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东波城的最东面是峭立的海崖,经年不息的海风吹拂着这个石头砌成的伟大的城,将街道和墙壁吹得一尘不染。三百年了,自从齐国第一任君王姜子牙带人在这放下最后一块石头,东波城的样貌就一点没变过。城里的人们有的得过且过,有的野心勃勃,有的浑浑噩噩,还有的人,优哉游哉。
东波城的王宫里有这么一个院子,与别的地方剑阁峥嵘不同,这里是一派枝繁叶茂、鸟语花香的景象。这个院子里住的,是最与世无争的公子小白。
东波城虽大,王宫里的院子却有限。每换一任君王,就要重新分一次住房。喜乐王禄甫上任第二天,已有两女三儿,一开始只给年纪最长的宣姜分了套房。等到宣姜出嫁,空出来的房子给了老三文姜。老二诸儿和侄子公孙无知每人也得了一套。公孙无知天生一股福相,喜乐王莫名喜爱,恨不能过继来立为太子。公孙无知的吃穿用度,和太子诸儿是等同的。老四公子纠把最后一套好房得了去,等到小白十二岁,已经没有正经院落了。有人劝小白再等两年,等到文姜出嫁,她的房子就归你啦。小白却主动问他的父王要了一套谁都看不上的院子,第一任君王姜子牙升仙前静坐修炼的地方。姜子牙老年无心国事,退下来清心寡欲地修炼,住的房间是最简朴不过。然而小白很喜欢。说实在话,喜乐王对小白从来没什么映象,充其量也就是儿子之一。直到小白主动来找他要房子那天,他才意识到小白原来是个没用的东西。
“慢悠悠地吃吃喝喝,比什么不好?”小白喝了一口葡萄酒,又往穿在竹签上的三只蟾蜍洒了一把胡椒粉,火堆里冒出香香辣辣的青烟。小白接着想:“一下子就把肚子填饱,这得是多蠢的人才干得出来!”
虽是春天,小白已是满头大汗了。小白自称是个美食家,后来他发现自己不只是爱美食,他还爱生活。他希望自己过的每一个日子都特别舒服,好到极致。比如他现在的住宅,从他十二岁那年分得这院子起,他花了整整七年时间才把它改造成自己喜欢的模样。他不是先搬出去,拆掉旧房子,拿着设计好的图纸命人造一幢新房子,不是的。他是某一天盯着一个雕花的柱子看半天,突发奇想,命人来把这个柱子移掉,换成青石砌成的桩,再糊上泥,然后种些绕着往上爬的紫藤凌霄花什么的。没几天植物死了,把种花的找来打一顿,挨打的人揉着屁股说这些东西虽然好看,但是屋内种不成,要阳光晒。于是家里挖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天井。他把院里的假山都移走了,让人种上树和花,院子里有时有一条小溪,有时又没有,总在不停地折腾。有时屋里还会跑出一只吓人的大老虎。不管别人怎么说,至少他对自己住所现在的样子表示满意。春天他能看到一院的桃花和遍地的油菜花。夏天他的屋里凉快通风,蚊子和苍蝇一只也别想进来。秋天下雨他会在天井下听雨,天晴他就爬上院里大枣树上午睡。冬天火炉昼夜不停地烧,烤得屋子和夏天一样热,他会光着身子不系衣带地穿一件羊毛大氅来回走动。如果可以,小白希望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打发一生。
小白又喝了一口葡萄酒。鲍叔牙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吃第二个蟾蜍。
鲍叔牙身形消瘦,穿一件灰色的麻袍。他的眼睛也是灰色的,像蒙了一层东西。很少有什么能蒙蔽他灰蒙蒙的眼睛。鲍叔牙那年才二十多岁,是齐国很有名气的学者。从十七岁开始,他就在研究著名的勾股定理。他身上有很多口袋,每个口袋里都放了形形色色的文件和草稿,有考古的,有哲学的,有一些是记录的便笺,还有一些是晦涩的诗句。这些都是他的宝贝。小白看着他,总在想着哪一天他要是掉进水里或是被人从天上丢下来,那些口袋里的东西可怎么办。
“少主,”鲍叔牙走近,垂着手说,“大公主回来探亲,你听说了吧?”
