树会自己动,像极了多年以后驰骋疆场的坦克。然而管至父不知何谓坦克,只当他们在玩过家家,假装搬运巨石。巨石站起来,化作太子诸儿,哦呸,不对,我说错了,罪该万死,掌嘴,掌嘴——化作齐国君主西昂王。

乌碧卓玛从地上拾起松软的长袍,给西昂王披上,又从自己身上解下衣带给西昂王系上,扶着西昂王正中宝座上端坐,转身回到肉池边,抖落衣裳,双手高举并拢,啪地倒上松软的泡桐树上,泡桐树们又痒又痛,又翻滚起来。

管至父脚虽未停,脑袋却侧向那边,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么有趣的玩意,要是能让我也试一试多好,想到这是不可能的,便来了气,荒淫!无耻!狗东西!听得前面咳嗽一声,这才回过神,屈膝下拜,礼毕站起来,奏曰:“大船航行靠舵手,人人都爱红太阳!至高无上的大王,老奴给您请安啦!奉您的旨意,老奴已将小贼公孙无知擒来,经老奴悉心点化,他对自己所犯下的罪孽感到深深的后悔和不安,正哭哭啼啼地,要当面向您谢罪,并一心一意当您的贴身小狗狗呢!但是老奴想啊,这狗东西素日养尊处优惯了,若不训导一番,怕是不堪贴身伺候大王这样的重任,笨手笨脚还罢了,就怕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惹大王生气。所以老奴斗胆,恳请将这小贼交与老奴,一个月后,保管妥妥帖帖,把大王您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西昂王摇摇手道:“这种小事交给演礼司便好,这么多人里,我最信赖依仗的就是爱卿你呀,寡人要你腾出手来做更要紧的事。谁都看得出来,父王的离去寡人是最舍不得的,寡人心里痛,但寡人不能对人说,非但不能说,还得强颜欢笑。你看看,这些都是在民间请来的少妇,滚肉肉,过家家,无趣至极!作为一个君王,有多少大事等着寡人呢!可是寡人不敢呀,多少双眼睛盯着长乐殿?做太子时候寡人不曾经营,如今上来了,更觉身后空空,没个贴心可靠的人,寡人是如履薄冰如坐针毡。”

管至父忙跪下,向上高举双手,再折下腰,伏地大哭:“老奴空有一片忠君爱国的痴心,不能为大王分忧,忝居其位,罪该万死,请大王赐罪,恳请大王赐罪,老奴恳请大王赐罪!”

西昂王向下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肉池,那边乌碧卓玛正在让人用脉搏计时,转身又打骂泡桐树们,她还想打破自己创下的记录呢。西昂王轻轻一笑,道:“不说你也知道,父王的子女儿侄里,唯寡人和文姜是好人。文姜不来,是不好入殓的。左盼右盼,总算把她给盼来了。可是父王的仙体已被解成零零碎碎,一是入殓时不好看,二来时间长了,味道也不好闻了。这个事,你想想法子。明晚入殓,后天出殡,这个事要抓紧,还不快去!”

管至父谢了恩爬起来,转身才要离去,后面西昂王问:“无知那小贼现在何处?”

管至父忙转过来弯腰回:“在前殿外的角门房,老奴这就去传话让带过来。”

西昂王站起来,两步走到前面:“看看去!”

管至父在碎步急追:“大王不急,大王不急,他现在还不懂事,一会儿又招引得您翘气呀!”

正在这紧要关头,一太监斜刺里走出,将一封信递在西昂王手里,又趴西昂王的耳根低声说了几句,低头弯腰,倒退两步,转身到了拐角,哧溜不见。西昂王雄姿勃发,双目电光爆射,仿佛一下被注入了无限的精神,抬一只脚蹬开龙袍前摆,双手拿了信转身仍回屋。管至父轻轻拍了拍胸口,得亏谁送来一封密信把他绊住,不然事情还不好办哩。为今之计,先送少爷去演礼司,后面再寻机渗入徐徐图之。嗯,嗯嗯,正该如此。“快!”管至父三步两步赶来,冲着公孙无知喊,“快跟我来!”将公孙无知身上绳索解了,喝退兵士,拉着公孙无知前往北门演礼司,一路又讲了许多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典故,说了无数一个男人伟大之前需要如何隐忍的道理,临别又再三嘱咐:“少爷,吃得屎中屎,方是王上王,你命中注定要称王,你命中注定要吃屎,熬过黎明前的黑暗,黎明就来临啦!”言罢一跺脚,心想我已尽力,你的未来,齐国的未来,就交给时间了。

从演礼司出来,管至父又匆匆来到御膳房寻老丁。丁总管见管至父来,还当又是要去哪里吃酒,未及开口,就听管至父问:“大王呢?”

“大王?”丁总管愣道,“大王怎么会来我这儿!”

管至父手背落在手心里啪的一声:“我问的是先王,被你解掉的残骸呢?”

丁总管满脸狐疑地看着管至父:“你问这作甚?”

管至父便将西昂王交代的差事说了一遍,丁总管提起的心才落了地:“总算有人想起先王了!”说着领着管至父来到一口密封的瓦缸前,一手捏了鼻子,一手指了说:“都在里面呢,别看了,都长蛆了!”

管至父呆了半晌,搓着手来回踱步,囔囔道:“这可没法交差了,这可如何是好,还想着把尸体缝合起来,里面塞点茅草糊弄了事,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没法交差了!哎呀,哎呀呀!”

丁总管眼珠转了转,上前悄声道:“我有一个邻居,模样儿倒是和先王有七分相似,不如我们把他哄过来弄死,化化妆,你我不说,谁又知道,谁又在意呢?”

管至父喜得向丁总管深深一揖:“老丁呀,您可救了我的命!大恩不言谢,快快请他来,我这就喊人去!”说着转身就走。后面丁总管又问:“那先王的遗骇?”

“埋了埋了,随便找个地刨坑埋了!”管至父头也不回地去了。丁总管看着那口缸,心说谢天谢地,总算可以处理掉了,妈妈的,破玩意,害得老子提心吊胆的!喊人:“李如远,张大强!你们两个,把这口缸抬出去,抬得远远的,刨坑埋了,越深越好!”

李如远张大强正在洗菜,闻声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抬起大缸往外去,行到无人处两人就合计,李如远问里面是什么呀。张大强说是丁总管贪污来的肉,没来得及往家里拿就烂掉啦,上面派人来查,他现在赶着毁灭证据呢。李如远说他贪污倒要咱们受罪,这么好的缸一起埋掉那不是糟蹋东西嘛。张大强说就是,这么大一口缸,还不知要刨多大的坑呢,不如这样,咱们把这肉往茅坑里一倒,缸作两个钱,得缸的请喝酒。李如远说如此再好不过。二人且谈且行,渐行渐远,渐渐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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