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宝亘王卫晋懒洋洋地歪在榻上,一束阳光从天井照进来,此起披伏的鼓乐听起来昏沉而缥缈,六个毫无差别的女人扭着腰,弯下腰,拱起屁股,朝宝亘王笑。这笑看起来那么无趣,宝亘王耷下眼皮,有些困了,这几天生气消耗了太多元气,吃不消了,累了,困了,想要睡了。这时最放松的时刻,不用担心睡不着,更不用担心睡着了。一天中最好的时刻,就是这样懒洋洋,想睡不睡,似睡非睡的时候。什么都不想了,就让我这样呆呆地待着吧。
做人呢,不能太嚣张,你看三哥州吁,一代枭雄,弑兄夺位,结果却让石蜡给收拾了。石蜡真是个老狐狸,连自己儿子都下得去手,既成了事,又博得天下夸奖,实在厉害,太值得学习了。既然兄长可以杀,儿子可以杀,那么父妾自然是可以蒸的,儿媳自然是可以报的,只要挣脱束缚,甩开包袱,一切皆可为,返璞归真,我又何错之有呢?石蜡这个老东西,把我扶上位我就非得感激你,这么多年了,好像我一直欠了你什么似的,怎么还不死了你呢?
许多人都在背后骂我,说我淫荡,说我淫乱,说我淫贱,说我淫邪。最可恨是那些文人,卖弄才华,为诗作赋,写在纸上满天飞,实在可恶。
宝亘王想啊想啊又莫名动了肝火,抄起玉珑杯往地上狠狠一甩:“民机大臣何在?”
老太监齐何忠慌忙凑过来:“大王息怒,老奴这就派人去传达圣谕。大王稍候,大王听歌,大王看舞。”说着扭回头冲那些不知所措的舞女和乐师们挥手示意继续。
“不看,我要去打猎!”宝亘王站起来,“让民机大臣东门等我。”
“大王,打猎需要提前几天准备才好,临时开拔,怕是诸多不便呢。”齐何忠小跑两步紧跟在宝亘王身后。
“不‘便’就让它‘便’,我是大王!”宝亘王大步走进寝房,亲自拉开衣柜找衣服,“我的战袍呢?我的盔甲呢?”唬得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宫女匆匆赶来:“大王,战袍盔甲不常穿,都送去着装司保养了,奴婢这就安排人拿去!”
“等不及了!”宝亘王大叫,“摆驾着装司!”走出两步,回头看中年宫女,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王,我叫静婉。”静婉心中一动,款款下摆,心想大王怎么关心起我的名字了。
“你的牙太乱了,就像睡觉后被鬼凿一般,实在不雅,本王看了眉心间极不舒服。忍你很久了,现在就消失,以后不准出现在我面前。”宝亘王说完继续往前走,齐何忠迈着小碎步追得更紧了。
到了着装司,竟没人。“真是岂有此理,”宝亘王命齐何忠,“把门砸了!”齐何忠拾起一块石头当真砸,齐何忠何尝不知道这门砸不开,可是叫砸不能不砸呀,青铜大锁只留一道道微弱的痕。不能因为砸不开就停下,接着砸。终于引来一队巡逻的守卫,几人过来一看是大王,拜过之后起来七嘴八舌,商量出一个好办法,几人合力把门卸了。冲进去翻了个屋顶朝天,找出令大王满意的一身。披挂好了,杀奔东门。
早上十点,哦不,我的上帝,应该是巳时二刻。朝歌城头的太阳依然浸在蒙蒙的雾里,与别处不同,朝歌城的护城河可不是人工挖的,而真的就是一条河。淇水西面的风把蒸腾起的水汽吹向城头,就是这样的景象了。宝亘王立在城门楼上朝着下面吐痰,扔砖头,又抢过值守兵士的枪往河里扔,说是要扎鱼。等民机大臣宁保国和三公子卫朔匆匆赶来,所有卫士的枪都在河里泛着,枪头朝下埋在水里,杆子一小截露在水面,像散乱的浮漂。
“你来干嘛,”宝亘王问卫朔,“没人管你吗?”
