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薛家河的头像

薛家河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10/08
分享
《幽野传》连载

第一十四章 不老宫

不老宫中香烟袅袅,不知道的,还当是一个香火鼎盛的寺庙。进去看,方知是停放老太后遗体的灵堂。仲子一生慈德昭彰,被她母仪过的地方,无有不称赞的,如今寿终归天,人们一面怀念她的好,不舍她的离去而满怀悲痛,一面又替她有如此绵长的福泽倍感高兴。就在人们悲喜交加、谈笑风生之际,一浪高过一浪的悲声越过沸沸汤汤的人头,渐渐将所有嘈杂都压下去,压下去,最后灵堂中只剩下这一人的嚎啕。循声望去,正是那痛不欲生的波波公主,只见她左胳膊架在门板上,右手拍着板子地哭。有过经验的妇人都知道,这是真哭,真哭最具备感染力,霎时好几个人的眼圈也红了,先呜呜地哭,再支起耳朵静听近旁风声,既不要抢了风头,又不能过于落后,拿捏得恰到好处才是。

木亘王皱起眉头,厌恶之情毫不犹豫地显露出来,甩了袖子说:“我们出去,让她们哭!”说着扶着门框,抬一只脚跨过比膝盖还高的门槛,另一只脚横扫着跟了出来,心说哭哭哭,一会儿就让你死,心里说完嘴里说:“太后西归,非厚葬不能显也。相关人等开会,不相干的一边玩儿去!”太宰、太常、礼部侍郎、大丧史、冢人、丧葬司廷尉等上前一步紧靠过来,其他大臣草草弯腰作别,转身各自散了。

“大家站成一个圈,各抒己见吧!”木亘王心中早有主意,但是不能直接说,直突突地说出来压下去那不就是暴君了嘛,嗯呢,要做明君,不做暴君,得让他们顺着我的牙缝说,这次看谁最机灵。

太宰乌大江心说我职位最高,我先说吧:“天蒙蒙才亮,惊闻噩耗,俺是如丧考妣,还没下床眼泪就自个往下掉,怎么擦它也停不下来,一面哭我就一面想,像太后这样高贵典雅、和善可亲的人竟然也会离我们而去,老天爷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啊?斯人已逝,我们这些在生者又能怎么办?除了加倍厚葬,还能怎么办,啊?”乌大江嘴里说着,眼睛余光一直未离开木亘王的脸,见他不耐烦渐渐露出来,忙刹住一个拐弯进入主题:“大家放手去做,意识问题、经费问题、沟通问题,都不会是问题,就怕你们拿不出方案来!”说完这才把脸转向木亘王,微微一点头,意思是我说完了。

木亘王一声不吭。

太常贺亭山清了清嗓子,说点什么呢,真不想说,不说还不行,搞得我在尸着位置白吃饭似的,说点什么呢,既然加倍,那就加倍吧,于是说:“乌大人的意见我举双手赞成,下面我就具体流程说几句,卒、殓、殡、葬、祭任何一环都不可以马虎,非但不能马虎,还要加倍谨慎,加倍隆重。自太后仙逝,我朝及时反应,当即作出了太后已经逝去的重大判断,展开了通知各方、停放仙体的重大部署——”

“行了!”木亘王爆喝一声,打断贺亭山,又厉声问,“还有吗?”

贺亭山两眼失神,愣愣地看着木亘王,憋了半天劲,才说:“没了。”

见半天没人说话,木亘王一指丧葬司廷尉吕河清:“你说。”

吕河清缓缓跪下,才要开口,木亘王皱起眉头:“站着说!”

“我腿抖得厉害,请大王恩准我跪着说完再站起来。”吕河清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不止别人,连他自己都听出来这声音听起来不像自己了。

“快说!”木亘王心里失望透了,暗道这帮东西,平时没事倒还好,真要有事没一个担劲的。

“请大王放心,我们一定遵照祖宗法纪,严格按照殡葬制度,不遗余力,哪怕花光整个国库,也要体现大王的孝心。”

“什么意思?”木亘王心想再不引导,怎么扯都是浪费时间,“花钱就能体现生者对死者的尊敬,就能表达举国对太后的怀念,就能安慰太后的在天之灵了?”木亘王见那木头脑袋仍不开窍,气得一跺脚,说:“排场是做给活人看的,有意思?得给死者实惠,让老太后去了那边不孤单受苦!”

