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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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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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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野传》连载

第五十九章 曹刿

曹刿盯着天上的云,天上的云也盯着曹刿,两下里看得腻了,曹刿就翻了个身,云也骂骂咧咧飘走了。翻过来的曹刿面对着波波,波波正凝视着他。原来在他看云的时候,波波一直在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他的后脑勺。一股森森凉意自尾椎生出,经腰胸颈直往天灵盖上涌,曹刿打了个冷颤,伸长嘴在波波的额头亲了亲:“亲爱的,在想什么呢?”

“亲你妈的逼爱!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什么,说!”言罢一巴掌打在曹刿脸上。

“放肆!”曹刿蹦起来,“我堂堂一个驸马,岂容你想打就打!”话没说完又挨了一下,波波的声音混着口水铺天盖地兮纷纷而来下:“我堂堂一个公主,自然是想打就打!比不得我生来就是公主,只有跟了我你才是驸马,离了我你屁都不是。你是个什么?你不过是个鸡巴!”

曹刿走向窗台,抬头看了看外面,转过来:“过几天我带你去海底看星空呀,美美哒得不得了呢!”

“滚!”波波公主下了床,光着身子喊:“我衣服呢?”外屋绿萍应声道:“几件拿去洗了还没送过来,昨天穿的我洗好了晾在檐下,早上起来却不见了,不会又是黄荳穿走了?”

曹刿冷笑一声:“一大早就以炮会友去了么?”

“吃醋呀?”波波拉长脸问。

“没有呀。”

“就有,还说没有!——你随便找件衣裳给我就行,反正今日不出去——她一个单身小姑娘,成家之前多玩几个怎么了?被你哥俩糟蹋了,又是寻死又是出家的,好容易听了咱的劝,丢开包袱尽情玩耍了,你又来阴阳怪气,到底是何道理?”

“我又没当着她面说什么,”曹刿心里发虚,声音也软绵绵的,“还不是担心她,外面那些男的,能有几个好东西。”

“好不好你说了也不算,谁玩谁还说不定呢!黄荳这丫头现在可鬼了!”

绿萍拿了衣裳进来,展开给波波穿上,一面笑着说:“那浪货,还不是驸马爷一手调教的!”说着转到波波身后系好裙带,转身才要出去,后臀就挨了火辣辣一记巴掌。曹刿笑吟吟地:“哪天空了我也调教调教你!”

绿萍扯起双眉正色道:“别跟我动手动脚,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留点羞耻吧!”说着甩了袖子出去。曹刿讪讪一笑,波波撇着嘴笑得灿烂:“我都不敢说降得住她,你还是省省吧,别跟个发了情的郎猪一样,见了母的就往上搭。”见曹刿不说话,波波走上前,伸出巴掌五指朝下按在曹刿的命根上:“你昨晚真的很棒,我一个人怕是伺候不过来了,你要是跟我说句好话,或许我能帮你劝劝她。”

“罢罢罢,”曹刿推开波波的手,“我统共就那么点东西,还是全喂了你吧。”说着撩门帘要出去。

“死样!”波波追上去拍了下曹刿的后背,“别让我逮着你偷吃!”

二人出来漱了口,绿萍招呼人端了粥上来,三人靠着八仙桌,说着闲话,拿筷子一点一点地刮着豆腐乳,每人喝了一碗粥,剥好的鸡蛋曹刿波波各自吃了一个,让绿萍吃,绿萍说那东西看着就恶心,镶在牙缝里黄黄的,闻起来臭臭的,不吃!

不吃就别吃,葡萄你也别吃,洗衣裳去!

绿萍撅着嘴儿才要出去,迎面慌慌张张闯进一个披头散发龇牙咧嘴的妇人,绿萍也忙退进屋,顺势掩了门,再小心开了一条缝往外瞧,唯恐后面追来一群愤怒的马蜂。看了好半天见啥也没有,便开了门,转过来疑惑地看着来人。只见她已跪在波波公主的脚下,哭着喊着:“好姐姐,你可救救我吧,我好痛苦,可活不下去啦!”

