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诸儿说,“有人在叹息。”
乌碧卓玛长裙拖地款款走来,叹息一声:“没人叹息,你听错了。”说着拿一把轻罗小扇,上了塌,挨着诸儿扇起似有似无的风。少主今天不对劲,早上醒来就说胡话。
“有的,一定有的。”诸儿脑袋枕在一条鼓鼓囊囊的大腿上,脸朝窗外的大海,神情落寞,“孤寂,哀怨——”
“不会是妹妹吧?”乌碧卓玛怜惜地问,她知道少主心里只有妹妹,那个只能想想却怎么也得不到的妹妹。
“不是,听上去有些苍老——”
苍老?乌碧卓玛心里一惊,不,不要说这个词。我已不年轻,少主也不再年轻。我们,几乎就要老了。不,这太可怕了。我宁愿死,也不要老去。
“而且是个男的。”
男的?怎么会!乌碧卓玛更无法理解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少主的幻听里,莫非他也开始喜欢男人,而且喜欢老男人了?这多可怕!
“瑟响了,你听见了吗?是《梅花三叠》,是我们的梅花三叠,是妹妹!”诸儿忽然哭了,扑向绕梁。他耳朵听着瑟响,手下拨着琴弦,是灵魂的合拍,是水乳的交融。一遍一遍地弹,一遍一遍地弹,怎么就不停下来呢,少主不累吗,呀,手,少主的手流血了,血在绕梁身上流淌。少主不觉得疼,少主满面泪痕,又一脸满足。
“少主!”乌碧卓玛放下小扇扇,扑向诸儿,失声痛哭,“你停下来,别弹了!你的手不痛吗?”说着紧紧抱着诸儿的双手,再不让弹了。
诸儿转过来,哽咽道:“弹了手痛,不弹,心痛!”
正闹着时,一个绿褂白裙的小丫鬟来回:“彭生公子来了。”
乌碧卓玛眉头一皱,他来干什么?诸儿犹在喃喃自语:“是妹妹,只有妹妹才能这样合拍。”
乌碧卓玛正要说声请进来,那边帘栊挑开自己走进一个人来,不是彭生又是谁。彭生进来见了那绿褂白裙的丫头,躬身一笑:“连花姐姐。”
连花笑骂:“鬼才是你姐姐!”说着扭身避开,拿起香几上的鸡毛掸子,角角落落拂扫一遍。
彭生过来,向着乌碧卓玛一弯腰:“乌碧姐姐。”
乌碧卓玛冷冷地:“你来做什么?”
彭生早就习惯了乌碧卓玛冰冷的样子,他知道,她为难着呢。彭生笑了说:“也没啥事,就是过来看看我的好兄弟!”
“按辈分你可是他叔,兄弟兄弟,别不要脸了!”乌碧卓玛看上去不在假装,而是在很认真地讨厌彭生了,“没啥事你先回吧,少主今天不舒服!”
“不舒服?”彭生一个箭步窜上前,这才看清古琴上的血渍,“这是咋的了,怎么还弹出血来了?”
“是妹妹,”诸儿萎靡地转过来,眼皮微抬,“是妹妹!姐姐不来吃,父王不能去。父王不去,妹妹不来。都怪王后,死在半路,坏了我的大事!”
“什么姐姐妹妹的,你说的什么呀?”彭生凑上前,因为后来诸儿的声音越来越细,之间嘴唇动,不见声音出来。
“生病说胡话你起什么哄呢,还不快走开!”乌碧卓玛真急了,一步上前拉住彭生的后脖领便往后扯。
“那得请太医来看呐!”彭生被拖出一丈远,挣扎出来,叫道。
“什么药也治不了!”诸儿满脸都是欲满难缠的愁闷气色,说病,真的就病了,“我病在心,神仙难救!”
彭生何尝不明白,听他如此一说,忙拍手道:“我们多年兄弟,救不了你一世,还救不了你一时么!但跟我去,保管你一日逍遥快活。”
乌碧卓玛瞥见诸儿眼睛里泛起一丝活意,心想彭生还能带他做什么好事,不过歌楼妓院,寻欢买笑;街头巷口,勾引良家罢了。也罢,与其在家闷着发病,不如外面散散心。于是悄悄儿地问诸儿:“有力气出去走走吗?”
