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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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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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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野传》连载

第一十九章 喜乐王

与别的大殿不同,长乐殿大门朝东。清早直扑而入的阳光才落在虎皮垫,喜乐王就金光灿灿地坐在上面了。开朝就议事,不开朝就批折子,批累了就托着下巴发呆。等到阳光从他身上退去,他便站起来,一百二十八斤的金甲将他裹得严实又辉煌,每走一步都清脆悦耳,看,他现在要转到屏风后去屙尿。笨重的铠甲让他无法自己解开裤带,更无法捉住小鸡鸡。贴身太监李子青忙弯腰帮他扯开裤带,轻轻掏出来。小太监耘儿端着敞口尿壶,跪下去对准了一滴不洒地接住。尿完抖三下,才要收进去,又尿了一些,又抖三下,终于塞回去,裤带系牢。耘儿自去清理尿壶,搁下不表,单说李子青扶着喜乐王转屏风来到正堂。才要落座,就见宣姜长袍拖地,目视前方地走来,人虽未到,目光却像一把凌厉而无限长的剑,直戳在喜乐王的脸上。

喜乐王眯起眼睛看了半天,多年没见,我女儿都老了!喜乐王坐下来,让李子青又去取了一个蒲团,放在案前,请宣姜对面坐下,父女俩好说话。宣姜坐下,依然目视前方,好像面前的喜乐王正在妨碍她凝视远方。

喜乐王见宣姜这幅德行,心说你都气我二十年了,怎么还气呢,懂点事吧。低头仍批折子,我就先不开口,看你撑到几时!喜乐王眼睛留在竹简上,半天没翻动,等明白过来,也觉得没意思,让李子青给宣姜倒茶,然后以手杵案站起来,围着案子和宣姜缓缓走动,开口道:“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也就是你曾祖的曾祖的曾祖,那是一个春天,老人家欢欢喜喜去镐京述职,结果却让人给煮了!纪王向周天子进了谗言,说我们齐国不尊周礼,在寝房中跳应天舞,是忤逆欺君,是大逆不道。彼时礼乐正在崩坏的关头,天子要杀人立威,为礼乐护航,问都不问就把人扔进沸鼎给煮了。可怜,须臾就飘出肉香,捞起来剁成块,扔大街上喂要饭的了!”

“这破事儿我从小听到大,早就听厌了!”宣姜冷冷地说。

“不,我觉得你听得还不够!耳朵听进去没有用,听出茧子都没用,你要听到心里去!你如果真的把自己当作一个齐国人,就该知道,此仇世世代代压在我们的胸口,不灭纪国,枉为齐人!纪国不灭,我甲不离身!”

“那你去打呀!”宣姜终于展开表情,暴躁起来,“搁这儿喊个什么劲,搁这儿喊有个什么用!”

“我在打呀!”喜乐王停下来,小腹又有点疼,去年只是左边疼,今年两边都疼,上茅房半天拉不出东西来。纪国不灭,屎都要跟我作对了!喜乐王弯下腰来,李子青赶上来,问:“还是那疼吗?”喜乐王没说话,扶着李子青喘了两口气,接着说:“我的一生,都在跟人打仗。七年前,我攻打盟、向,不为别的,就是要抢他们的钱,以战养战,好回头打纪国,当然,我一国之力是不行的,和我们一起的,除了郑国,还有卫国!

四年前郑国土广王与我一起吃酒,不知怎么就说起周礼,说起鲁国来,我们都是痛恨周礼的,你的曾曾曾祖父,就是因为周礼才让人给煮了的,去他妈的周礼。土广王就不用说了,五年不朝,周天子才兴兵打他的。用时髦的话讲,我们都是革命者,是先驱,而鲁国却始终抱着周礼不放,自号礼乐之邦,是典型的保守派。趁着酒兴,我们一拍即合,要给鲁国一点颜色瞧瞧,在这意识形态问题上,我和郑国的土广王,是不谋而合的。鲁国虽是姻亲,但面对大是大非,一个女婿算得了什么。而与齐郑一起的,还是卫国!”

