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骗得了我,除非我甘心让你骗。
公子彭生坐在空荡荡的后院里,像一块沉入冰冷湖水的石头。走了也好,这才是真实的样子,人去楼空,繁华都是虚妄的。什么树倒猢狲散,树还没倒就散了!
能怪谁?不怪大王,他那人我知道;也不怪公孙无知,也不怪鲁国人。
谁都不怪,就怪李子青。
往后余生,就是你了!不找到你,我怎么死得下去?叫你骗我!
有些事我还没想通,但我的容颜还是很英俊的——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尤其这镶着白边的箭袍,穿在我身上多俊。别的不怕,就怕她没眼光,她怎会没眼光——就怕她有什么苦衷!
如果没有乌碧卓玛,我的一生都在发昏。我得停止发昏,而李子青是可恶的,毋庸置疑。
几天没洗澡,胡子就长出来啦。彭生俯下身,照着水里的影子,那么地英俊。乌碧卓玛,李子青,嗯。
不得不说,十七岁是我最喜欢的年纪,满身肌肉,一顿能吃五碗饭,多少人佩服我,多少人羡慕我,更有些人以能被我欺负为荣哩。二婶临死前对我说什么,别的不怕,就怕我不得好死。一直不明白,以为听错了,以为她死前糊涂了。现在我才明白,人活到头,得好死实在太难。这么些年,有几个好好死掉的?
彭生低头摆弄手指时发现右手大拇指甲上的一条乌黑的竖纹,觉得这是病入膏肓的征兆,心思仿佛浓郁的黑暗开启了一道亮光:我就要死了,好!——可是,我心爱的女人怎么办,我的仇人怎么办?
彭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突然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老头,穿着黑色的长袍,神秘而又神气。
“谁?”彭生喝道。
“是我呀,我是神秘的侠客,你可以叫我大侠,为了掩人耳目,你叫我爹就好。”老头缓缓地说道,“看你的样子很痛苦,如果不是便秘,或许我能帮到你。”
若在往日,彭生早上前把他齐腰顶住掰成两半了。今日彭生有些特别,他的心步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境地,以至于这个老头从哪里来怎么进的府都懒得问明。
“你能帮我什么?”彭生苦笑着问。
“我可以救你性命。”老头儿说道,“只要你愿意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彭生问,一面细细打量对方,这老头除了瘦之外,还有点儿丑,还不是一般的丑,怎么个丑法我无法形容,你就想嘛,比你见过的最丑的人,还要丑出半个脑袋。
“我需要你为我找到一个叫做‘肉麒麟’的东西。”老头儿说道,“这东西对别人没什么用,对我却比命还要紧。”
“你为什么要我去找,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找?”彭生不想再和老头扯了,站起来冲对方走去,打算把他脑袋拔下来再把没脑袋的身体甩到树梢上。
“因为这个宝物被藏在了一个危险的地方,需要一个勇士来找到它。”老头儿解释道,“而你正是这个勇士。”
“我不是勇士。”彭生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英雄,一个累了的英雄。”说着手已经伸到了老头的腰间,“大侠,你安息。”
“但是你的内心并没有获得平静。”老头儿不慌不忙地,丝毫没察觉到彭生巴掌心里传来的阵阵杀意,“只要你相信自己,你就是勇士。英雄是别人捧的,勇士却是自己做的,你敢听从内心的呼唤,做一回自己吗?”
彭生沉默了,放下手,目光转向别处,许久才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找找。如果不小心找到了,我不要你救我,我只想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地陪我睡一觉——你做得到吗?”
“哈哈哈!”老头儿放声大笑,“只要帮我找到肉麒麟,这根本不是事儿。”
彭生冷冷地问:“怎么证明你能帮到我?”
老头伸出嘴凑到彭生的耳根,悄悄地说了半个时辰,彭生越听越入迷,渐渐的眼睛也直了,嘴巴也裂开了,口水一个劲地滴滴答答。等老头收回嘴巴,彭生这才一擦下巴:“好,嘻嘻,好!”
彭生仿佛换了个人,抖擞精神,冲进屋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白衣,出来见老头又在院里站着,便问:“你是打算在这儿等吗,你没别处可去吗?”