“有!”诸儿双手在榻上一撑,屁股空悬往后摆,双脚交叉一收,撑起来转身便走,“好久没出去逛逛了,彭生兄弟,你总不来,我好生寂寞呀!”
“我倒是想常来,就怕乌碧姐姐不高兴。”
“高兴,怎么不高兴!”诸儿转过来问乌碧卓玛,“你高不高兴?”
乌碧卓玛笑了说:“高兴!有人来看你,替你解闷儿,我又轻松,又放心,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说着上前又搀了诸儿,“那走吧,是要去哪儿?”
“你也要去呀?”诸儿看着乌碧卓玛。
“我不能去吗?”乌碧卓玛看着彭生。
“能去!”彭生眼珠忙笑了说,“人多热闹,就怕你不愿意去!连花姐姐你也别擦了,一起去!”
连花停下手里的活,愣在那里:“我也要去?”
诸儿不耐烦起来,挥挥手道:“都去都去,大家都去!”
出门才说要坐车,诸儿坚持要走走,好在日倾馆也不远。彭生在前引道,连花和乌碧卓玛在后一左一右地搀着诸儿,唯恐他被胡同口吹来的横风刮走。
几人来到日倾馆门前,才进去里面跌跌撞撞出来一名醉汉,推开彭生,见有两名貌美女子,只当是院里的姑娘,便伸手在乌碧卓玛脸蛋上捏了一把,张嘴大笑,酒气熏天才要走,肩头却被一把薅住,回头看,正是刚才摸的小娘子。“怎么?”醉汉说,“还想玩?不玩,不玩,我要回丈母娘家吃午饭!”话未说话脸上早挨了一记耳光,一声脆响之下,人顿时醒过来,勃然怒道:“臭婊子你敢打老子!”
乌碧卓玛早不是以前娇滴滴的小姑娘了,双手叉腰才要骂,就听诸儿在一旁劝:“算了,打一巴掌由他去吧,一个醉鬼理他做啥。”醒过来的醉汉斜乜着眼看了诸儿一眼,忽然瞪大了双眼,横走两步来到诸儿面前,直勾勾地盯着诸儿,自言自语道:“印堂发黑,与鬼有神交!惹不起,惹不起!”说着朝地一左一右连吐了两口唾沫,拔腿便跑。众人一笑仍往里走,只有乌碧卓玛暗想少主今日行为古怪,怕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再看那人已跑的远了,也只好作罢,回头再请众神吧。
彭生是老客,更是大客,四面楼皆有人迎出来,叠玉楼的红姨,粉红楼的花姐,花明楼的弓婆,缠水楼的荡儿,几人把彭生围在当间,热情万分。彭生只回头问诸儿:“好兄弟,你说去哪个!”
诸儿躺在两个女人的怀里,不痛不痒地回说:“随你,哪个都好!”
彭生笑了说:“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就吟诗下酒,风雅一回!当年康老夫子淹蹇于此,临去留下一名女学生,色艺双馨,我们何不去会她一会?”
红姨一面把人往里引,一面地说:“公子,我们这儿的姑娘个个生得好,人人有文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没有不精通的,选谁都一样!”
“别废话,”彭生带着人噔噔噔上了楼,径直往冰冰屋里去,“我们就要宋冰冰!”
“唉哟,来晚啦,冰冰整个上午都被人包下啦,下次记得提前预订。上午卖艺不卖身,下午卖身不卖艺,晚上啥都卖,叠玉楼的规矩,天王老子也不好插队!唉哟,说了有人!唉哟,这事儿闹的!”
门被推开时,公子小白正在里面踱着步,双眉紧锁,一副沉思模样,听见声音抬头看见彭生,先是一惊,再脱口道:“来得正好,我这碰到难题啦,你帮我解一解!”
公子小白话音才落,太子诸儿踏着自己的声音就进来了:“什么难题就难倒了我聪慧过人的幼弟呀?”