哦,吕河清终于明白了,原来大王担心的是没东西殉葬啊,有!“有!”吕河清说,“太后的寝陵中会有各式日用摆件,都是太后生前所用,新添置一套也无妨,八十一个陶俑奴仆,九十二个木俑侍卫,整整齐齐——”

“大胆!就让太后使唤这些陶人木马,成何体统!糊弄鬼呢?”木亘王勃然大怒,龇牙咧嘴地咆哮。

吕河清这一惊非同小可,伏在地上说:“殉葬物事大丧史最清楚,奴臣只是人云亦云,详情实在不知,实在不知!”

大丧史赖续海屈一只膝,又屈一只膝,双膝跪稳,开口启奏:“大王,辛丑思潮至今已有二百多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更是被刻成碑树在各家王陵,但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做咱们的。好在他们也只是过过嘴瘾,咱们就当没听见,既显示了我们的高冷,又体现了我们的开放包容,两下相安,各国皆是如此,虽不成文,却已是风俗了。若要破此惯例,更进一步,怕是要面临诸多外力。据文字所载,只有上古蛮荒时的殷商,以及地处偏僻的蛮夷才有此陋习,还望大王三思而定,莫要一时热孝蒙了心,倒行逆施,做出危及江山社稷之事。”

“一派胡言!”木亘王怒道,“不过是送几个贴心人随了太后一起去,怎么就倒行逆施,那里就国破家亡了?”见赖续海趴在地上一声不吭,更来气:“谅你小小一个大丧史,也不敢如此危言耸听,说!到底是受何人指示?”木亘王冷笑一阵,尖锐地说:“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嘛。有没有第二朝廷,只有天知道;有没有反我小分队?可能鬼晓得!说不定就藏在几位中间!”

众人皆伏地,莫有敢言者。木亘王低头四处看了看,又觉着好没意思,正要让他们起来,再一想,既然喜欢趴着,那就趴着吧,于是喝令:“大丧史赖续海,鬼话连篇,欺君罔上,按律诛九族也够了,今天且留你一条性命,去给你身后的人传个话,让他们有种的,站出来,我在这儿等着呢!传话有嘴就行,鼻子留着也没用,拉掉吧!”

两旁武士上前,架起赖续海就往御刑房去。噫,谁又能想到,大丧史赖继海以一己之鼻,竟换得沉寂多年的人殉重见天日呢。

这边曹刿一身皂衣,跟随庆父踩着汉白玉阶,拾阶而上,来到不老宫前的望月台前,正听见木亘王在对几名大臣说:“太后随行名单先交到御书房,你们办事,我不放心!”

庆父上前匆匆拜见了父王,又迈开大步往灵堂中去。曹刿跟在后面纵身一跃,才跳进去就听一个女人的哭声透过丝绸和指缝艰难地传出。曹刿定睛一看,恰是他的未过门的媳妇儿,两边各站一名粗壮的妇人,两只胳膊被一人一只抱死了,嘴巴被五根手指和一面手绢死死堵住。“好啦好啦,心意到了,心意到了!”两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波波公主,波波公主犹自瞪直了眼,摇着脑袋,用鼻子发出声音地哭。这时大家又各自说着话,一时间无数只人声在屋内穿梭回绕,除了对面听得真切,剩下就是一片嗡嗡。

庆父跪在蒲团前,行那孙儿跪拜逝去祖母之礼。 曹刿在人群中游走,见到四公子季友,挤过去冲他一挑眉。季友一把抓住曹刿,压低声音问:“你怎么出来了?还到这里来了!”

曹刿剥开季友的手:“二公子带我来的。我出来还不容易,编个什么糊弄不了你二哥?这个没时间细说了,刚在屋外我听见你爹说太后随行名单他要亲自定夺,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季友听不明白,只好也问。

“哼!”曹刿冷笑道,“你爹力排众议,要恢复人殉啦!想想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季友还是不明白,只好接着问。

“所以说你傻!这名单上谁会是第一个,谁是太后最喜欢且是大王最想弄死的人?”