“痱子粉拿到了吗?”小白眼睛盯着烤串,耳朵把鲍叔牙的话关在洞外,“夏天马上就到了。”
鲍叔牙只好先解决痱子粉的事,对门下一个侍女说:“去喊贾老四来。”鲍叔牙说完,挨着火堆坐下,拿起一根竹签,把盆里的蟾蜍一只只地穿成串。少顷一个斜戴瓜皮帽的四十出头的汉子小跑着进来,一面打躬一面笑:“少主好,鲍先生好,今天太阳当真是没话说,又不冷又不热,弄点东西这么一烤,谁看了不羡慕呢!”
小白大口地吃着。鲍叔牙把穿好的几支竹签搁在一旁,另拿起两支来往火上烤,眼睛盯着火,嘴里说:“贾老四,少拍马屁!公子想知道痱子粉的事。”
贾老四稍稍抬起腰说:“痱子粉都是从处女身上脱落的皮脂做的,您也知道,如今处女是越来越难找了,哪国都缺货。卫国我是第一个派人去的,回来的人说,说——”贾老四脸上为难的样子,抬眼看公子小白。
小白拿竹签在空中一戳:“直说!”
“您舅舅说,他们自己家里都不够用,几个妃子都为这事跟他闹呢,今年就没有少主您的了。他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您整天就知胸无大志地吃吃喝喝,将来也不指望靠您呢。一个——下面的话我就不说了吧。”
“说!”
“您舅舅说,一个没用的东西,得罪就得罪了吧。”
公子小白忍无可忍,生气地说:“他向来就不喜欢我,姥姥过世后,他越来越过分了!你去写封信,就说我要跟他一刀两断。快去!”
贾老四答应着,脚却没动,拿眼来看鲍叔牙。鲍叔牙笑了说:“卫国没有,别处呢,可曾去问过?”
贾老四笑着说:“幸好我多派了几个人,周边几个国家都去问了。莒国国君仗义,匀了点给少主,够管一个夏天的啦!”
小白哼了一声说:“喏,亲舅舅还不如狐朋狗友!”说着把手里两支串递给鲍叔牙:“你也吃!”
“我不吃!”鲍叔牙伸出手把竹签放在火上烤,接着说宣姜的事:“大公主对自己的婚事一直心怀怨念,以她的性子,这次回来怕不只是看看大家那么简单。最好我们制定一个周密计划,以防不虞之患。”
“宣姜来了?你说我是该叫她姐姐,还是叫她舅妈呢?叫姐姐吧,我跟她又不是一个妈生的,只是共了一个爹,可我跟我爹又没感情,所以跟她也没感情——从来都没怎么见过面,有个屁的感情!叫舅妈吧,我舅舅老婆这么多,唯她扶了正,还不是靠些见不得人的床上功夫。舅舅不给我痱子粉,她功不可没!臭女人!他们的事儿我不掺和,我要躲得远远的。你说我一个云淡风轻的人,跟那些世俗之人,犯得着吗?”说完转身命人拿纸笔来,丢了竹签,正正经经地写了一封信,鲍叔牙够起脖子瞄了几眼,只看见抬头写的是:卫晋你给我听着。
小白写完小心地在炉前把墨迹烤干,一面嘟嘟囔囔:“一封绝交信还要我亲手亲为,我这是请的什么门客,请的什么先生!”一面交给贾老四:“快马加鞭,交给卫国老贼,不拿回书休来见我!”
贾老四接过信转身咚咚咚跑远。
鲍叔牙见公子小白这么任性,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只苦笑一声,把话引到正题上:“舅舅和痱子粉都是小事儿,兄弟相残才是大事儿。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早做安排吧!”
“说了我不掺和,谁还会死皮赖脸跟我过不去?”