几人大笑相见,都是自家人,彼此间也无需问为何在此,为何而来了。彭生朝楞在一旁的红姨喝道:“怎么还戳着不动呢,添酒菜来!”红姨临去又把门掩上。各自找凳子坐定,小白这才说:“冰冰给我写了一首未来诗,让我照在也作一首,我从未见诗有如此做法,古半天出不来一句,惭愧,惭愧!”乌碧卓玛从小白手里接过一张素绢,一字一字地念:“用带血的菜刀,一截一截地切碎我寂寞的身躯,让蚂蚁们,来搬运我的尸体的碎末,去那樱花树下,明年樱花盛开的季节,亲,你看到的不是樱花,是一树的我。”
“什么血淋淋砍尸体又开花的!”诸儿等不及听话就骂,“什么狗屎玩意?”
“是很超前的先锋派,说是未来会很流行的,所以叫未来诗。”小白唯恐冰冰受气,忙圆场解释,“要不咱们还玩现代诗。《情僧录》大家都看过吧?咱们就照二十八回贾宝玉的令每个人都说一个带悲、愁、喜、乐的句子来,还要说出‘女儿’来。”
彭生说:“为什么一定要说女儿,男儿不行吗?”
小白说:“也好,那咱也不拘于男儿女儿,想说哪个说哪个。说完喝一碗,再即性唱个曲儿,最后嘛,就照着身体上的部件,说一句现有的诗句。”
见大家一脸朦胧,冰冰站起来说:“我先给大家打个样,你们照学就好了。” 言罢先喝一碗,吟道:“女儿悲,相公一去十年归。女儿愁,相思泪尽叠玉楼。女儿喜,迎面识得相思意。女儿乐,一根鸡巴往里戳。”
乌碧卓玛听了轻轻一笑,诸儿和彭生哈哈大笑,连花举起衣袖遮了脸,咬着嘴唇笑。只有那小白,怔怔地看着冰冰,似乎不认识一般。乌碧卓玛拿筷子敲打桌面:“一根鸡巴乃是《情僧录》原装佳句,不可照搬,先罚一碗,勒令再想!”
冰冰只得喝了一碗接上:“女儿乐,巫山云雨天上合。” 身后操起琵琶,咿咿呀呀边弹边唱:
“盼亲亲在春梦里,盼亲亲在石桥边,盼亲亲在秋水外,盼亲亲枫林间。翘首难捱日复日,煎心不耐年复年,郎君啊,你何时来到我跟前。”又喝了一碗,捋一把头发,说道:“朝成青丝暮成雪。”
众人拍手叫好,彭生站起来要说,却被乌碧卓玛一把按下:“我先来,你老实坐着罢。” 先喝一碗,彭生问:“不是先说了再喝么?”
乌碧卓玛瞪眼道:“我渴不行吗?男儿悲,头戴绿帽做乌龟。”
彭生一口酒吐出来,大赞道:“这个好,实在又大气!”
“男儿愁,弱水三千我还要。男儿喜,相逢总在罗帐里;男儿乐,玉腿酥胸看不够。” 张嘴唱:“金丝笼,金丝雀,声声恨如铁,人言歌喉清澈。挣脱樊笼,向那粗枝大叶,莫道雨打风吹,谁料是销魂一夜。” 离席走出两步,扭过头来两眼一瞪:“回眸一笑百媚生。”
诸儿作惊倒状:“哎呀,哎呀!” 乌碧卓玛半碗酒泼来,诸儿闪身避过,站起来吟道:“女儿悲,才逢蛋打看鸡飞。” 乌碧卓玛皱眉道:“这又是在编排谁呢。” 诸儿得意一笑:“听着罢,好的还在后头呢,女儿愁,对镜相看两猪头。”
乌碧卓玛站起身,嚷着要撕诸儿的嘴,诸儿绕着桌子一面躲一面说:“女儿喜,粉添一寸颜色美;女儿乐,风流公子给钱多!” 彭生抚掌称妙,小白轻轻摇了摇头。诸儿喝下一碗,抢过琵琶来,偏偏不知如何摆弄,只随意拨弹,唱的是:
“我是那吃过猪肉看过猪跑的人呐哈啊......也曾在高山之巅,与那神仙下过棋;也曾在,深渊之底,陪那王八泡过水。任你那天地宽广、世界繁华,万紫千红花开遍,奈何我,岿然不动,怡然自得,双眼皮一跳不跳,小鸡鸡一翘不翘嗷嚎嗷......” 放下琵琶一摸自己的脸:“人面桃花相映红。”
乌碧卓玛笑骂:“你那叫‘人面不知何处去’,不要脸!”