波波也纳罕呢,心说我又没个妹妹,这到底谁呀,于是伸手搀扶,一面说:“好妹妹,你先起来,起来慢慢说。”

妇人站起来,拨开头发露出憔悴容颜,竟然是哀姜。哎哟,唬得波波忙站起来拉着曹刿作势要行参见王后大礼,哀姜伸手拦住,两人乃半推半就地坐下,问哀姜何故如此。哀姜坐下,还没开口眼泪又出来了:“我那死鬼,他不见我了!”

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两口子闹别扭!“没事,弟弟大病初愈,理应静养。夫妻之情,等身体结实了再叙,忍一忍吧!”说着就抿嘴儿笑。

“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并没别的意思。就算不见也不用说那样绝情的话。叫人又伤心,又生气。他若是能当着我的面说,那就从此放手,再不往来!”

真是奇怪,不是说哀姜和小同子关系不好么,怎么她又这么在意小同子?波波甩甩脑袋,表示不能理解。

哀姜以为波波是不愿意帮忙,只当她怕麻烦,便又哭了说:“据我所知,那死鬼谁的话都不听,只对曹驸马言听计从。我就想着能不能麻烦驸马抽空去一趟,替我说两句好话。之前的事是我小气了,驸马哥哥不要和我一般见识。如今你和姐姐成了双,咱也是一家人了,这事儿要是驸马哥哥要是能帮忙,但凡我有的,任凭驸马哥哥取去。”

小同子何时对曹刿言听计从了,我怎么不知?波波转过脸来看曹刿。曹刿正盯着哀姜的高耸的胸脯,喃喃地说了句什么“此中有真意,胸大气自华”,摇头咂嘴的,似乎看见的庆父的手正将其抚搓弹拨,正出神呢,波波喊他也没听见,直到一颗葡萄砸在颈窝,这才回过神来,转向波波笑道:“可能爱妻所认为的和王后夫人口中的死鬼并非一人。”

波波愣了愣,缓缓道:“不是大王么?”见哀姜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心中便明了,勃然大怒站起来:“好个不要脸的,扒灰都扒得这么光明正大了,还是个王后呢,你也好意思!我不想跟你说话了,自便吧!”说完扭身进了里屋,人在里面高喊一声:“曹刿你给我进来!”

曹刿站起来上前一大步凑近了哀姜,才要讲话,一股浓郁的清香钻进了鼻孔,吓得曹刿忙往后撤了半步:“大将军出来后我还没去拜访过,照说我该去一趟,不过我们所谈都是爷们间琐碎之事,男女纠缠之事是从不涉及的,既然您开了口,那我就旁敲侧击引导引导他往您这边想,有没有用我不管,钱您还得照付。不该我得的我不要,几个月前我在好运来挣的血汗钱,被当作赌资充公进了大将军府,后来大将军蒙难,我的血汗又不知流向何处,哎!——公主叫我,慢了又要生气,失陪失陪。”说着丢下哀姜进了里屋,只见波波窗前端坐,一手拢了头发,一手拿了玉簪正挠头。

“刚又凶我。”曹刿说。

“没有啊,”波波看了曹刿一眼,“我凶你了吗?”

“凶我了,你就凶我了,而且是当着外人的面。我的尊严碎了一地了都。”

“有爱情还要尊严,贪心了哈。”

“你凶我一次,我就在心里刻一刀。等哪天我的心伤痕累累支离破碎,便兜不住我们之间的爱情了。”

波波抬起紧致的小屁屁坐向床,又张开手:“过来。”

曹刿钻进波波怀中,脑袋枕着波波的腿:“今天不看书,也不思考人生,哪儿也不去,就躺平。”

波波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五齿小耙,按在曹刿的头上来回地蹭。“疼吗?”

“知道什么是幸福吗,就是在普通的一个时候,忽然感觉到巨大的满足,而触发这种满足的,又是很平凡的事情。”

“什么狗屁,问你疼吗!”

“还行,你可以再用力点——她那样不叫扒灰,那叫养小叔子。”

波波扑哧一笑:“她爱跟谁搞鸡巴我才不关心,我就是看不得你眼珠子发直,盯着她的奶子不放的样儿!”