卫朔恭敬地说:“回父王,老师今天拉肚子,没课。我背了书,写了字,正无聊之际,听见门前战马嘶鸣,打听得是父王要外出打猎,禁不住心痒痒。想我堂堂公子,将来定是要上马统兵的了,而我泱泱大卫,将来定是要称雄天下的了。驰骋行猎是扬我国威的壮举,儿臣斗胆,恳请同行。”
宝亘王笑骂:“你屁话还真不少!”于是同行。
放下二十丈的吊桥,三人率一百多人的队伍过了护城河,一声呐喊,杀向三十里外的一言宫。行猎队伍开拔之前,早有人飞奔下去沿路通告:“大王狩猎,人藏畜见!”意思是让百姓把家畜放于田间以待猎杀,人待在家中不得外出,违令外出耕作的,就当是自我奉献甘当猎物了。听上去蛮不讲理,实则大大的福利,一头猪被杀,会有十头猪的赔偿,庄稼被踩,会有整整一年收成的补贴。皆大欢喜的盛事,谁还不高兴?大家都盼着大王来呢。
三人各带一队人马,烟尘滚滚,喊声震天,一路鸡飞狗跳,十分热闹。卫朔杀得兴起,竟放火烧了一处村庄,对着火中乱窜的人纵马砍杀,着实感受了一次驰骋疆场的快意。宝亘王得知,也不过一笑。晚上住在一言宫,早有人收拾打扫,酒肉歌舞都是现成的。
宝亘王信手赏了两个宫女给卫朔,留下宁保国说正经事:“骂我的人越来越多了,你这个民机大臣怎么当的?”
宁保国摇头叹息:“刁民总杀不尽。他们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今天老实,明天就变坏了。人心难测,人心难管哪!”
宝亘王斥道:“好管还要你来!明天不拿出有用的办法,就别回去了,留在这里看门吧!”宝亘王见宁保国唯唯诺诺,一言不发,更来气了:“让你坐这个位置,是让你为我分忧呢!要不要为我分忧呢?”
“要的要的,”宁保国忙说,“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死而后已。”
宝亘王哼了一声说:“一流的民机大臣,能主动为王分忧;二流的民机大臣,在大王指示下,会及时为王解难。你算几流?”
宁保国站起来,垂着脑袋:“我无能,是个三流货色。”
宝亘王说:“你要勤奋,要把心思放在正途上来,要想着怎么伺候我,别一天到晚想着挖坟掘墓收藏死人东西,什么古玩,什么文物。我们现在用的东西,几千年后不照样是文物?有什么价值,现在用着都膈手,过了一千年,更是一坨屎!”
宁保国低着头说:“是,是。”
宝亘王说:“我目下最烦的几件事,第一个就是王后,她跑回齐国搬救兵,要造我的反!第二件我没个兄弟,本来有,都死啦,没人替我管兵,事事都要靠自己,我这个大王当的,全天下最累!第三呢,这个太子我想换掉,直接杀了也行,跟王后纠缠不清,这还像话吗?——你笑什么?”
宁保国慌忙跪下:“没笑,没笑,奴才没笑。”
宝亘王往下看了宁保国一眼,抬起眼看着远处接着说:“我知道你在笑什么,我跟夷姜不一样,我跟夷姜是真心相爱,年纪大了感情破裂,在所难免的,民间夫妻不也这样?时间长了,两看相厌,也是人之常情。”
“一样,一样,都是一样。民间丈夫娶了新欢,原配上吊去死的,也是大有人在,都一样的。”宁保国试着抬起一只膝盖,见宝亘王没有责怪,顺势站了起来。靠着宝亘王,斜着身子坐下。
宝亘王说:“第四件,你说那石蜡怎么还不死呢?每年腊月十七我都得大张旗鼓去看他,好让天下人知道他大义灭了亲,才有了我的王位!这么多年下来,我也跑累了,我不想再去了。最后一件,我刚已经说过了,谁给他们的胆子?对我品头论足!这个事情你一定给我办好,杀多少人都行,人手不够我把兵符给你!”