喜乐王接过李子青递过来的茶盅,顿了顿才徐徐把水一起喝完,接着说,“去年木亘王他娘七十大寿,虽然刚打过他,毕竟文姜是嫁过去了,面子上的关节还是要讲的,你叔带了两盒酥果去,回来半路就,就——”喜乐王忽然泣不成声,李子青忙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铠甲太厚了,力道传不进去,使得整个人都震动起来。喜乐王抬手制止李子青,抓起李子青的袖子擦了眼泪,深吸一口气,徐徐呼出,“我已经派人查实,你叔确是中了七日散之毒。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我今天说给你听,你要保密,尤其是无知,他还小。天真烂漫的年纪,这些沉重之事就别让他知道了。鲁国这是在报复我,不但毒死了你叔叔,还和纪国勾搭一起!唉,要是郑国土广王还在,我势力也不至如此单弱。唉,谁让土广王死后,郑国就乱套了呢,这事儿说来话长——”

“我不想听!”宣姜冷冷地打断道,心说这都是你无能的借口。

“不想听也得听!”喜乐王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快要夺眶而出了,鼓鼓地盯着宣姜,“身为齐国的公主,就该懂齐国的事,否则就是不懂事!”喜乐王回到案前坐下,李子青忙转过去,坐在喜乐王的后面,给喜乐王当靠背。又听喜乐王滔滔不绝地讲述郑太子忽怎么上位,权臣祭足如何在宋国胁迫下把郑忽赶下台另立新君,新君万厂王如何不兑现当初给宋王的承诺,宋王如何发兵催收贿赂,郑国如何找鲁国斡旋,宋国如何找到自己。自己如何找卫帮忙,燕国如何为讨好自己答应出兵,最终如何爆发宋、齐、卫、燕四国对郑、鲁、纪三国的一场战争。“唉,燕国临阵脱逃,卫国派了一个小孩子来领兵,就是我的外孙,你的小儿子,叫什么卫朔的,屁用都不顶!我们大将军陈留章小聪明不少,要认真打架还差点,多亏了彭生,就他还能以一当五,不过也连中几箭,差点小命都丢了。等我们输得差不多,宋国的兵才姗姗而来,气都要气死了!这帮饭桶,能赢还鬼了呢!”说完又撩起铠甲揉肚子,只听过说话太急咳嗽的,还没见过说话太急肚子疼的,什么意思嘛!

“你说的这些破事儿我哪件不知道?”宣姜冷冷地说,“我堂堂一国之后,你当我是傻吗?”

“若不是齐国公主,你拿什么去当人家堂堂一国之后,你是真的傻么?”喜乐王怒骂道。这时李子青已经转过来,把喜乐王抱在怀里,手也伸到铠甲之下,帮着揉肚子。喜乐王可能是动了勃然之怒,肚皮被牵动,疼得更厉害了,嘴里哎哟不绝,终于好些了,又忍着疼说:“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啦!偏偏我活在当今,要是活在古代就好了!现在的人还讲什么天理,讲什么礼仪,都是看谁拳头硬!我们齐国由来老实,跟天子又不是一个姓,处处受排挤,处处低人一等。再没几个帮扶能行吗?朋友嘛,今天跟你朋友,明天跟他朋友,哪里还有什么朋友!姻亲就不同,毕竟共了子女,会更牢固。这些年来卫国一直都是齐国的忠实盟友,但凡我有邀请,他们就没有不来的,当然,有没有帮上忙那是另一回事。给儿子找媳妇‘女好自娶之’,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并非只有宝亘王如此。这么多年过去,孩子都大了,怎么还耍性子?我们不是寻常百姓,要忍辱负重,要深明大义!唯有如此,才能报仇雪恨,我不但要灭纪国,我还要——算了,你一个妇道人家,说多了你也不明白。反正你听话,好好儿的,过两天就回去。宝亘王那人还是顾大局的,回去跟人家认个错,我这边也派人送一封信过去,不会真把你怎么样!”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了吗,”宣姜忽然抬起眼皮,瞪着喜乐王,“就没有你好我也好的办法了吗?”

“什么意思?”喜乐王心说你又要整什么花样。

“齐国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忠实的盟友,你大兵压境于外,我手刃老贼于内,我们里应外合,给卫国换一个君主,只要有我在,我保管他乖乖听话,比老贼还听话,不好么?”说到最后,宣姜语气急促起来,眼里充满期待。

喜乐王摆了摆手说:“顺利的新旧更替,朝野都会动荡一两年。兵变得来的政权,总不长久。宝亘王除了教子无方好点女色,并没什么恶名,且经营多年,根基颇深,冒然弄死他,谁看不出来是外戚干政,又怎么平服得了人心?你呀,就别想东想西的了,安安分分地做你的王后不好么?都快四十岁的人了,什么爱呀爱的,羞不羞的?缺男人可以找内宠嘛,宝亘王也不是什么保守的人,这种事本来不该由我这个做父亲的跟你讲,好自为之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多说无益,不如干脆闭上嘴巴等开饭吧。宣姜脸上挂满寒霜,从喜乐王对面站起来,走向一旁的席位,坐下去,身子端正,不再是一个齐国公主,又是一个卫国王后了。

“另外,”喜乐王侧着身子,抬起整只手指着宣姜大概的方向,脸都没转过来,好像要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事,“陈王后的事,你怎么交代?”