“这门不隔音,你声音小点,别给她听了去——疼!疼!”

“早走了,不信你看看去。你是多想她留下来给你来一炮?”

“尽胡说八道,要看你去看,我才懒的看。”

绿萍板着脸进来:“早走了,谁都跟我似的,愿意坐在外面听你们嚼蛆!”

天地良心——曹刿一骨碌坐起来,双手互抱默默盯着床单的一小片——我对她可没半点意思。每次都是波波起哄,不呼应着调戏一下就显得我装清高不近人情似的。最怕别人认为我清高了,一个人得多蠢才会摆出高尚的模样。我是为了表达淫荡不羁的性格呀,我对她压根就没想法!逢场作戏而已,拜托,我怎么会真的想和你有一腿呢!总摆出一副愤怒烈女的鬼样子,想想又真好笑。我是太善良了,不忍心告诉她真相,怕伤着她,可是这样我真的好烦啊。看她这个样八成是喜欢我了,越得不到越要欲盖弥彰,越要嗤笑谩骂了,真是!

“外面书房来了个男的,说找你,还不快去!”说着夺了波波手里的家伙什,斜着身子坐下给波波按肩。

“又是谁呀,还让不让人躺平了?”曹刿翻身下床,绕到两人身后,摸摸波波的头,右手又扬起巴掌,在空中停了停,见绿萍的屁股又绷紧了往后撅,很是期待的样子让曹刿不得不拍下。果然绿萍立马转过头来,扯眉瞪眼地:“能放庄重一点吗,我的屁股是你想拍就拍的吗?”

“嘻嘻,”曹刿讨好地笑着,“谁叫你的屁股那么大,挡了我的路呢。”说着逃也似的出来,顶着大太阳沿着荷花池边的小径走到头,右拐钻进游廊,才进书房就听见谁的声音扑面而来:“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

曹刿吓一跳:“什么东西?”认出对面是庄周,这才改口:“啥意思?”

“本来我想要去就让他去吧,总得要几个人游离世俗之外,死了活了也是各自的命。命这个东西我以前是不信的,现在我信了——”

庄周滔滔不绝地唾沫横飞时,曹刿的目光被他唇上一小片白花花的口水所吸引。它是怎么形成的,是上下唇不停碰撞咂出来的,从舌头底下门牙缝里窜出来的,还是发自肺腑一个筋斗云要去外面看看却又突然改了主意只好在此暂作停留呢?它怎么就不掉呢,他不知道吗,知道了会不会擦一擦或舔一舔呢?看看吧,看看他翻滚的双唇,看看他抖动的下巴和随下巴一起抖动的胡须吧!想想吧,一个人的肚子能装多少话语,一个人的嘴里冲出多少声音。没完没了呀,没完没了呀,没完没了呀......

“——你在听吗?哈喽!”庄周见曹刿的眼睛迟迟不看自己的眼睛,一开始还盯着自己的嘴巴或者下巴乱瞧,后来干脆涣散了目光,神游天外了。大家都是年轻人,咋就这么不尊重人呢!“我刚说了那么多,你听进了几句?”

“你先坐!”曹刿指了指离庄周屁股不远的椅子,“你我在澡堂中萍水相逢,你说些风月无干的话来引起我的注意。我当你做朋友,也请你吃了粥,也帮你荐了人,还不够意思么?哪怕在今日,你说了那么多的话,我一个字不拉全记在心里,你却说我没在听,还说我不尊重你,胡说八道,莫过于此。你说了啥?你说:‘本来我想要去就让他去吧,总得要几个人游离世俗之外,死了活了也是各自的命。命这个东西我以前是不信的,现在我信了。我们的命都是一样的,只是披着不一样的皮囊,穿着不一样的衣裳,我们顶同一片天,踏同一块地,一样的吃喝拉撒,一样的悲喜愁怨。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我的命就是你的命,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们的命就是杨朱的命,杨朱的命就是我们的命!性不可易,命不可变,到头来都是一堆枯骨,干啥都没意义了。不得道还可,得了道我反更难受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有几个字你发音不怎么标准,我帮你改过来了,另外最后几个呜字你是抹着眼泪说的,这个我学不来——你要喝茶吗?”