老头儿哈哈一笑:“我闲散惯了,去哪儿都一样。既然去哪儿都一样,不如原地待着。另外其实是想告诉你一点关于肉麒麟的线索。你从东门出城去,往前走三十里地,有一片矮山,你找人问是不是九峰山,等对方回说是,你就把他杀了,然后找到一棵最粗的杨柳,在树旁找个隐秘地方藏身,等到半夜子时二刻,这时会出现一个白衣女子。”说着老头儿看了看彭生,“你还是换一身黑衣服吧。”说完就微微下蹲,轻抬双臂,张嘴吸气,闭口呼气,练起了失传多年的六字易筋诀。
彭生出了自家府门,心事又缠绕起来,好似被当头浇了一盆浆糊,越发迷糊。沿着街一直往前,有饭店揽客的小二喊他进去吃饭他就进去,吃好了出来才过了一条街,又有人喊吃饭,于是又进去吃一顿。吃完也不知给钱,也有不知死活的上前来推搡,他随手一扒拉,脑袋就被摁进墙,再也拔不出。就这般一条街走下去,恍惚间也不知吃了几顿,更不知饥饱。正混沌呢,哪里知道面前早有一人挡道,怀中抱一柄冷冷的剑,眯着两眼射出寒光,打在彭生的脸庞。
“你就是公子彭生?”嗓音听着像秋天的风扑向冬天结冰的池塘再沿着堤岸钻进田间败草,那么萧索,又找不到一棵树来阻挡地空旷似的,那么不可一世。
肉麒麟,李子青,乌碧卓玛,嗯。彭生把自己深深地沉浸在思绪里,两眼空洞茫然,缓缓前行,直到撞到一个什么人。谁呀,管他谁,撞开就行了。
一声不吭就开打么,卑鄙!“站住!”被撞倒在地的男子脸色铁青,挣扎着起来,好歹是举世无双城的城主,剑法天下第一的呢,怎么可以如此狼狈。“我叫你站住!哎,哎哎,站住!再不停下脚步!我可就要!出招了!哎!”人群围拢来,早有人认出这是剑法第一的举世无双城城主,个个在导演的安排下,没心没肺地指指点点起来,有那演技差还想出彩的,还捂着嘴笑。
“今日让你输个明白!”举世无双城城主一面说一面往后退,“我乃举世无双城城主,藏青抹额灰色眉毛大剑客——唉,停,停!你踩到我了!踩到我了!”举世无双城城主使出绝世轻功往后疾退两丈,站定身形再摆出架势:“我乃,算了!今日让你输个明白,论剑我第一无人不服,可笑有传言说你不用剑就天下第一,比我整整高出两个档次,真是可笑至极!”
乌碧卓玛,肉麒麟,李子青,嗯嗯。
举世无双城城主心想算了,别废话,一剑刺死得了。一念至此,只见他右手持剑横于胸口,左手伸出两根手指置于剑尖不远处;两脚交叉,缓缓向右扭动臀部,扭到不可再扭,整个人已转了个向,矮身坐下,忽地拔地而起,直上云霄,抵达不可再高之高处,一个倒栽葱俯冲而下,风向上呼呼吹着头发,脸感觉到熟悉的凉爽和快意。接下来,就是对手惊骇的表情和人们的欢呼了,嗯嗯。
先找肉麒麟,老头儿说的像模像样,万一真的呢。但愿是真的,等他教了我,就算不喜欢我,我也能搞一下,还不止一次,甚至无数次。先找肉麒麟,再乌碧卓玛,再李子青,嗯嗯。哎呀,什么东西?身后啪地一声把彭生吓了一跳,跳转过来,见地上趴着一个人,依稀是死了。谁呀?“这人怎么了?”彭生问旁人。
有人笑着说:“这个人跳太高,落下来摔死了。那把剑也是他的,起跳之前他还骂你来着,还说天下第一,也不知说什么,反正没听明白,就觉着好笑,嘻嘻。”
也有人叹息说:“脸先着地,可惜了一张俊秀的脸。天下第一的剑客,终究敌不过天下第一的公子彭生!”
“怎么,我又天下第一了?”听边上人一叨咕,彭生已猜出大概,“我也没什么,就力气大。”见众人都大笑,他也跟着开心,又补了一句:“弄谁谁死!”