“哦呀!”季友终于恍然大悟,“父王要借机除掉波波姐,他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你就说救不救吧。”

“救!”季友毫不迟疑地说。心想:当然要救,母后说了,波波姐不死,父王就一心杀波波姐,波波姐一旦没了,父王就要一门心思对付母后了!波波姐既是母后的盾牌,又是母后的盟友,且跟自己关系还不错。而且父王要杀波波我要阻止,波波要杀父王我也会阻止,一家人杀来杀去怎么说都不对。季友见曹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便一甩袖子:“哎呀,他俩要是真吵起来,我肯定帮着母后了!”季友心说爹是四个人的爹,妈却是两个人的妈,谁亲谁疏傻子都知道,这还用说吗!

“哦?”曹刿倒是愣了一下,这一节他倒从来没想过,“那么,太子的意思呢?”

“大哥肯定听我的,你不信?我带你找他去!”季友拉着曹刿转过一个柱子,就看到太子姬同了。

姬同正和一个女子一起站在王后文姜的身后。他在女子的耳根说了一句什么,那女子就歪着脖子笑,好像很怕痒的样子。文姜坐在波波的对面,若有所思地看着波波恸哭不绝。挨着文姜坐着的,是哀姜,眼睛正盯着仍在举行孙儿跪拜逝去祖母礼仪的二公子庆父。

庆父磕头,再磕头,连续磕了四个,站起身,从一旁执香大士手中接过一支香,两手捧了,弯腰作揖,上前一步插进香炉,退一步,跪下,磕头,再磕头——按规定是要插八十一支香的。庆父耐着性子,一面磕头,一面天马行空地乱想,那人手里的香还有三四十支,也不知什么时候算完,若不是这么多人看着,真想一刀捅死他,再把香全塞他嘴里,妈妈的!曹刿呢?这孙子又跑到哪里去了。庆父又接过一支香,鞠躬之后插向香炉的当口见曹刿鬼鬼祟祟从人群中闪出,看样子怕是没什么好事。

只见曹刿几步走到波波公主身后,伏在她耳根嘴唇微动,波波公主一愣,忙扭过头来看,一时止了哭,呆呆地望着曹刿。曹刿等波波看完自己,将脑袋缩回,伸到波波另一只耳朵底下,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何话。再看波波公主,就像中了邪,站起来奋力推开身旁的妇人,声嘶力竭地叫:“我要随奶奶一起去,就让我随奶奶一起去!”披下头发来,其状凄厉吓人,说着抄起灵桌上的长明灯,对着自己身上的长衫连泼带点,曹刿大叫:“不好啦,公主要自焚,灵堂要走水,大家快逃呀!”波波身上的大褂果然点着了,曹刿扑上去,三两下扒了,拿在手里当火把,见易燃的物件就点,一面喊:“不好啦,走水啦!再不跑就没命啦!”一眨眼的功夫,火就上了房,透过窗缝缝往外呼呼地,好像屋内有什么把它打疼了,拼了命地要往外逃似的。

庆父早窜到屋外,回头看着大火心头突突乱跳,暗想道:来时只说见机行事,谁料到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灵堂给点了,这孙子真是狗胆包天!都看见他是跟着我进来的,我要被他坑死了,我得主动把他交出来才能撇清干系。想着四下里看,哪里还有曹刿的踪影。一拍大腿,走了最好,不然我把他交出来,别人一看是他,问起来还不好回答。为今之计,只有打死不承认他跟我一起进的宫,神仙也拿我没辙,嗯嗯,就这么着!

庆父正乱想呢,忽见太子姬同带着老四季友焦头烂额从人群中向他走来。还没等庆父开口,太子姬同一步就跨到眼前,双手捉了庆父的手:“我都知道了!你也别太心疼,毕竟是个小幺嘛,多的是!欠他的情,我会加倍还你。今日多亏了他,要不是他及时呐喊提醒,我等怕是已经葬身火海,陪奶奶一起去了。只是可惜了,这样热心又这样伶俐的一个人,要是没死,前途当真不可估量!波波姐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也是万想不到的!素日里奶奶最疼她,有她陪着,黄泉路上也不寂寞。年纪轻轻的,唉!”说着更是摇头叹息不已。

“死了?”庆父疑惑道,“两个都死了?”