宁保国说:“大王,石蜡这件事好办,要么让太子去,要么把往后几年的礼物一次全给他,做个风光点的一次性表彰,由不得他不喜欢。第三件太子的事,奴臣胆小,不敢乱讲。管兵的事好办,三公子大了,又喜欢军事,不如明后年将兵马交付给他。王后夫人一时糊涂,还得大王圣裁。最后一件,怎么防住悠悠之口,且容奴臣斟酌,且容奴臣深思。”
“王后咔嚓,谷姜上!太子咔嚓,老二上!军队交给老三,就这么定了!石蜡么,做一块大匾送他,写个什么呢,你说写个什么?”宝亘王是个急脾气,一下就定了四件事,只是写个什么还得费点脑筋。
“功高盖主?”宁保国小心地说。
“什么话!”宝亘王骂道,“写功与天齐!再送一车临安来的绸缎,一担黄金。就这么着吧!再要整个大卫都给他得了!”
“大王慷慨!大王浩荡!”宁保国不停地弯腰,好几次屁股都从凳子上跌落,又悄悄地坐回去。
君臣二人杯来盏往,也不知喝到几更,只觉得头昏体乏,醉眼难睁。推窗看,月上了中天,月光下的一切既看得清晰又不那么清晰;侧耳听时,蛐蛐一声连着一声儿,夜更凉了。宝亘王挣扎着起来,早有人上前搀住,宝亘王离去前再次交代:“还有最后一件大事别忘了!”
随着伟人一般的朝阳徐徐升起,万丈光芒照向人间。一言宫远离都城的喧闹,也在碎碎的鸟声里醒来。宝亘王吃过早饭,歪在九鼎堂想心事。今年三十九,再过一年就四十了,是的,没算错!再往后就一日老似一日,一天不如一天了。趁未老,放手搞!未了的事都该了了。一旁侍女点起熏香,一旁侍女弹起叮咚的琴,这九鼎堂也太大了,显得人很是孤单。
宝亘王正苦闷时,三公子卫朔雄赳赳而入,向宝亘王行礼问好,在下面挑个最近的位置坐下。宝亘王见他除了脸上稚嫩了些,个头也像个大人了,又一身劲装,倒有些英武之气。便问卫朔跟着老师都学了些什么。卫朔说:“刚学龙韬,正在学虎韬。”说完得意地看他爹。他爹说了一个哦。宝亘王可不知什么龙韬虎韬的,他年轻时一直在邢国忙着做人质,哪里还有功夫学六韬这样高深的东西。
卫朔见宝亘王只顾喝水不说话,觉得自己的话没引起重视,便说:“我觉着虎韬有些地方不太好,应该改一改,父王你说呢?”
宝亘王说,那就改么。
卫朔说,师傅不让我改。还说就算改了,别人也不认同,看的还是原版。
宝亘王说,这是为何呀?难不成别人写的书,我儿子改一改还不成?
卫朔说是呀,你说这多气人!
宝亘王便命随身跟着的书记官,让他把这事记一笔,回城再找太子傅说道说道。书记官一面提笔记录,一面忍着笑,虽是忍着笑,还是被宝亘王发觉了。宝亘王斥道:“司马迁你在笑什么?”
司马迁收了笑,肃容回:“大王,我没笑。”
“你就笑了,我都看到了!”宝亘王又问身旁的宫娥侍女,大伙儿看见的没吭声,没看见的倒跳出几个来指证司马迁就是笑了,不但笑了,且笑得很是别有用心。司马迁见抵赖不过,只好说好吧,我是笑了。
宝亘王说:“你看你看,我就说你笑了吧,”说着脸往下一拉,沉声问,“为何发笑?”