彭生撇下众人,看准方向,往着东城门,才走了几步,仿佛觉着衣袖被人拉住了,便停脚侧身来看,果然一妇人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阁下可是彭生公子。”妇人问。
“对,我是。我看你还面生,不太认得呢。”
“公子啊,我是唐虢的妇人,唐虢死了,过世了!你要去他的坟前看下吗?我知道他年轻时和你最要好,特意来找过你几回,没别的事,就是告你一声,毕竟他年轻时和你最要好!”妇人的额头像熨过的青石一样平整,脸上布着大悲伤后的平静。
唐虢?年纪和我差不多的,这么着急就死了?说多要好其实回头看看也就那样,诸儿没空时也找他,后来他爹犯了事,家境落魄了便不再一起鬼混了。人都是见面互称知己,谁曾一个人想死后,他的婆娘还替来他认知己。虽说好笑,倒是推不得的盛情。也罢,时辰还早,且看看去。“是呀,我和他确是八拜之交的,只是没想到这么早他就故去了。是身子不好还是得了急病?”
“要不说我家没气运。听人骗,一屋子人关在里面抽大烟,别人都没事,单单他睡下去就没醒来。”妇人红了眼睛,眼泪才流出就被飞快地擦去。
说着话的功夫,两人转过绿屏街,穿过松子巷,沿着中河弄走到底,左拐进了一个无名胡同。妇人指着一低低矮矮的屋檐道:“这就是了,公子屈尊莅临,足使陋室增辉,进去坐会儿吧。娃儿,娃儿,你彭生叔叔来了!”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屋里迎出来,对着彭生看了会儿,喊了一声叔。彭生答应着进了屋,妇人去到灶屋做饭,彭生便问少年多大了,做何营生。少年说几天前去天香国技院拜了师,等学了新潮的技艺,便可出人头地了,言语间很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彭生内急,问少年茅厕何在,又要了手纸,进去蹲下,拉完擦了又擦,还想擦时发觉草纸已经用尽。罢了,留些儿也不打紧。出来饭已备下,于是用膳。
席间不过说些闲话,彭生问起为何聚众抽大烟,妇人便说公子你深居简出,不知世道已变。如今时兴阿芙蓉这东西,穷苦人家亲朋故友见了面,都要到烟馆饱吸一顿,人情往来,不带去情面上过不去。富裕点的都自己备着烟枪卧榻,相约请来家里吸食。做事请师傅,娶媳妇请媒婆,看病请大夫,都得准备好点的阿芙蓉,再穷都不能少。
彭生笑了笑:“这东西我也抽过,就那样呗。”
妇人道:“那是。公子打小锦衣玉食过来的,一般东西自然难入公子的眼,阿芙蓉虽好,却也不是天底下最好的,最好的都上贡给王家了呢。娃儿,去吧,带叔叔去爹坟前看一下。”
彭生站起来:“不用麻烦,我在灵前拜了也是一样。”
彭生取了三根香,点着擎在手里,工工整整拜了,香插进灰钵,作辞出来已是半下午,犹听身后妇人跟她娃讲自己是他亡夫最好的朋友,噫!太久远的事,竟然还有人替自己念念不忘,走啦!彭生打胡同里出来,七拐八拐上了正街,太阳从背后照过来,长长的影子贴在地上,模仿着走路的样子徐徐向前。出了城腿脚便有些乏了,力气再大也耐不住路远呢。彭生在立在路边拦了一辆拉柴的牛车,说给钱赶车的便欣然同意。到了九峰山车夫手里捧着许多钱,心想这可真是愉快的一天呀。
望着远去的牛车,彭生想起古怪老头关于问路之后就杀人灭口的话。我说去九峰山,他把我拉过来并告诉我这儿就是九峰山,这算不算问路,要不要灭口?噫,脑壳疼!