庄周愣愣地看着曹刿,半天不吭声。

“叫你不要搞哲学,不听啦!”曹刿化身一个絮叨的妇人,痛斥哲学如何害人,搞哲学如何害己。

“谁搞哲学啦?”庄周瞪大眼睛,仿佛受了侮辱,“我是个思想家,专门研究天人合一的艺术。我们思想家是有情怀的,他们搞哲学的又冰冷又僵硬,完全不是一个层级!”

“都一样,尽整没用的!这个就不争了,你来找我到底啥事?”

“也没啥事,就不痛快想找个人说说话。”

“你想让我救杨朱。”

“没有!不是!他跟我又不熟,你爱救不救!”

“既然只是说说话,那咱就说说话!”

“也没啥好说的,我走了,告辞。”

“好的好的,告辞告辞,慢性儿走,恕不远送。”

庄周晃动屁股,两脚咚咚地踩着青石板,估摸着曹刿正直直地看自己的后背,忽然大喝一声:“你爱救不救!”说完脚下生风,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真是好笑了,上门求人还跟催债似的。曹刿静静地坐着,救还是不救?不急,容我慢慢地想。等到哪天杨朱忽然死在狱中,我便找着庄周向他一拍大腿:才想好计策,他就等不及去了,真是命啊,这可真是命啊!庄周这一定又会被气死吧,嘻嘻!

真是太好笑了!都快笑死我了!趁一旁没人,曹刿痴痴呆呆地笑了好一阵,这才心满意足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到门边,倚门若有似无打了个哈欠,朝着里屋喊了一声:“我出去走走!”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喊声:“又是去赌博吧!”

曹刿脚步加急,心说赌博不赌博的,谁说了也不算。说不赌吧,万一遇上道上的兄弟,不打几把又脱不了身;说赌吧,当下还真没空,有正经事哩。这次不赌,下次也是要赌的,与其赌咒立誓,莫如充耳不闻逃之夭夭,嗯,嗯嗯!

才从角门出来,迎面又听有人喊自己名字,不对,这声音听着像我哥曹沫,一抬头,果然是曹沫,在曹沫前晃来晃去挡着的,正是张三豹。曹刿就很不高兴,拉下脸来说:“是让你打听他们的下落,不是让你带个人回来!”

“别废话!”张三豹单手叉腰,“人给你找来了,尾款结一下,给钱!”

“你就没别的追求吗,张嘴闭嘴钱钱钱。”曹刿拨开张三豹伸过来的手。

张三豹不依不饶地把手伸到曹刿的鼻子前:“别人我可以跟他谈谈生命聊聊文艺,你欠我钱了,那就只能谈钱!”

“我马上就有钱了,”曹刿抓住张三豹的手按下来,“上次我们赢的那些钱,后被大将军没收了你还记得吗,正义总会降临人间,大将军犯了事,那笔钱估摸着已流入内宫,我已经安排可靠让人追查了。咱们的钱,迟早还是咱们的!”

“说什么都没用,先把这个帐结了!”说着手又伸到曹刿脸上。

曹刿无法,只好问曹沫:“你身上有钱吗?”见曹沫脸上血痕斑斑,又忙问:“你脸怎么了,谁挠的?”

曹沫板着脸说:“你看我有钱吗?”然后摸了眉毛,“你嫂子挠的。”

曹刿诧异道:“娶媳妇了?”然后眨眨眼睛:“还记得黄荳不,现在可骚了!”说着转向张三豹:“没钱,你实在等不及的话看见没,我是驸马这是驸马府,进去看喜欢什么自己搬。”

“不记得,记不起来了,谁呀?”曹沫的脑袋摇了一下,摸了摸脸上的伤疤,更坚决地摇了摇,“肯定不认识。”

“进去坐会儿不?波波人虽暴躁,心倒不坏,对我也是相当尊重。”

“没空没空,不去不去!”曹沫说着又看了看驸马府的大门,好像里面随时有凶恶之物出来把他吃掉一样,“本来我也不想来。大家兄弟一场,我就是气!你在外面闯祸害得一家人惶惶兮如过街之鼠,你倒在搭手搭脚地享福,白天喝酒打牌,夜里操公主!我不管,你害我丢了工作,你得赔!”