司马迁不说话。
卫朔走上前,伸手拎了拎司马迁的脖领:“大王问你话呢,哑巴了?”
司马迁仍不说话。
宝亘王跳起来,大喝道:“戳你娘,到底为何发笑?”
司马迁绷不住了,厉声说:“我笑大王愚蠢,我笑公子无知!《六韬》乃太公治军韬略,历经数代先贤修补,沉淀多年而成,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说改就改的,可恨我品德高,不能开口说脏话,否则的话,我呸!”
宝亘王气得胡子乱抖,嘴唇急颤:“反了,反了!”
卫朔早蹦起多高来,冲着堂前卫士大喊大叫:“还等什么?宰了他!砍了他!剁了他!劈了他!”
司马迁呵呵冷笑:“为什么杀我,总得有个罪名吧,我说的对不对,你们父子何不去问问天下人!要是我说得对,大王从此就可让司法处新添一个所言不谬罪。要是大王不敢去问,只怕泄露出去,将留下千古笑柄!”
司马迁话音未落,外面又有人来报:“外面来了几十名忠良,听闻大王狩猎旗开得胜,都带了礼品前来恭贺,要不要放进来,请大王明示!”
“明示个屁,”宝亘王大叫,“赶紧请进来!”说着回头一指司马迁:“你别走!”
须臾进来几十人,对着宝亘王山呼已毕,自觉按职位堂下坐了,太宰刁建军双手奉上礼单,才要说话。却听得宝亘王说:“太子傅郑爱民来了吗?”
郑爱民忙站起来回:“来啦来啦,奴臣来啦!”
“哼!”宝亘王气呼呼地说,“听说,六韬改不得,怎么回事?”
郑爱民一愣,看了看卫朔,便明白了八分,赔笑说:“倒不是改不得,东西嘛,能写就能改。只是要改也不那么容易,也不是说绝对就不能改,总之改还是能改的,就是一时半会儿改起来比较难,纵然改了,旁人不服,不认,和没改也是一样。所以,改是可以改的,就是不那么好改,但不好改,不等于是——”
“够了!”宝亘王喝道,“一句话,到底能不能改?”
郑爱民一咬牙,说:“能改。”
宝亘王得意地笑出声来,转向堂下其他大臣,问:“大家的意见呢?”
那还有什么说的,要么不开口,要么就说能改能改。宝亘王把眼横过来看司马迁:“爱卿,如何?是你自己撞死呢,还是我拿脚把你踹死?”
司马迁上前一步,问堂下众臣:“那么谁来改,怎么改呢?”
众人又你看我我看你,莫衷一是,谁也没吭声。这时三公子卫朔站起来:“我来改!”
“提醒大家一下,”司马迁缓缓地说,“《六韬》扉页上写得清楚,何人何时增改了何处,因何而改。上面有那些名姓的,哪个没赢过几次漂亮仗,没杀过几万人呢?”
下面又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宝亘王踟蹰为难之际,卫朔哈哈大笑,朗声道:“我先说怎么改,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一点在十年前的君臣民三级会议是已经通过了的,且安排人写进诗歌,传唱到每一个角落,这句话是有背景渊源,有群众基础的,合法性是毋庸置疑的。现在六韬中的一句话,很明显已经落后于时代啦!”卫朔顿了顿,看着大家面面相觑的样儿,心中更得意,“这句话出现了还不止一次,‘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你们看上去不觉得刺眼,听起来不觉得刺耳吗?什么叫天下人之天下,分明就是我卫家的天下!所以我要把这一句改成:‘天下非天下人之天下,乃卫家之天下也’。你们看如何?”
“好,”宝亘王忽然站起来,“改!这还不改?早就该改!我竟然不知,你们还想蒙蔽糊弄我到几时?”