“你虽这样说,别人未必就信。只要你活着,对人家就是个威胁。除掉你才永无后患。身为公子,要么杀人,要么被杀,再无第三条路可走。若是你兄弟三人都和你一样的心性,大齐就完了。你们家的江山,指定要被旁人夺了去。想一想吧,你家完蛋,大齐完蛋,你还有好日子过吗?”
小白愣愣地看着鲍叔牙,半天才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鲍叔牙把烤熟的蟾蜍递给小白,“晚宴上你多吃少说,没有意外情况,我不去打扰你。但一旦出了事故,请务必听从我的安排!”
“你吃嘛,”小白又让,“味道好好的!”
“少主,”每当鲍叔牙出现这样忧心忡忡的语气时,小白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果然鲍叔牙说道:“纵然少主无意大位,可终究是齐国的公子,说不定哪一天保护齐国的责任就落在您的身上呢!”
小白厌烦地摆手道:“轮不到我的,轮到了我也不做!做人要知足,知足常乐,不是吗?”
鲍叔牙摇摇头,把手里最后一根竹签递给小白,起来转身,两手放在后背慢慢地踱去。
小白在后面问:“你去哪里?”
“我去找个朋友。”
02
鲍叔牙生在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他父亲鲍敬叔是齐国的大夫。与别的公子哥儿走鸡逗狗、眠花宿柳不同,鲍叔牙生性古怪,不爱热闹也不爱女色,只痴迷于解答各种奇怪的问题。“所有人都有问题,所有事都有问题,所有东西都有问题,有问题就会有答案。我要给所有问题找到答案。”鲍敬叔问他的志向时,他这样回答他的父亲。
鲍叔牙在东波城北郊外的黄天土地庙前遇见管仲时,管仲正在研究一个叫“法治”的东西。管仲似乎想通了一个道理,手扶着土地庙的屋檐,高兴地说:“人的本质都是很坏的,只有建立严厉的律法,把坏关起来,善良才有出路!”自言自语的一句话却给路过的鲍叔牙听到了,鲍叔牙停下脚步琢磨了一会儿,豁然开朗了,拿出猪毛和细竹筒做的笔,蘸了口水在一个什么东西上写写划划。太好了,一下解决了好几个问题!
鲍叔牙向管仲投去崇拜的目光,管仲收到之后便懂得了,此人知道自己身怀绝世之才,可以算是一个知己,于是也回报一个善意的微笑。两人各上前两步,四目相对,久久无话,纯洁的友谊在空气中酝酿,化作气味落进两人的心里,生根,发芽,至死不渝。
管仲便放开了说话:“我很穷的咧,通常过午不食,偶尔过节不食,有时甚至连过年都不食咧!哈哈哈哈。”
“没钱跟我说,我这儿有呢!”鲍叔牙告诉管仲自己正在研究勾股定理。管仲向鲍叔牙提供了四种证明方法后,又提出了一个伟大的猜想:一支平着射出的箭,足够快的话不但不会掉下来,还能飞到天上去。这就超出鲍叔牙的理解范围了,但他既不能证明,也不能反证,只好表示崇拜。
有一天,鲍叔牙为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两面的问题去请教管仲,管仲却神色呆迷,答非所问。鲍叔牙知道管仲正浸在悲伤里,就不打扰,只安静守在一旁。果然就听管仲长叹一声:“纵然学贯天地,奈何一贫如洗。呜呼兮吁嗟!”管仲侧过脸来见鲍叔牙在,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一时抑郁激愤,见笑!”