这不过是极为寻常一个所在,矮矮的山连着矮矮的山,山下依稀几户人家,太阳已落下去,霞光,柳树,炊烟,一条春水潺潺的小溪。彭生在溪水边找了一棵贴着地斜斜生长的柳树,身子靠上去,闭目养神等天黑,幸好中午多吃了几顿,撑到明天都不饿哩。
白衣女子?不会又胖又矮吧?脸大腰粗,脑袋直接搁在身体上,脖子?脖子都被下巴上的肉遮没了。不要,不要,虽没打算跟她有点什么,但总希望是个美女,否则就没情趣了。如此春风沉醉的夜晚,来个丑东西未免叫人寒心。时辰还没到么?山里的夜可真静,什么东西在叫唤?这些奇怪的声音!莫非它们不睡觉?要是我也是一只野兽,乌碧卓玛也是一只野兽,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在这样的夜里,遥相呼应地叫唤,那该是多美的事。时辰还没到么?还有点困,可千万别睡,睡过去就找不到肉麒麟的线索了,别睡,别睡——啊,刚我睡了吗,好像没睡,只是闭上眼睛又打开眼睛而已,嗯,嗯,没睡,这白衣女子到底来不来,不会来过了吧?再等等,只能再等等了。别睡,别睡——啊,刚我睡了吗,天好像亮了,哎呀!
彭生心中懊恼不已,抬手扯下一根柳条,并将枝条上的新嫩的柳叶一片一片摘落,并口占一未来诗云:
或许是宿命
被一只狗吵醒
再也睡不着的夜,想起一些
没保持醒着的夜
手伸进裤衩捉住命根
每一个深爱过却不让我睡的女人
此刻都睡着了没
风从冬日吹来
途径正月的细雨
穿过一畦畦的油菜花
钻进我,我心也哭了
那是心里多年的冰
融化成眼泪
今日我在春天撸着柳叶
定有人看着我的背影笑出声
等到哪一天谁来撸我
我紧闭着双眼
又能笑话谁?
彭生哭了,眼泪水顺着脚淌进小溪。彭生又有点不开心,后来越来越不开心,到最后就愤怒了。他一口气连拔了几十根杨柳树,抖尽树根上的泥土,撸去所有枝丫,光秃秃的树干扔在地上,又朝着吐了许多口水,这才恨恨而去。太阳从东面升起,照在彭生的后背,长长的影子贴在地上,模仿着走路的样子飞奔向前。
若是老头儿还在,我就告诉他我睡着了,没见到,实话实说,怕什么!总不能为这点小事还撒谎,说自己一夜没睡硬没等来吧。没必要!我堂堂一个彭生,还为这点事扯谎!彭生来到自己门前,发现府门洞开,是我走前没关门,还是老头儿走了不帮我把门带上?“大侠,大侠?”彭生一面喊一面往里走,“大侠?爹?爹?”没人!应该是出去了,就说嘛,出去也不给帮我把门关上,年纪大的人都这么不懂事么。困了,睡觉。
彭生进到寝房,发现房中跟像遭了贼似的,箱子柜子暗格锦盒,就连被褥都给掀开了。看看,都怪老头走时不关门,失盗了吧!偷东西就偷东西,还翻乱人家的床铺!彭生理好床解开衣裳坐下时冲墙角瞄了一眼,哈,李子青那包东西也没了,偷得好!活该!折腾一天,终于有了件快意之事,好了,睡觉!
彭生睡着了,脑海里两张面容颠来倒去,一会儿乌碧卓玛,一会儿李子青,一会儿李子青,一会儿乌碧卓玛;后来乌碧卓玛和李子青合成一个人,又分成两个一样的人,最后再也分不出哪个是乌碧卓玛,哪个是李子青了。
一觉睡到傍晚,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彭生起来,胡乱洗了把脸,临出门小心把门关了,落锁,钥匙从门轴与墙的缝隙间塞进去。要是老头回来找不到钥匙,那也活该。叫你出去不关门!
今日高兴,上齐国大酒楼!吃龙虾去!人应有开心之事,不然生活的琐碎便吞没你的热情,一天天的,背负一身世俗和怨气,变得狰狞粗鄙,变得面目全非。若不是因为爱情,我也不至——唉!今日高兴,不想啦,一定多喝两盅!
彭生上楼来路过一个雅间,忽被熟悉的嗓音吸引,细听分辨,赫然就是让自己去寻肉麒麟的老头。鬼东西,竟然跑到这里逍遥了。彭生悄声将小二喝退,又当着那边几桌客人的面,手指悄悄捅破窗纸往里瞧,正见老头对另一人讲:“你这就是在侮辱你知道吗,这么个玩意还要我亲自出动,哪个三岁小孩不能把他给哄了?之前说让他出府半个时辰,你进去拿你的东西,其他都归我。结果我把他弄出去整整一天!你多贪心,壁上的木雕都给人家拆了。我不管,我拿的自然归我,你带人拿的那么些,我也要得一份!”