众大臣瑟瑟而抖,又无人接话时,司马迁笼了两袖说:“可是天下并非只有卫国。”
“呔!”卫朔叫了起来,“你少给我阴阳怪气!我祖卫康公是武王最心爱的弟弟,本要继承大位,却被武王的儿子,姜子牙的外孙姬诵耍阴谋夺了去,那个没用的成王他不得人心,很快就有了三监之乱,卫康公以德报怨,倾力勤王,事后周公旦也私下挽留卫康公留下替代成王。卫康公高风亮骨,死活不同意,勉强留下管理朝哥,才有了今天的大卫。论正统,说合法性,我父王才是真正龙的传人!”
司马迁摇摇头表示卫朔在瞎说,众大臣也知道卫朔在瞎说没人敢摇头。卫朔接着说,“《六韬》必须要改,为了获得修改的资格,我将发兵征讨诸国,一统天下!”卫朔说完四下里瞧,没人接茬,只好抬眼看他爹。宝亘王虽也亢奋,但一时还没回过味来,心说一统天下这种事儿我还从没想过,年轻人提出来了我还没准备好,也不知道怎么回,不如先问问大臣们的意思。宝亘王就问太子傅郑爱民:“爱卿以为如何?”
郑爱民还是那样,说好是好,也不能说不好,说好吧有的地方也不好,说不好吧,有的地方也好着呢,所以说也好也不好,也不好也好。最后总结说,好与不好总是形影不提相互依存的,说完想擦汗又不敢,知道大家都在看着他。宝亘王跳起来扯住郑爱民的脖领子要打,郑爱民一面躲闪,一面笑着劝宝亘王:“大王,朝堂高廷,且留风雅,略顾斯文,动口不动手!”
宝亘王又问太宰刁建军,刁建军说:“好!大王英明,公子威武,奴臣才疏学浅唯真龙传人马首是瞻。”说着跪倒,拜,再拜。众大臣见了,也山呼起来,跟着跪倒,拜,再拜。
郑爱民早就跪了,堂下唯一站着的,只有司马迁了。宝亘王心想事情既然这么定了,那就这么定了吧,这个司马迁平时倒还听话,今天不知怎么犯了牛脾气,很让我没面子,杀了吧,换一个书记。宝亘王打定主意,朝着司马迁微微一笑,说:“你我君臣缘分已尽,明日一早送你归西,有什么后事现在就赶紧回去办理吧。”
司马迁从袖子里拿出双手,又从腰间取下纸笔,递给最近的一个小太监。掸掸衣裳往外就走,一面说:“我悄悄写了一本书,不单记录你现在过去的所有事,还记录了天下所有大王现在过去的事,撒谎混得过一时,混不过悠悠青史。等着瞧吧,哼!”
司马迁咕咕叨叨出去,宝亘王在后听着纳闷,才要喊住他,却见门外匆匆忙忙进来一人,乍看吓一跳,只见来人衣衫不整,赤脚蓬头,似乎是一个白发老者,等其走进了却认出是民机大臣宁保国。宝亘王惊得目瞪口呆,若不是因为宁保国穿着昨天的衣服,还真不敢认。堂下诸臣也满脸狐疑,都不明白为何民机大臣赤脚垢面来见大王,且顶着一头白发。宁保国却不知自己一夜之间白了头,几步来到宝亘王近前,欣喜道:“大王,我想出来了,我想出来了!哈哈哈哈,从此以后,再也没人骂大王啦!”
“哦?”宝亘王降阶往前两步,紧紧拉住宁保国的手,两行热泪冲下来,“说,爱卿快快说来!”
“大王,”宁保国两眼放出光,脸上飞扬着梦一般的色彩,“只需做到这三点,保管天下清静。第一童生向阳,第二外言禁入,第三有文无字。”
“什么叫有文无字?”宝亘王迫不及待地问。众大臣见大王如此上心,唯恐事关自己切身厉害,也纷纷围上来,听宁保国讲个究竟。
“所谓有文无字,就是只许官家写字,不准私人提笔,违者即是居心叵测,可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宁保国说完见诸位大臣脸上颇有担忧的意思,忙补充说,“朝中诸位都是官家嘛!”众人听了,这才展开眉头,连连点头。也有人说完全禁止,怕是有诸多不便。有一个脑子灵光的,一拍脑门说:“就是和宋国禁刀一样,把笔看成刀,这么一想,就通透了!谁要用笔,登记造册,定期随访,随时汇报。好办,可行!”