“陈王后?”宣姜心里咯噔一下,脸皮上仍硬着头皮装傻充楞,“陈王后怎么了,我交代什么?”

“陈王后出事了你不知道?”喜乐王逼问道。

“哦,”宣姜努力笑了笑,“知道,想起来了!你问得这么急,我一时倒愣住了,”宣姜抬手将一缕并没掉下来的刘海放回原位,“父王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昨天我们着实是吓得不轻,咱们齐王宫里怎么还能出这种事呢,也太让人没安全感了吧!”

“我问你打算怎么交代!”喜乐王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宣姜,“还不承认?”见宣姜仍是一脸无辜不明所以的样子,喜乐王叹了口气,对李子青说:“告诉她!”

李子青站起来,先冲喜乐王弯了腰,再冲宣姜笑着点点头:“宫中看似无人把守,看似防务空虚,其实不然。这本是只有极少人才知的最高机密,知道的人至今不超过五人。长公主外嫁多年,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了。”

“知道什么?”宣姜仰起头,半张着嘴,露出她从未在铜镜中见过的愚蠢表情。

“在南方茂密的森林里,有一种四脚蛇,它们躲在草里,就变成草的颜色,躲在石缝里,就变成石头的颜色。”

“听过,有听说过。”宣姜差点说她见过了,只恨不知李子青后面要说什么,保险一点,就说听过吧。

“我们宫禁司从遥远的西方大国,是希腊吧大王?”见喜乐王点点头后李子青接着说,“我们从希腊请来几名智者,他们利用变色四脚蛇的原理,为我们制造了一批变色守卫。只需把守卫放进方盒子里,外面用绳收紧,再把变色四脚蛇的唾液掺在饭菜里喂他们吃,三五年后倒出来,就是会变色的方块人了,给砌进墙里,看上去,摸上去,都和砖头一般无二。他们有专人护理,不用担心会挨饿受冻。他们的职责也简单,就是把路上的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上报宫禁司。”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喜乐王及时插一句话进来。

“竟然都知道了,那你也该知道,她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宣姜脖子扬得高高的,既然被戳破,那也只好破罐破摔了。

“我不关心事情的过程,现在就问你怎么交代!”

“没什么好交代的!”喜乐王的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来,宣姜便抢着回。

喜乐王被噎住,一时哑口无言,宣姜也不再说话,李子青自然不敢说话。偌大的长乐殿顿时安静下来,仔细去听,只有天井漏下来的阳光,在地上不想引人注意地爬,偶尔在翻过一抹灰尘时,发出微弱的滋滋声。

忽然这份死寂被打破,大殿之外响起脚步声,一个人?三个人?不对,应是两个人。会是谁和谁呢?宣姜转过脸去,殿门外从阳光里走进两名身着华丽的公子哥儿。公孙无知在前,肚滚腮圆,憨态可掬;公子纠于后,剑眉星目,光华照人。

“无知,来!”喜乐王亲切地喊,看见公孙无知,真是比亲儿子还亲。

公孙无知来到喜乐王的膝前,盘腿坐下,身子歪下去,脑袋塞进喜乐王的怀里,一切就绪了,这才拉长声音喊:“伯父——”

公子纠紧挨宣姜的席位坐下,二人皆目不斜视,似乎从未见过,彼此压根不认识似的。

那边公孙无知和喜乐王温情脉脉的话语此起彼伏着,公子纠干脆闭上眼睛,后来耳朵也跟着闭上,可以不受干扰地想事情了。昨天,宣姜说要毒死父王扶我上位再兴兵伐卫。我说考虑一晚再给她答复,可是这一忙竟给忘了。后来她也没再来找我,那我还要不要给她答复,还是干脆就当从未有过此事?昨日看她的情形倒不像说着玩的,如果她今天再不找我,怕是已经找到心仪的合作伙伴了。不是太子,就是小白。小白的可能性小一些,谁会找他呢!那么就是太子诸儿了。他们俩现在都没来,也不知在搞什么!好像什么事大家都知道了,唯我被蒙在鼓里,一会儿他们来了,我且多留神,看谁的样子最像要下毒。啊呀,要是一人一席,这下毒怕是不方便哩,除非又有人心血来潮,要大家围在一起吃,那机会就——

“伯父,待会儿我们是分开吃还是坐一起吃呀?”那边传来公孙无知乖巧的声音,公子纠胃里一阵翻腾,眉头皱起时分明觉得眉心有块疙瘩,便抬起右手,中指、食指并在一处,细细地揉。

“听你的!”喜乐王声音里的慈祥像蜂蜜,既粘又稠,全滴在公孙无知的脸上,“听我侄儿的!”