彭生听了,觉得有趣。没想到老头竟也干这等勾当,也不知他嘴里所说乃是何人,连三岁小孩都不如,未免也太傻了些!因另一人只看到个后背,彭生又蹑手蹑脚地,绕到雅间的另一头,戳破窗纸,抬手遮住一只眼往里看,哎呀,她如何到了此地,怎么和这老头混在一起?
“格局大一点,值钱的早被你挑走了。你还不赢?你最赢!”彭生眼里的乌碧卓玛还是那么年轻,浑身散发着诱人气息。彭生破窗而入,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的乌碧卓玛:“你。”他说。
李子青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想着逃是逃不掉的,横竖是死,反倒不怕了,于是拿起酒壶,缓缓斟满一杯,仰脖子喝了,微笑着点了点头:“嗯,是我。”
老头儿扭回头见是彭生,嚯地站起身,三步两步便到了窗口,猫下腰往外一窜,施展千里追风术,噼噼啪啪踏碎无数瓦面而去。
“坐。”李子青说。
“你知道的,我为你而生,也为你而死。”彭生说。
李子青愣了愣,心想这是未来诗看多了么,说话这么滑稽不着调。你是想说要被我害死,因而要弄死我吧。来吧,甭废话!
“是我不好,你原谅我,我色欲迷了心窍。大侠他,说只要帮他找个东西,便教我勾魂术,我一心只想把鸡鸡往你那里拱,哪里想到他是你派来的。”彭生苦笑一声,“他竟那样怕我,我又不怪他。”
李子青本来是不怕的,大不了一死。现在看来,死还是其次的事,主要的是,彭生要猥亵他!“你不要这样,我也是有尊严的。我伺候先王一世,什么事没见过。你别这样!”李子青最后一句是尖叫着喊出来的,因为彭生已经绕过饭桌,扑倒他的脚下,张开手臂搂住他的双膝:“我们操逼,我们操逼!”
李子青再想死就难了,一个割了多年的老太监,被活活当成女子按在地上干那事,这画面实非我等正派人士所能观者也,众看官,撇过脸去,都撇过脸去,别看了。
可怜李子青,羞愤难当,要断舌头咽下当场噎死。他不过是想拿回一辈子勤勤恳恳积攒的血泪钱呀。
且说彭生见乌碧卓玛宁死去也不要和他好,抱着尸体嚎啕大哭:“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如果我是大王,你爱的人便是我,我就能守护你一生,就能把一切给你!我做梦都只梦到你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我的爱人呀,我的肝肠!”
他这一哭早惊动了无数人,酒楼老板趁哭完休息的空挡劝道:“事已至此,也不好一直哭了,赶紧抬回去料理后事,沿路撒点纸钱,初去那边,各方都要纸钱打点。”
彭生听了,觉得有理,忽又想一件事来:“可是我还没吃饭呢!”
酒楼老板拍了大腿道:“这就是我的错了,来一趟怎好让您空着肚子回去。好歹恕我招待不周之罪。小二,快给公子端饭来!”
彭生蹲在地上就着眼泪吃了两大碗饭,穿好衣裳,抱起李子青下了楼。酒楼老板紧跟着相送:“公子要叫辆马车吗?”
“再说吧!”彭生低头看了看怀抱中的美人,眼眶又湿润了,“我带你去见诸儿,让他安排一个最风光的葬礼,让举国哀悼,不准唱歌跳舞,不准生火做饭。乌碧卓玛,我的宝!”