轮到小白,只见他右手举酒相邀,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瞧去,似乎是对着白云,似乎对着正缓缓飞去的大雁。一开口众人惊呆:“男儿悲,长风破浪遥无期。” 冰冰离席一拜:“公子诗情纵横,小女子佩服。”
小白轻轻咂了一口酒,接着念:“男儿愁,昨日之日不可留。”
诸儿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听得小白吟道:“男儿喜,高歌取醉欲自慰;男儿乐,浮云一剑扫六合。”一口饮尽,乃唱:“人生何其短,仗剑去他乡,但为青云故,无端赋明堂。高阁人王宴美酒,神仙妃子要衣裳,打马脱靴走金銮,呼来不去逆龙颜。仰天大笑出复进,醉罢携友访名山,归去兮,行路难。” 举起一只手:“手可摘星辰。” 令完,坐下又饮,再看众人,皆咨嗟不已,道如此才情,绝非凡人所有,真真是被贬下人间的仙子,可谓谪仙人是也。
彭生站起来道:“轮到我了是不是?女儿悲,不知初夜给了谁。” 乌碧卓玛问:“不是给了你么?” 诸儿答:“他专爱少妇,童叟无欺。”
“女儿愁,来将通名把枪收。” 诸儿忙问:“这一句怎么解?” 彭生笑道:“此乃一个典故,说的是一红粉开腿接客,来人见其容貌之后怒不可遏,只要换人,你说她愁也不愁?” 乌碧卓玛便骂:“你胡乱撰的,还说典故!”
彭生嘻嘻一笑,接着说:“女儿喜,花开两朵接连理;女儿乐,裙下英雄八百个。”喝了一碗,唱:
“茶饭不思把你来忘,忘来忘去病入膏肓,一合眼见到黑白无常,笑我为了一个臭婆娘,年纪轻轻便把命儿丧,连拉带扯来到奈河桥下,有个人儿至今不曾忘,如何咽得下这口孟婆汤。” 唱完又饮一碗,抬一只脚踩在板凳上胯下抓了一把:“雄鸡一唱天下白。”
女人们连啐带骂,唯诸儿大笑不已。
最后才是连花,连花未语先羞,抬眼看了一眼诸儿,诸儿冲她一笑:“没事,说你的。” 连花这才轻启朱唇,细声道:“男儿悲,痴心一场泪空垂;男儿愁,佳人不笑请诸侯;男儿喜,天下文章我第一;男儿乐......”众人问:“怎么乐?”连花咬了咬嘴唇,“金枪不坠耐消磨!” 有人抿嘴一笑,小白触动心事,忽然低下头面红耳赤起来。连花端起酒来饮尽,唱的是:
“我恨那春风无意卷珠帘,我恨那桃花只在别人院,我恨那日月无光天地暗,我恨那聚散无期岁月长,若问我为何这么多的恨,只怪你一去不回留我在寂寞园。” 唱罢站起身,芊芊细手在两腿之间滑过:“野渡无人舟自横。”
六个人杯来盏往地喝着,无不释怀。眼看到了中午,这时忽然门被推开,诸儿一看是自己府里的小幺,名叫东二子的。只见他一头的汗水,进来就说:“太子爷可找到你了,大王在长乐殿摆下家宴,左右不见公子们到,正发火呢,快去,快去!”
乌碧卓玛听了心里一惊,想起早饭刚过公孙无知打发人来传话,说过中午长生殿补席的事,一混竟忘了跟少主说了,忙站起来催诸儿:“既是这样,那就快去。”
诸儿慌慌地站起身,一面问小白:“你怎么还不动,不一起去么?”
小白翻着怪眼道:“坐在这里的我现在已经不是大家认识的我,大家认识的我已经逃离齐国了!”
“为啥?”诸儿纳闷,心说这小白说话和素日很不一样,莫非他不是真的小白。
小白笑笑说:“你先去吧,我一会儿也要走了,明天下午我们仍在这里相见,我告诉你为啥——要是明天我还能得空溜出来的话!”