“死了!”季友向二哥庆父瞪圆了眼,“死定了!大哥最后一个从屋里退出来的,他转身看时,波波姐还在发疯,你那个小幺似乎想救她,结果两人抱在一处,到现在还没出来。等火灭了,都不知上哪找灰去!另外我看那个小幺有点像——”

“像什么?”庆父急道,“不像,我看一点儿也不像!”

“二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季友不依不饶地问。

“什么呀我瞒着你?无凭无据的!” 庆父四下乱看,忽然愤愤地,“怎么还没人来救火呢!”

正说着,那边跑来一个气急败坏的木亘王,到了跟前等不及喘气先骂:“我刚刚转身才走了一口气,你们就把房子给点了!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干的?说话!”

弟兄三人忙迎上去,太子姬同禀报,将波波如何得了失心疯自焚时意外点着了灵堂,大家如何逃出生天一一说了。木亘王惊讶之余,久违的良心渐渐回来,心说这个波波还有点意思,竟然当真舍了性命追着老婆子去,看来她也没那么讨厌,算了吧,就这样吧,毕竟是亲侄女,我会给你单独的坟冢,会加倍厚葬你的。木亘王看着大火中的不老宫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又问老三怎么不在,是不是在里面没逃出来。季友回说:“三哥身体不适,行完大礼咳嗽不止,母后让他先回去休息了,里面只有波波姐和二哥的随从。”

这时不老宫已完全被大火吞噬,四面窜出的火苗向上汇在一处,大势已成,单凭那群七零八落拿着脸盆水桶来回奔走的太监宫女们是不可能扑灭的了。四周被烤得炽热,天上纷纷扬扬往下掉着灰烬。

木亘王命人把那撸了半天袖子正欲亲往参与救火的宫廷总管常如海叫来,拉下脸来问道:“怎么还不见救火队来?”

常如海心说,哦?这事儿又归我管?他们不来我能怎么办!但是大王正儿八经问了,又不能不答,只吞吞吐吐地说:“可能是没人敲钟吧,照说这么大的烟也不用敲钟也该来。好在宫中诸殿彼此独立并不挨着,不然后果还真不堪设想咧!”既然不老宫已经着了,干脆让它烧烧完吧,烧完火自然就灭了,又不会蔓延至别的屋子,才一座宫殿而已,三个月就能重盖个新的。我都不心疼,你堂堂一个帝王,有什么好急,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小里小气,难怪一辈子碌碌无为,就知道跟我拿腔拿调,我呸,狗逼崽子!谁要是造反作乱,我第一个充当内应,革你妈妈的命!

“后果已经不堪设想了!”木亘王一字一顿地说完又问,“为何不敲钟?”

又来了,又来了,常如海恨不得跳起来把木亘王掐死。你和那帮治丧大臣开完会,转身去息痒宫老子不一直跟着的吗?我们不是同时知道这里起火的吗?你他妈说话还讲不讲理,你他妈还是不是个人?常如海心里在骂着,嘴唇也跟着翻动,外人还当是他吓得哆嗦呢。终于常如海的嘴里冒出了声音:“是,是,敲钟,这就敲钟。”说着转过来逮住一个小太监,厉声骂道:“混账东西,混跑什么?鸣钟啊,鸣钟告急!”

等到灭火队赶来,不老宫也烧得差不多了,木亘王一甩袖子再次回到息痒宫,歪在塌上,三个宫女围着他捶背的捶背,捏脚的捏脚。“本来还有个事情,老三不在就算了,只说波波,一个字:既往不咎!你们几个背着我搞什么,各自心里清楚,别当我不知道。现在人已经死了,所有事就到此为止。等火灭了,尸体翻出来只怕也焦了。两个活活烧死的,四肢自然不如太后那么镇定,一男一女要区分还是容易的,我看干脆一起葬了吧!给他们办一个阴婚,波波一辈子没嫁出去,死时给她心愿了了,也算一场功德。那小幺舍己救人,理应嘉奖,就追认他为伏炎将军,封夕阳侯,如此也不辱没了波波。这事就交给们三个,记得尸体验明正身!”说着木亘王坐起来,喝令:“摆驾永欢殿!”话音才落,捶背捏脚按头的撤下,屏风后转出四名粗壮妇人,每人端起床榻的一只脚就走。等御塌去远了,弟兄三人这才长嘘一口气,依次出来。老大老四走在后面,互换了一个眼神。老四季友便带着怨气说:“倒不是我推脱,我是真不想见到熟人尤其是波波姐惨死的样儿。再说这样的事谁不能办,非得指派我们!”