鲍叔牙说:“以兄的才华,若不能名扬天下,这是天下的损失,也是千秋万代的损失,更是有才之人的悲哀。我回去就央求家父给你写一封推荐信,请大王赏你个合适的职位。”
管仲听了十分感动,拉着鲍叔牙的手说:“喜乐王这一趟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是赶下一趟吧。我去找过太子,把我这些年积累下的治国方略献给他,他没看就扔了。除了败坏伦常,他对别的事好像没有兴致。我听说公子纠礼贤下士,门下集拢了不少英才,本想前去投靠,又怕人家看我寂寂无名,把我当作庸才,正为此苦恼!也不知令尊大人和公子纠熟络不。”
鲍叔牙水:“家父写信倒不是问题,只是公子纠还什么都不是,也看不出他会有什么光辉的前途。要是太子靠不住,不如直接找大王,弄个现成的官做着,再慢慢往上走,未尝不是个法子。”
管仲摇了摇头说:“喜乐王年纪大了,跟着他做不了几年。要想早日出头,还须在下一辈中押宝,一旦成功,就是开朝首辅。富贵险中求,总得搏一搏。”
鲍叔牙见管仲主意已定,也不再劝,回去果然说服鲍敬叔,带着管仲投在公子纠的门下,很快就成为公子纠最为倚重的谋士。照说也该满足,坐等公子纠发达就好。偏偏管仲是一个高瞻远瞩之人,这一天他来找鲍叔牙,劝他也去从政。管仲跟他说了一堆为官的好处。只有做了官,才不会为衣食所愁,可以潜心去寻找答案。见鲍叔牙无动于衷,管仲又说了一堆不入仕的坏处。如果不做官,就没有庇护,发现的答案都没机会公告天下。最后管仲总结说:理想,是要政治来呵护的。
鲍叔牙听了,默然不语。他何尝不知,若不是在父亲的荫庇,他哪能这样天天不务正业。鲍叔牙心想:“还想着日后父亲仙去,万一家道中落,还可指望管仲发达后可以像现在我周济他一样,他也来周济我呢。现在他这么热心来劝我入仕,怕是已看穿了我的心思,不想揽我这个包袱吧。”
虽不太情愿,却找不出堂皇的说辞。鲍叔牙只好说:“哥哥所言极是,那么我就跟随哥哥,一起辅佐公子纠吧。”
“不不不,非也非也非也!”管仲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们不要团结合作,我们要战略合作。我们要想齐国的下一代政治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就需要在每一块可能结出果实的田地播下种子。我们分开辅佐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公子,将来不管谁家的公子成事,我们都相互照应,相互推荐。如此才能立不败之地。”
鲍叔牙还未开口说话,又被管仲打断,只听他接着说:“据我的观察,喜乐王三个儿子都很平庸。太子诸儿骄横不近人情,将来没有好结果。公子纠好大喜功,其实没有决断能力,作为首席谋士,我正好大展拳脚。公子小白胸无大志,毕竟还年轻,前途不好说,你就跟公子小白吧。好好规劝引导,就当是一个备用人选。这样安排,你看好吗?”
鲍叔牙觉得自己被管仲一步步引入他精心谋划的棋局,若不是看在他人品还不错的份上,真想一口拒绝了他。算了,就赌自己没看错人吧。鲍叔牙按照管仲的建议,真的来找公子小白。
下人引着鲍叔牙进入内院时,公子小白正在屋顶上放风筝。鲍叔牙仰起头来问小白:“公子可有人辅佐?”
“没有呢,”小白低头看见一个穿着宽大鸦青色袍子的瘦高个,“你有事吗?”
“我来辅佐你。堂堂一个公子,没个门客不像样!”
“我为什么要人来辅佐,风筝落在树上,找下人就可以,还要什么门口。我又不要搞什么门之变!”
“公子你下来!”
“干嘛,我风筝还没上天呢!”
“你下来,下来我好好跟你说。说完我上去陪你放风筝!”
“你上来,先陪我放风筝再说话!”
鲍叔牙顺着楼梯上了屋顶,一面接过小白手中的线,一面问:“你知道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厉害?”
“权力咯,像我爹那样的,最厉害。”
“说的也没错,其实我期待的是别的答案。想不想成为你爹那样的?”
“已经有太子啦,还轮得到我?”
“要是太子登基之前就死了,或是还没来得及生下儿子就死了,是不是你的机会就来了?”
“话虽如此,但这样的可能性不大。再说我现在做个悠闲的公子挺好,犯不着去惹那些是非。”
“你现在悠闲,等你爹死了就不悠闲了!可能性不大,就创造机会加大可能。”
“搞阴谋?”