诸儿再不答话,带着乌碧卓玛和连花匆匆出门。乌碧卓玛上前一步挤开东二子,悄声问:“药还在吗?”诸儿点了点头。乌碧卓玛又嘱咐:“多加小心。”这时彭生在后喊:“吃完午饭还来不来啦?下午就卖身啦!”见没人理自己,彭生只好向剩下的两人说:“咱们接着喝!”
小白看看彭生又看看冰冰,脸忽然又红了:“我都吃饱了,也该到下午了!”
宋冰冰噗嗤一笑,手指头戳在小白的脑门上:“看把你急的,都等二十年了,还差这一口气?”
彭生不干了,跳起来大叫:“什么二十年?你说他还是一个童子鸡?”又冲小白,满脸的不信,“你还是童子鸡?”
小白羞不可当,只觉两眼发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唬得那两人慌忙将他搀到床上,人中掐破皮这才受疼醒来,幽幽道:“只顾着淘气,把男女之事耽误了!彭生叔叔,可不要取笑,也莫在外乱讲。我也是突然得了四名妙龄女子,才唤起沉睡多年的欲念。早上吃过饭,我才不过摸摸手,下面就立了起来。不过隔着衣服从谁的屁股后挤过去,竟就泄了身。要是给她们四个知道我啥也不会,往后也别想抬头做人了!不得已这才偷偷溜出来,找技术好心肠热的冰冰姐来取经学习,晚上回去也好树威立信呐!”
彭生见小白说得郑重,也不敢儿戏,肃容道:“原来如此,此事干系男人一生荣誉,大意不得,来,来,你们做,我在一旁看着,但凡有我会的,绝无保留!”说着迟迟未见宋冰冰宽衣,便催:“来呀,快来呀!赶紧,麻溜的!”
宋冰冰表情如一潭死水,眼神却射出愤怒的光芒,偏偏彭生没有领会她的情绪,仍在浅薄地来催促着。宋冰冰只好用尽平生最冷漠的声音问彭生:“你当我是什么人?”
“什么人?”彭生一愣,“你是这里的头牌,是男人心中的最爱呀!”彭生心想也不知她哪个筋搭错了,幸好我嘴巴甜,这么一说她肯定开心。
宋冰冰轻轻眨了一下眼,说:“我不只是这里的头牌,我还是儒家现任首席康老夫子的爱徒,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摸,非礼勿插是君子谨遵的言行法度。头牌只是我的职业,我的操守依然是不知不扣的儒家品德气节,彭生公子,请你自重,出门左转吧!”
“我给钱呐!”彭生跺足道,“我又不是不给钱,我花做的钱来看,只看不做,你还不赢么?”
“非礼勿视,自重吧!”宋冰冰寸步不让,要不说不管时代发展到什么时候,思想保守的人依然不会变,冰冰就是这样的人。
小白暗想这彭生倒是好心,奈何冰冰不答应,这样耗下去时间净耽误了,便对彭生说:“叔叔先回避一下吧,我这完事,就轮到你了,反正一样!”
彭生好生落寞,转身摇头出去,嘴里嘟囔道:“众乐乐、独乐乐,能一样吗?这都喜乐王三十三年了!”一面抬腿往楼梯去,看看三楼有没有空闲的姑娘,随便玩玩就回去了。忽觉得整个楼一震。彭生定定神,看了看楼梯没事,抬脚才上走两步,小楼又是一摇。彭生逮住路过的红姨问:“地震啦,是不是?”
红姨噗嗤一笑:“大惊小怪,那是客人在发力!”
接着小楼便如行走的马车一般摇晃颠簸,窗缝间传出阵阵悠扬缠绵之音,酥麻蚀骨,醉人心魄。细听正是宋冰冰屋里传来的,嘿,真挠人!竟然不让看,可恶,这儒家规定真是害死人!
彭生扶着栏杆干咳两声,等一切平息,摇头苦笑,不经意间就被拉进一间屋,也不推辞,没心没肺地任人剥光衣衫,心里仍想着二楼宋冰冰和小白。
“哎,你动一动!”身下的姑娘瞪着彭生,心说这人是不是落魂了,干这事怎么都不来劲呢?