庆父回过头来看了季友一眼说:“父王亲自交代的,又有什么办法。去还得去。你要是不忍心,到时就别看。”

“想去你就去,反正我不去。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你一个人就够了!”季友忽然停下脚步,大有转身离去之意。

老二庆父也停下脚转过身。老大姬同也停下脚,看着季友,忽然说:“你说得对,一个人就够了!二弟,我们回去!”说着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拉着庆父的手就往回走,一面还说:“我新得了一个玩意,你见了必定喜欢!”

庆父本来还想去看看曹刿和波波的尸体,毕竟眼见为实,看完了好踏实。但姬同似乎有无比的力气,抓着自己的手不动武还一时还挣不开。但自己能跟他动武吗?不能。他又是大哥,又是太子,我只能暗中睡他老婆,只能暗中谋划杀他,当面还得客客气气的。另外刚好我有话跟他说,曹刿死不死的,就不管了。

季友见大哥姬同拉着庆父走了,这才暗暗出了一口气,扭头向不老宫去。到了跟前一看明火已经没有了,经水一泼愈发浓烟滚滚。老总管常如海拿着手帕堵住口鼻,站在亭下远远地看着,灭火队一个接一个,一条长蛇似的从这一直排到宫外护城河,一桶水一桶水地从一双手递至另一双手。

季友走到常如海身边,见左右无人,没头没脑的说:“去年中秋的事差点犯了,多亏我母后压着。”常如海一惊,见是四公子季友,忙弯腰打恭,口出百样感激的话才说了两句,季友便将其打断说:“现在急需两个上好的年轻尸体,趁火灭之前丢进火里,烧个没人认得出就好。”

“尸体?”常如海一凝眉,“有!前天刚打死俩,一个宫女偷了针,一个太监偷了线,还乱搞男女关系,就埋在不远。”

“那还不快去!”季友跺脚道,“再迟火就全灭了!”

“四公子稍安勿躁!”常如海笑着说,几步出了亭,来到灭火队前大喊一声:“停!”大伙儿干得正热火朝天,谁都没听见,也有那听见的,看了他一眼接着把传过来的水再递出去,谁也没搭理他。常如海只好朝灭火队长走去,抡起巴掌先给了一耳光:“这一下是我替大王打的,磨磨蹭蹭半天不来,若不是我拦着,你小子早被砍头啦!”

灭火队队长刘全有捂着脸蛋没吭声,直愣愣地看着常如海,等他接下来说什么。果然就听常如海命令他:“别再浇了,这屋子已经没用了,不如让它烧个干净,带着你的人滚蛋吧!”

刘全有一言不发,拾起挂在脖子上的竹口哨,鼓起腮帮子一吹,众人都停下来齐刷刷地看着他,看清他的手在空中一挥,一字长蛇就缓缓地蜿蜒而出。

刘全有才走,常如海便带着三个小太监拿着锄镐往后花园去,半柱香的功夫,果然扛着两具尸首来,塞进俨然一炉炭火的不老宫。为了烧得透彻深入,又找来硫磺油脂洒了。

“行了!”四公子季友搓搓手,“这就算验明正身了!”自言自语之后又对上前一步,凑近常如海悄声道:“这事要保密,怎么保证他们不在外乱说?”

“公子放心,”常如海指着那三人,“明天你还要尸首应急的话,我这又有三个。”

季友点了点头,拱手道:“那就辛苦常总管,常总管的忠心天地可鉴,母后和太子哥哥都会记得的!”

常如海说了几句客气话,转身领着人走了。留下季友又打发人去请治丧委员会的各级官员前来,交割尸首,传达圣谕。这时太阳也快下山了,季友听着肚子咕咕咕地叫,才想起午饭都没吃,心说幸好自己对王位没兴趣,要是我做了大王,肯定是操劳至死。季友交代完了拔腿要走,身后丧葬司廷尉吕河清手拿一卷竹简追上来:“四公子,这是我们根据老太太生前的日常起居拟定的随行名单,请四公子过目,若是没意见的话,可否代呈给大王?”