到了宫门外有兵士不让进,彭生哪有心情与他们纠缠,腾出一只手拍死一片,直愣愣往里便闯,早惊动一众御前带刀侍卫,拿腔作势在后不远不近地跟随。
“诸儿,诸儿,你出来,你快出来!乌碧卓玛她,她香消玉殒了!”彭生来到长乐殿前,将尸体轻轻放置于地,跪在殿门前泣不成声。看殿老汉郑明德匆匆走来,忙伸手捂住彭生的嘴,骂道:“要死了,大喊大叫的,竟然直呼大王名讳。这是谁呀,怎么还抱个死人来?滚滚滚,赶紧滚——”
郑明德话未说完,脑袋就由上而下被拍碎,稀里哗啦地耷拉在脖子上,人也跟着栽倒,血流一地。
“诸儿你快出来,诸儿!”彭生满身血污,嘶声大叫着。人有时就是这样,看不到自己的模样,要是此时有人在彭生面前立一面镜子,他一定会被吓一跳,转而回家洗洗换身衣裳再来,接下来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彭生并不觉得自己的样子很吓人,我堂堂一个公子,拍死几个小卒算什么。叫大王名讳怎么啦,我们打小一块玩到大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乌碧卓玛都死了,还不出来!
里面早闻得动静,西昂王吓得扯起衣领盖住脑袋,蹲下来钻进案底,假装啥也听不见的样子。乌碧卓玛可不怕,非但不怕,还气呢,活鲜鲜的却被说成死了,能不气吗?这彭生是疯了吗?这还没说要杀你,你倒先作起死来!
“彭生!”乌碧卓玛扯起嗓子喝了一声,一面走出来现身让对方看见,等看见彭生,也着实吓了一跳:不是穷途末路也不至如此发狂了。“彭生,”乌碧卓玛用最温柔的语气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滚开!”见李子青出来,伤心不已的彭生变得愤怒不已,“你这个骗子,我恨不能生吃了你,滚开!”要不说有时彭生也不讲道理,嘴里喊着让人滚开,脚底下却一个马步向前,伸手掐住乌碧卓玛的脖子,举得老高老高:“都怪你,都怪你!”
乌碧卓玛眼睛撑得又大又圆,瞪着殿前围着的几十名侍卫,拼尽一生的力气,从嗓门挤出两字:“上啊”就这两字,最末连个诸如句号叹号之类的标点符号都没有,可见其吐字之艰辛。
御前带刀侍卫们相互看了看,又纷纷往后退了两步,有的还说:“我说再设个带箭侍卫总不听啦!”一句话提醒了众人,手中刀乱纷纷掷向彭生,有的扎中了彭生的后背,有的扎中彭生的屁股,有的削去大腿一块皮又哐当掉落的,还有的啥也没中,直接戳进殿门前窗棂雕花细格,还有一把不偏不倚,刺进了乌碧卓玛的胸窝。
“诸儿,诸儿,乌碧卓玛死了,我也要死了!”彭生丢了手中死尸,忍着痛跌跌撞撞往里闯,“诸儿,是我呀,彭生!我就要死了!”
宫女太监作鸟兽散矣,西昂王虽把脑袋藏于案下,奈何圆滚滚的屁股还露在外面。彭生把桌案掀开,一把拎起西昂王:“咱们三个关系这么好,不如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西昂王挣扎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两眼乱瞅,然后问:“乌碧卓玛呢?”
彭生伸直手使得西昂王的脸离自己的嘴到一个适当的距离,一字一字地:“死了!”
“这不刚出去嘛,”西昂王转动头颅,问徐徐围拢来的侍卫们,“死了吗?”
侍卫们纷纷点头,有那机灵的,伸手指向彭生:“他杀的!”其余人忙附和道:“对,彭生杀的,是他杀的,我们都看到了!”
西昂王说:“哦,好的,知道了,下次小心,不要再杀人了,可以吗,好兄弟?”
见彭生不说话,西昂王又说:“照说今日我该和你们一起去,毕竟大家关系这么好。可是妹妹她,你知道的,我放不下。另外我毕竟是一国之主,怎好匆匆就去了,总得安排下。齐国不能再乱了,百姓经不起折腾!好兄弟,你听我说,你和乌碧卓玛先去那头,哪个什么树什么桥边等我,等这边工作交接好了,我再来与你们会合,一起尝孟婆婆熬的汤,如何?好兄弟,叔叔?”
“你说真的?”
“真的是真的,当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你总骗我。”
“这次不会,你都要死了,我也马上就死了,还骗你干吗,你说呢?”
彭生沉默一会儿:“那你早点来。”说罢松手放下诸儿,倒地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