“我要大家坐在一块儿吃,更亲密些。”公孙无知仰面躺在喜乐王的怀里,看着屋顶两片明瓦漏下的阳光里,漂浮着无数细细的灰尘。

“好,好!”喜乐王两手箍着公孙无知,腮在公孙无知的发髻上来回磨蹭,一面问下面宣姜和公子纠:“你们的意思呢?”

宣姜转过脸去,浅笑道:“既是家宴,又没有外臣,要是再分开吃,未免让人心寒。”说着,抬起衣袖放在眼角,又点了点,没猜错的话,是在拭泪无疑了。

公子纠傻傻地抬起头来,不置可否地看着喜乐王。

喜乐王哈哈一笑:“那就一块儿吃!”又看殿门处一丝阳光都没有,知道到了饭点了,便问:“还有谁没来啊?”

李子青回说:“太子和三公子还没到,奴才这就叫人催去!”

喜乐王一抬手臂:“不像话!”又转向公孙无知:“饿了吧?”最后令:“所有案席并拢,摆饭!”

李子青传下令去,先扶公孙无知起身,又来搀喜乐王,一面说:“不如也在侧殿摆一张圆桌,放几把太师椅,这些新潮物事他们那些大臣都有,咱们倒落后了。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固然是好,蛮夷流进来的有时也挺好用的咧。”李子青见喜乐王好像没听见似的,只好又说:“当然,按照周礼,番邦之物是不好登高雅之大堂的。”

“现在就买去!”只要是能违反周礼,倾国荡产都要做,何况是买几张桌子呢!

李子青笑着从腰间一串钥匙里摘下一支,递给出去倒了半天尿才回来的耘儿:“去,多叫人,西面丙字第七号仓库,一张八仙桌,一扇圆扣板,八张太师椅,要快!”

耘儿接了钥匙拔腿就去,这边李子青扶着喜乐王,领着众人才走几步来到偏殿,那边耘儿却已领着人把桌椅布置妥了,要不说这孩子机灵,会办事。喜乐王看着还不错,在正中的椅子往下坐,却怎么也坐不下去,原来铠甲太硬给杠住了。李子青当即命人将太师椅的靠背削去,椅子变成杌子,撩起铠甲正好坐下,又命两人立在背后,好让喜乐王吃累了时往后靠着休息。

宣姜只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在喜乐王对面坐了。公孙无知在挨着喜乐王在左面坐下。公子纠左右看了看,便在公孙无知和宣姜的中间找张椅子坐了。正上菜时,外面传来咚咚脚步声,喘息声,然后是太子诸儿大呼小叫声:“父王,父王,儿臣来晚啦,开会!——人呢?”一时无声,又有脚步声近,诸儿在太监的引领下过来了,“开会!大将军心情不好,军机例会没去,我主持的——怎么这里也摆上大圆桌啦?——父王,卫国要对我们用兵啦!”

“哦?你在哪里主持的军机会议?”喜乐王拉下脸来,两只眼睛都放出光亮,照得诸儿无处可遁。

诸儿心里一惊,硬撑道:“就,就军机阁呀!”

喜乐王哼了一声,对李子青说:“告诉他!”

李子青对楞在那里的诸儿说:“大将军是没去,你也没去,大王去了!会议是大王主持的,卫国要对咱们用兵还只是卫国右公子扇的一把火,能不能烧起来还另说呢。齐卫多年的感情,哪里是说没就没的——大王,还要往下说吗?”

喜乐王伸手抓起一块皮蛋,正要往嘴里塞:“接着说。”

李子青便转过来面向冲宣姜:“一切根源都在长公主身上,长公主若能深明大义,不忘出身,心向大齐,大王只消一纸书信便可让卫王放下刀枪,把酒遥祝呢。”

宣姜裂嘴微笑:“好说,好说。”

诸儿才挨着喜乐王右面坐下,喜乐王便问:“你是如何得知陈留章没来开会,又是如何得知卫国风向?”