“工什么作,我府里大着呢,房间多得数不清。都搬过来住,爹妈也接过来,让波波也尽点孝心,过阵子生了娃,老人家多开心,抢着带呢。”

“我也不沾谁的光,我以前是校尉,还给我安排个校尉!”

屌丝就是屌丝,不给人当牛做马他就不自在!曹刿盯着曹沫看了会儿,一字一顿地:“你的性子就不适合在官场上混。别以为带兵是力气活,你带的是的兵?你带的是朝廷的兵,你就得听朝廷的话。你知道什么朝廷吗?你对朝廷一无所知我告诉你。”

“你知道,就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当真知道,你何止知道!”曹沫歪着嘴尽情地嘲讽,这次非要把曹刿的嚣张气焰打压下去不可,“安排不下去就说安排不下去,我再想办法求人。说起来兄弟在朝里当驸马,也就名声好听,一点用都没有。还用想,处处看公主的脸色呗,还‘对我相当尊重’,说了也就你自己信,反正我是不信!”

“给你弄个总兵当当如何?”曹刿知道劝是没用了,只想早点打发了曹沫,便冷冷地问。

曹沫眼前一亮:“当真?”

“自然当真,走吧,跟我一起见大将军去。”曹刿拔腿欲走,又转向张三豹,抬手指了指驸马府:“要什么自己搬,谁要拦你,就说我打牌欠的赌债。我家公主深明大义,断不会让我背下欠债不还的恶名。”

“要不,”张三豹忽然笑了,“给我也安排个工作呗,我认字,要求也不高,整个县里主簿。”

“老兄,他是我亲哥,我替他走后门别人最多骂骂我;我替你走后门人家不只要骂我,还要骂整个朝廷哩!其次就算我豁出去替你安排了,面试你也通不过,气质上你就一铁打的二流子。你就老老实实地,做好本职工作,上街要钱去吧!”

“要不是看在朋友一场我就去清廉司告你了!”张三豹骂骂咧咧地去了。

曹刿曹沫二人肩并肩地走在大太阳下,曹刿问:“赊个西瓜吃?前面那个卖西瓜的我认识。”

曹刿不答,径直上前挑了个新鲜刚摘的,过了称,付了钱,一拳砸开,高举过头歪着脖子张开嘴,等汁水滴得缓了,这才掰开一半递给曹刿。曹刿接过半边西瓜,左手托住,右手张开五指插入瓜瓤,抓起一把鲜红塞入毛茸茸的大嘴,一面吃一面含混不清地说着话:“为啥一定要出来参加工作呢,家里缺吃少穿了?”

曹刿说:“本来饥一顿饱一顿的也对付得了,妈吃得不多,爹也总不饿。自从娶了你嫂子,她就跟我闹,脸皮一点点撕开,狰狞徐徐露出来,完全不尊重我了,说我没用,不算男人啥的——黄荳怎么骚了?”

“也没那么骚,就是放飞自我,海阔凭鱼跃了。”

好险好险,差点做了绿王八。曹沫心里嘀咕着,嘴里说:“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上吏部填表格么?”

曹刿丢了西瓜皮:“去大将军府,一会儿你别说话,他要问什么,你只管傻笑,实在忍不住,就说‘嗯嗯,好的,收到!’”

曹沫便丢了西瓜皮:“嗯嗯,好的,收到!”

兄弟二人来到大将军府前,只见门前冷清,几棵绿油油的野草肆无忌惮地从门底下钻出。曹刿眼盯着朱门黄铆,神思飞驰,呆呆地一直站着。曹沫上前推了推曹刿:“叫门啊!”

曹刿从烈日中醒来,哦了一声,上前拍打门环:啪啪啪。

“谁呀?”里面一个声音问。

啪啪啪。

“谁呀?”里面的声音响亮了些。

啪啪啪。

“谁呀?”里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了。

啪啪啪。

“谁呀?”里面的声音变得烦躁,“我们老爷说了,谁也不见!”