宝亘王开心得搓搓两手,心说这一趟猎没白打,解决了最心焦的问题。看着宁保国一头凌乱的白发,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爱怜,伸手在宁保国头上轻轻摸了摸:“爱卿为国忧心,功劳不在石国老之下,他日国老归天,你就是卫国的新国老!”
宁保国拜倒谢恩,宝亘王忙拉起来。宁保国问刚才司马迁恨恨而去,所为何故?三公子卫朔啐了一口说:“别提了,父王就是太仁慈,这人就该立毙杖下!”说着把司马迁如何傲慢无礼说了一遍。
宁保国拉着鬓角的一缕白发想了想,压低声音趴在宝亘王的耳根说:“司马迁在读书人中很有些名气,所谓杀人诛心,擒贼拿王。留他一条命,比杀了他更有用。刚听他说他写了一本书如何如何,不如就拿这本书做点文章。”宝亘王此时对宁保国怎么看都顺眼,哪还有不听的,忙点头应允,又笑着夸了他几句。其他大臣见宁保国一眨眼的功夫就得了宠,心中正百味翻腾,又见宁保国顺着杆儿还往上爬,居然当众和大王说起了悄悄话,实在让人眼红,下意识想凑上去听,等反应过来不好时,纷纷往后撤了两步,好证明自己是一个不偷听大王说悄悄话的忠臣。
宝亘王回到堂上大座,摊开手让下面的大臣也坐,说:“今天很好,天气好,寡人的心情也很好。诸位爱卿不嫌路远颠簸,追到一言宫前来相陪,可见你们的忠心。有你们在,大卫何愁不兴?虽然今天不是正经的朝中议事,还有一些人没来。没来的不过是没把寡人放在眼里,我也不怪他们。在这里宣布两件事,回去大家转告一下。第一呢,我家老三长大了,有想法,有志气。缺的就是一点点教训和经验,我的意思是呀,年轻人,不能一直躲在家里吃奶,是时候出去喝血,该磨练磨练了,真要是一个不小心,打下一两个小国家,也算是为大卫开疆辟土了不是?所以我决定把兵符交给他,今日起,卫朔就是大卫国的大将军,统管所有兵马。第二呢,大家也看到了,也听到了,民机大臣宁保国的谋略十分的好,我决定将他的三条建议定位大卫的基本国策,大家往后多支持,不要跟我玩些明着说好,背地里捣鬼的把戏!我话说完了。大家也各自回去准备,吃过午饭跟着我一起打猎,我们再杀回城里!猎杀多的,回去有赏!”
大家纷纷退出,太子傅郑爱民追上太宰刁建军,悄声问:“老哥,真要打仗了?”刁建军笑笑说:“年轻人喜欢耀武扬威,他说要打,跟着准备就是了,届时能不能真打起来,还得看实际情况。”郑爱民说:“那什么是实际情况,实际情况又会是怎样?”刁建军拍了拍郑爱民的肩膀:“到时就知道了,既然你来问我,我就跟你透个底,你大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这仗呀,打不起来。”
九鼎堂上人都散去,宝亘王心里舒坦,五件大事去了三,接下来好一门心思弄死宣姜和卫伋了。宝亘王扭头见卫朔还在,奇怪道:“你怎么还不走?”卫朔说:“父王,兵符还没给儿臣呢!”
卫朔从九鼎堂出来,才进自己住所大门,早有人接住,一个由七八人搭成的会走路的椅子,抬着卫朔往房中去。卫朔歪在椅子上,左手拿着兵符,右手那根烟枪,喷云吐雾,脸上的快活神仙看了,也要羡慕三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