诸儿低着头,半天才说:“刚进来时遇到宫防司秦统领了,匆匆问了一句。”

喜乐王冷笑一声:“那他没告诉你会是我领头开的么?”

诸儿羞赧不已,喃喃道:“赶着过来,匆匆忙忙的不及多问。时间太紧了嘛,其实想也能想到,大将军没去,儿臣又没去,必定是父王亲自去了。儿臣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喜乐王重重地叹一口气,唯恐所有人听不见:“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把齐国交到你手里!”喜乐王环顾四周,看了又看,然后问:“是不是还少了一个,是谁没来?”

李子青附身回:“三公子没来。”

“老三?”喜乐王一指公子纠,“老三不在这呢么!”

李子青把喜乐王的手压下来:“这是二公子!”

喜乐王一拍脑门,转过来冲着公孙无知道:“我总把你当老二了!”然后坐正了身子,大声问道:“老三到底是谁呀?”

“是公子小白,公子小白呀!”李子青可真着急,这事儿要传出去让小白公子知道,他得多伤心哪。

“哦,”喜乐王点点头,“没错,他也是我生的。我是有这么个儿子。我怎么有这么个儿子?我的儿子真的是,”喜乐王摇摇头,眼前依稀浮现出当年郑国公子忽的面容,又看了看一旁的公孙无知,心中怆然,暗道怎么我的儿子总不如别人的儿子好呢!喜乐王见酒菜已齐,便下令道:“开动吧,老三不来没什么打紧,一个没用的东西!”

诸儿起身,抄起酒壶给喜乐王斟了一杯,放下酒壶随意往桌上扫了一眼,赫然发现所有人都停了筷,歇了嘴,定了身形,似乎一动就会吓坏什么似的;等自己放下酒壶看过去时,他们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筷子动起来,嘴巴也会咀嚼了。奇怪,诸儿心想,莫非我想毒死老东西的事世人皆知了?

喜乐王饮了一口放下杯子:“两个事情,我们一家子过年也不在一起吃饭,这次趁宣姜来,聚一聚,彼此见见,拉拉家常,说说闲话,大家也和睦和睦;第二呢就是昨天陈王后的事,经宫禁司和宫防司协同彻夜调查,现已查明,”说着抬起眼皮盯着宣姜,宣姜毫不回避,迎着他的目光看回来,两人对视一番,末了喜乐王把目光转向别处,“事实的真相就是,陈王后私自信奉邪教,神志早被邪魔入侵,常胡言乱语,说要杀死肉身,释放灵魂返回仙界,还常劝寡人与她同去。只当她一时糊涂,谁想这么快她就修成正果,带着随身侍从鸡犬升天了。邪教害人不浅,大家都要引以为戒。另外这个事,自己知道就行,不要外传,毕竟事关宫中体面。可都记住了?”

众人都说嗯嗯好好记住了。喜乐王又说枯饮无味,何妨唱歌助兴。说着以筷击碗,开口唱:

雨后凉风入旧楼,一池隔断绿屏幽,清灯斜照暗香稠。世事熄灭人去后,夜渐渐深无限秋,梦随雨至天尽头。

声音越发悲切,众人不知悲从何来,眼泪却也如断线珍珠,扑扑簌簌,真的就像一家人,抱头痛哭,同声欢唱,相亲相爱起来。俗事通通丢在一旁,杯来盏往,觥筹交错,且享受这百年难遇的阖家之欢吧。喜乐王笑了又笑,众人也笑了又笑,就连一旁的李子青,也拢了两手,吃吃地笑起来。

忽听“咣当”一声,喜乐王犹如一截劈柴,脸朝着一桌的饭菜,豪无征兆砸下,或许是铠甲太重了。

唬得李子青大骂喜乐王身后的靠背:“死人,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扶起来!”

等两靠背转过来,将喜乐王拉起来看时,已是口吐白沫眼看着人就不行了。

“了不得!大王被毒死了!”宣姜不知何时立于椅面,指着诸儿大叫,“来人呐,来人呐,快将这弑君杀父的狗贼乱棍打——拿下!”

屋顶顿时破了几个洞,瓦片纷飞,跟着跳下几名劲装武士。前门后门,冬窗西窗,都被挤爆了,呐喊着冲进几十名盔甲鲜明的骁骑卫,最后进来的,正是白衣白甲的大将军陈留章。

“他妈的!”陈留章怒气冲天,“连大王都敢杀,胆子不小嘛!说,到底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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