“不是阴谋,是谋略。”
“你接着说。”
“我刚才的问题,答案就是谋略。世上最厉害的东西,就是谋略。和阴谋不同的是,阴谋只是一个诡计一次行动,一旦泄密就玩完。而谋略是一套完整的解决方案,虽然也要保密,更多的事情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干。”
“干?干什么?我有什么必须要干的吗?”
“小到安身自保,大到登上王位,称霸中原。”
“你会谋略?”小白坐下来,把屁股放在屋顶脊梁上,眯着眼问鲍叔牙。
鲍叔牙一惊,心想好像牛皮吹过头了,硬着头皮嘿嘿笑:“会嘛,也不能说不会,也不能说很会,反正就那样吧。大家都差不读,都那样!”
“你什么时候来,是住下还是每天都来?”
“我自己有房子,要不我就每天巳时到,未时三刻走,中午吃一顿饭,如何?”
“随你,你要什么待遇,要多少钱?”
“先干着,钱不钱的,再说吧!”
03
鲍叔牙进来时,管仲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捉了一个又瘦又长的竹管皱着眉头在吸,只见他嘴唇吧嗒一声张开,冒出一股烟来。鲍叔牙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往前紧走两步,见管仲嘴里喷出的烟更浓更多,雾一样把管仲笼罩起来了。
“你来啦?”管仲睁开眼说,“来,尝尝这个!”说完把烟斗递给鲍叔牙。
鲍叔牙好奇接过来,放嘴里吸了一口,呛着咳嗽几声,递还给管仲。管仲接过来,表演似的大吸一口往外吐出一个烟圈,然后拿烟斗在圆圈中一点,化作一只仙鹤,闪动翅膀飞了几下,越飞越淡,直到看不见。
“知道这叫什么吗?”管仲得意地问。
“叫什么?”鲍叔牙好奇地问。
“这叫阿芙蓉,也有人管它叫大烟。我们大周没有,来自异域,渤海湾大船卸下来的。是个好东西,天天开心就靠它啦!”
管仲站起来,拍拍身后紫色袍子上的灰尘。鲍叔牙知道他现在讲究了,穿了好衣裳就是不一样,以前浑身是泥也没见他拍过。管仲右手拿着烟斗背在身后,左手捻着胡子在鲍叔牙面前走来走去。管仲的胡子是精心修理过的,鼻子下面是一副工整的八字须,下巴上的胡须不长也不短,须尖刚到华盖穴。管仲的鼻子很大,从侧面看去更大了。管仲的眉毛很长,像恶作剧似的一直往外延伸,路过太阳穴,成功与头发接壤。鲍叔牙曾劝他把多余的眉毛剃掉,他得意地说这叫天生异象,“注定了我是个伟大的人。”管仲的额头光滑凸出,泛着油光。头发高高挽至头顶,顶上别着一根银簪。
“有这么神奇?再给我来一口!”鲍叔牙抢过来轻轻地吸了一口。
一股轻烟入肺,鲍叔牙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嗷呜”一声,向四肢八骸散发一股热流。所有的毛孔都张开,变成一张张的嘴,大声呼喊:“好舒服啊!”紧接着全身都长出小鸡鸡,同时向外酣畅地射精。鲍叔牙担忧地想:“这是要把人舒服死呀!”担忧很快被消除,快乐仍在继续,鲍叔牙感到温暖,浑身涂满了暖洋洋的阳光;鲍叔牙感到宁静,似乎在深山,又像在仙岛;鲍叔牙感到舒适,懒懒的,惬意地,似乎进入了天堂,鲍叔牙感到人生再无缺憾,功德圆满了。
“怎么样?”管仲问鲍叔牙。鲍叔牙乜斜着迷离的眼,好半天缓过劲来,赞叹不已:“好东西,真是个好东西!”然后又问:“这么好的的东西,价格应该不菲吧?”
“那是自然!”管仲不无炫耀地说,“也只有我这样的士大夫才消费得起呢!”