季友皱眉道:“为何你自己不去?”

吕河清挨着季友的脚跪下,双手举着竹简,垂头不语。太常贺亭山、大丧史赖续海、礼部侍郎金德峰、冢人叶力池等都依次跪下。最后太宰乌大江心中很是踌躇,暗想我堂堂一个太宰,百官之首,对着一个公子下跪传出去不像话,可是大家都跪,唯独我站着,好像我明目张胆跟他对着干似的。唉,乌大江轻轻叹了一口气,半跪不跪地也矮了一截,一面想,这小子要是懂事的话,就该慌忙跑到我面前,先双手把我搀起来再让其他人起来。

季友伸手接了竹简,波波姐“已死”,这名单已经不重要了,刚好自己也要去向父王复命,这顺水人情也是白赚的,想着嘴里笑骂:“你们这些鬼东西,是把我推出来给你们挡这一刀呢!我这就给父王送去,都起来吧!”说着再不看众人一眼,转身往永欢殿去。

永欢殿已点了灯,屋里屋外一样亮,不同之处在于屋外是灰白的,屋内是昏黄的。季友走进去,见父王埋着头,正在大快朵颐,嘴里同时发出“嗯,咬咬咬咬,好吃!嗯,咬咬咬咬”的声音。“嗯”是从鼻孔里发出的,“咬咬咬咬”却是咀嚼的时候每嚼一次发出一个“咬”,而“好吃!”,则是匆忙间的停顿,使得吃有一种紧迫的满足感。走近了看,还是老样子,人肉食槽,软绵绵的,低头一口咬下时不会磕到牙。还会动,还会笑,让用膳不止是用膳,而是一件愉悦的众乐乐之事。

“什么事?”木亘王见老四过来,一声也不吭,只愣愣地盯着酒菜,“饿了就一起吃!”

季友是真饿了,再不答话放下竹简一个饿虎扑食,趴在一具干干净净的绝色裸女身上就吃,嗯,这是麻婆豆腐,好吃!换一个,嗯,这是糖醋里脊,好吃!嗯,咬咬咬咬——吃了一脸的油,这时木亘王拾起地上的竹简,看了看问:“此何物也?”

季友吃得起劲,一面吃一面脱衣裳,这么多人,就自己一个人穿着衣服有点不合适,抬起头来回:“治丧大臣呈上来的名单。”

“啥,啥名单?”木亘王瞪了眼问。

“就太后随行名单。”季友从侍女手中接过杯子,一气喝光,爽快!

木亘王想起来了,一笑,仍掷在地上,伸手抓起一把牛杂,来喂“食槽”,将肚皮上的菜,进到肚皮里面,这真是一个奇妙的过程。木亘王问:“波波尸体找到了?”

季友停下所有动作,面向木亘王,回道:“除了太后,又有两具年轻死尸,衣服成了灰,皮肉也焦了,看得出是一男一女,女的身材和波波姐相符,情况就是这样。”

“嗯!”木亘王点了点头,忽然又问:“怎么就你一人来,你两个哥哥呢?”

“我们一起翻出尸体,知会治丧委员会的大臣来,大家就各自回去了,打算等明日或何时再向父王禀告。那些大臣得知我要去长元宫见母后,就说反正路过父王的永欢殿,让我转交一下名单,我想也是顺路的事,就来了。后来我肚子饿,午饭还没吃呢,蒙父王赐宴,就顾不得了——”

“哼!”木亘王先发出一串冷笑,笑完冷冷地说,“你本可以邀两个哥哥一起来复命,可是你偏偏独自一人跑来,可见你心怀鬼胎。一来你是想功劳独占,二来你是拐着弯儿的向我举报老大老二。你呀你,心机太重,别当我不知!你还脱了个精光!吃东西又不是洗澡,脱那么光你意欲何为?”

季友臊得一脸通红,俯身拾起衣服就要穿。木亘王看着老四瘦骨嶙峋的样儿就来气,两步上前朝着季友的屁股踹了一脚:“赶紧滚!”

季友抱着衣服抱着头,老鼠一般窜出永欢殿,后面传来父王爽朗粗犷的笑和宫女妃子们莺莺雀雀的笑。老东西!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