曹刿这才缓缓地开口:“老徐,烦请转告大将军,就说曹刿又有了人生感悟,迫不及待要和大将军分享一下。”

老徐说:“又是你!上次开门的小费还没给,这次又来!”

“一并记着吧,等哪天我发了横财,连本带息给你清账。快传话去,听话!”

老徐今年四十八看上去像五十五,说傻吧也不傻,知道只要曹刿来大将军是必见的。嘴里含混地骂了句什么,转身去书房找庆父。

如今书房不再是书房,是打坐修行的禅房了。庆父在里正专心地用指甲抠胡萝卜,身边地上一堆抠过的没抠过的胡萝卜。听一深一浅的脚步,便知是老徐来了。眼前划过一道阴影,抬眼看时,果然是老徐来了。老徐说:“老爷,曹刿来了。”

“知道了,”庆父目光回到手里的胡萝卜,“他有说什么事吗?”

“他说又领悟了一些人生,要和老爷分享。”

庆父将手中胡萝卜丢开:“领悟个鸡巴,叫他进来!”等老徐点头哈腰转身去了,又新捡起一个胡萝卜接着抠。

须臾曹刿曹沫进来,见庆父头发和胡须一样地卷而凌乱,没瞎掉的那只眼咕噜噜转向曹刿,咕噜噜转向曹沫,最后耷下眼皮,指甲在胡萝卜上一下一下地,不知是刻字还是雕花。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有一滴水,我用手指将其划了几道美丽的弧线,没多久水就干了。这是一件小事,却蕴含了无限的至真至大的道理。”曹刿说完看庆父,庆父仿佛没听见,眼皮都没抬一下,指甲在胡萝卜上一下一下地,不知是雕一个人还是刻一首诗。

“我在自家院里躺着时,听树上蝉鸣,这不算什么。若这蝉声是昨天发出,今天才被我听见了,这就给人以很不同的感觉。啊,昨日已去,而声犹在耳,怎不叫人心迷神醉?若这蝉声是去年,或是百年前,或万年前,或是万万年前留下来的,这还怎么了得!蝉声如此,一本书,一幅画,一柄剑,同样物事,时间越久,便越让人心向往之了。大将军,你说奇怪啵?”说完曹刿一旁找个地盘腿坐了。

“舍近求远,厚古薄今,人心就这么贱,有什么好说的!”

曹刿站起来深深施礼:“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受教了!多谢大将军。”然后坐下,东拉西扯说些闲话,一面漫不经心地大量庆父。庆父更显漫不经心,面上布满天塌了我都不放心上何况天还没塌的神情。

嗯,不愧是西城大狱待过的人,成长得非常快!再不是从前咋咋呼呼目中无人的样子,他整个人都变了,城府深不说,还特沉得住气,还显得很神秘。算了,这也快到饭点了,看你这德行是不可能放下胡萝卜和我推杯换盏,早说完早走人。

“你马子老找我老婆,说你不肯见她。女人天生受不得委屈,一个不顺就搅得满天风雨。我的意思你哄哄她,不想哄或是不方便哄,也得给人家个交代。霸着茅坑不拉屎,不光外面的人着急,茅坑也不干呀!女人总想找个如意郎君一如既往地疼自己,而男人都是初见时兴头十足,得了手就有些懒怠,后劲不足,不了了之——女人还在做梦呢。大将军你说是吧?”

“你想玩?”庆父头也不抬地,“想玩我让给你。”

曹刿双手一起摆动:“不敢不敢,就算我想,我老婆也不准。”

“那给你玩!”庆父说着一指曹沫。

曹沫说:“嗯嗯,好的,收到!”

“不行不行。”曹刿忙制止道,“他一个被罢了职的校尉,怎好和王后搞在一起,不合适!除非做了总兵,再慢慢往上爬,几年后混个正经名堂——”

“这个好说,大将军的位置一并给他,就门当户对了!”庆父说完,手中胡萝卜信手丢给曹刿,“这个给她,自然就明白。”没瞎掉的眼睛一闭,仿佛老僧入定。曹刿接过来一看,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阳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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