鲍叔牙觉得管仲越来越庸俗了,记得管仲曾跟他说天下事都是为了钱,人的一生都埋没在钱的事里,要是哪一天不再为钱忧心,就算修成正果了。可见他自己离正果还远得很呢。于是问:“那钱不都给番邦给赚了去?”
“无妨,咱们大周地大物博,每年靠茶叶、丝绸、瓷器的输出,不知赚了他们多少钱呢。这一点点阿芙蓉,算得了什么!”管仲说这话时,脸上藏不住的自豪和骄傲,好像大周的东西都是出自他手似的。管仲将烟斗像宝剑一样插在腰间,“自从你跟了公子小白,就很少来找我了。今天来不会是想我了吧?说吧,到底什么事——等下,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事了!”
“既然你已知道我为什么而来,就直说吧,我们该怎么办。”鲍叔牙毫不惊讶管仲猜出他的来意,要是猜不出来,那才叫人吃惊呢。管仲双手负于后腰,来回踱着步。鲍叔牙趁空抬头打量管仲的院子。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院里院外都是高耸入云的池杉。当然云没那么低,高高的云在蓝蓝的天上飘啊飘,飘啊飘。
管仲停下脚步,意味着他已完成思考,要宣告他的思考结果了。果然鲍叔牙听见他浑厚的声音响起:“置身事外,保持距离,密切关注,出事就跑。”管仲转过来问鲍叔牙:“如何,这十六字方针还算通俗易懂吧?”
“怎么跑,跑去哪里,一起跑还是分开跑?我觉得一起跑比较好,相互也有个照应。”
“跟你说多少遍了,战略合作!”管仲说,“要把控风险,一起跑,就容易被一锅端。我们需要分开跑,各自找姥姥舅舅去。”
“小白刚和他舅舅闹掰了,这些好了,没地可去,只能坐地等死喽!”鲍叔牙幸灾乐祸地看着管仲,好像坐地等死的不是小白,而是公子纠。
“好端端的怎么就闹翻了呢?你也不劝着点,要知道他们这些公子哥成事之前,舅舅姥姥可是唯一的政治资源。”
“因为痱子粉呗,夏天就到了嘛。小白体质像他姥姥家的人,最怕夏天啦。姥姥过世后,他舅舅,也就是卫国国君宝亘王对小白不怎么待见,要了几回都不给,不但不给,还捎话过来侮辱小白。我家主公小白年轻气盛,写了一封信回骂宝亘王,信使已经上路啦。”
“荒唐,你这个谋士怎么当的,简直就是渎职。荒唐!”管仲语不择言,乱喊了几句,忽又镇静下来,低低喝了一声:“来人,快去请专大侠!”
专诸背着剑纠纠而入,在鲍叔牙一丈远立住,问管仲:“是此人吗?”
管仲冲专诸摆摆手,急迫地说:“快,骑马去,去卫国的路上,一名信使。”专诸飞身上了墙,管仲对着专诸的背影又喊:“那是公子小白给卫国宝亘王的信,要是信到了宝亘王的手中,就把宝亘王给杀了。”
鲍叔牙在后面沉吟道:“要是宝亘王看了信,杀他倒是合情合理。但是如果半路上成功截住信使,把信抢过来撕撕掉么好了咯,干吗还得杀人?”
管仲笑着说:“他是一名剑客,剑客只会杀人。要是只夺信不杀人,这个任务看上去就不那么重要。给专诸这样伟大的剑客一个不重要的任务,那是在侮辱他,在伤他的心。”
鲍叔牙心说你不认识贾老四,我可认识贾老四,我还认识他的家人。鲍叔牙板着脸一声不吭站起来往院外走。管仲知道鲍叔牙良心又犯了,不无担忧地暗自苦笑一声,心说成大事的人怎么能怜惜一只蝼蚁呢,和这样的人共事,将来怕是要被他坑死。管仲踮起脚隔着院子冲鲍叔牙喊:“跟你们家公子讲,让他别和舅舅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