“动就动嘛,”彭生烦躁起来,“有什么好动的!”嘴里说动,身子仍没动。
“不动你来这干嘛?”姑娘也是个倔脾气,说杠就杠上了,“你看看,还掉出来了,软了吧?哟,啧啧啧,跟条蚯蚓似的,难怪动不起来!力不从心吧?这样也来逛窑子,不是刁难我们吗?”
彭生才要生气,小楼又摇晃起来,较之前节奏更平稳,力度更浑厚,咿呀之声却杂乱起来,一浪高过一浪,叫人听了又恨又爱。彭生渐渐恢复了元气,翻身按倒姑娘,说:“我给你念首小诗吧!第一句,春眠不觉晓。春天里,我睡觉睡得都不知道怎么醒了,好玩吧?”
“好玩个屁,念的什么破诗!”那姑娘宛然一笑,伸手松开发髻,另一手在胸口搓弄,双眉紧蹙,香唇轻咬,鼻孔里气息渐渐粗重起来。
这时小楼安稳了,那声音也缓慢下来,却变得悠长。
“第二句,春梦了无痕。我仿佛做了一个梦,仿佛梦见了春天,醒来发现什么都没有,一场空欢喜。唉!”
小楼陡地一震,那声音忽然拔高,啊地一声,似乎措手不及,似乎绝处逢生。
那姑娘翻过来将彭生压在身下,三两下除去衣裳,长发想柳枝一样垂下来。彭生两眼盯着床顶木板一道疤痕,专心致志,诗意正浓。
“第三句,春水东流去。一沟春水留不住,消逝恰似我的大好年华——第四句,春风吹又生!春风一撩,又死灰复燃周而复始啦,有趣,哈哈,哈哈,有趣!”彭生收回目光,只见姑娘媚眼如春,吐气如兰,道:“你起来了,你充满了我!”言罢声向后倒去,好一道如玉如脂的铁板桥。
二人正得趣时,忽听得屋外有人敲门,接着听有人说:“彭生叔叔,我完事了,四处找你不着,听红姨说你在这屋。我来就是跟你说下,冰冰姐现在得空,你要是想去就尽快去。”
“不去!”彭生怒气冲冲地回道,“我这边正忙着呢!”
过了片刻,敲门声又起,还是小白,他谦虚又卑微地问:“那我能进来学习吗?”
“不行!”彭生想想就来气,“非礼勿视你不懂吗,啊?”
门外小白叹了口气,心想这人翻起脸来也真是没谁了,刚还说众乐乐呢,又不是我不让你看,跟我较什么劲?本来按小白这股年轻劲,再找个姑娘玩会儿也不是不行。一来冰冰姐说了,那东西就像鼻涕,虽然总也流不完,但细水长流终归没错,何况晚上还有几场恶仗。二来出来也太久了,她们还指不定怎么找自己呢。
小白一路往大将军府里去,心里想好了她们四个发现自己不见了,该是怎样的惊慌,说不定已经上报给陈留章了,整个将军府都闹腾开,鸡飞狗跳了吧?哈哈,你们哪里知道,我独自去寻欢啦!他甚至看见了但天香见到自己后喜极而泣的样子,蒋语琴一言不发栽进自己怀抱,李夜蓉和曹尔岚则围着自己问长问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查看,唯恐在外少了一两肉。嗯,我得编个什么瞎话才能不至伤她们的心呢。
小白打将军府的角门进去,一直到自己住的小院,竟无人阻拦询问。是了,都打过招呼了,我已经来去自如了。进了院子,只见蒋语琴和曹尔岚正在井旁合力冲洗一块床板,原来昨晚来得匆忙,除了但天香和李夜蓉早早睡在小白身旁霸占了床,剩下两人都打地铺呢,所以今天无论如何,床是要铺好的了。小白见没人理他,只好自己进屋,堂屋空无一人,便往寝房去,窗边蒋语琴正坐在镜子前发呆,有人进来也浑然不觉。独不见了但天香。
嘿,这帮无情的东西,自己消失这么久竟然没人发觉,这未免也太让人心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