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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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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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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野传》连载

第四十四章 贾老四

下雪了,真冷。老天又要来与我为难,又要来欺负我了。一辈子桩桩件件下来,吃的亏怎么都数不清。顶过我的牛,咬过我的狗,绊倒我的石头,淋湿我的雨,吹病我的风,都怎样了?都没想过,都要忘却了。心里盘桓的,挥之不去的,总是一张张脸,总是一个个人。总要跟人较劲,他妈的。为什么要跟人较劲?如果有一个珠宝遍地的孤岛,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青山秀水,雕梁画栋,单单没有人,去吗?不去。所以说,人活着看似为吃穿,其实就是为了在人堆里扎个痛快,嗯呢,一头扎进人堆,爱恨情仇,痛快!

实事求是地讲,我真的从没生过天的气,哪怕它此刻下雪了我都不气。我就要冷死了,老子就要冷死了。下吧,冻死我,死在老天手里,这样光天化日地死掉,我是愿意的,古人不是云,活着的都会死么?

世间有一万种死法,任哪一种,都比死在太监的鸡巴下强。下吧,打湿我的衣裳,吹光身上的暖,冻死老子吧!

贾老四挨墙歪在地上,地上觉着自己正在变成一滩泥,融化在这雪水里了。我也有爹娘,也有妻儿,这都是命。昏昏沉沉,飘飘荡荡,一阵风吹过,他就随风而起,低头看时,一个衣不蔽体的落魄汉子躺在墙根,墙是新刷过的,这边是“爱你”,那边是“上帝”。

爱我?上帝?什么意思?

那是我吧,那躺着的是我吧,那打着伞的是谁,伞下的又是谁?

他们在看我,是在骂我吗,在耻笑我?我的尊严啊,我死后的尊严啊,看,死了都要和人较劲。

“呀!谁把死人扔这儿了!”伞下人的口音听上去不像本地人,还气哼哼的。

“圣老爷莫要气,咱们先进去,这雪下得大的。回头我让老王头把它拖到前面阴沟里去。也不知哪个没德行的,死尸给撂咱们这儿了!”

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管不了了,由它去吧,我走了,走了!贾老四的魂魄在风里挣扎,像个风筝似的怎么也挣不开牵引。贾老四低头敲了敲,还真有根鼻涕似的线线拴着,另一头还在身体那端呢,哦,那头还没死干净呢,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那边来了一男一女,看情形是对小夫妻。诶,确实是对小夫妻,带着小孩从老远的乡下来投亲戚,照着地址找不着人,一问搬走了,再问搬哪儿去了,无人知晓,淹蹇在此有日子了。仗着一个叫坤坤的老和尚慈悲,一家三口在囚云寺找了一间空房,不动声色地住着,等囚云寺成了囚云大教堂,他们也顺势迁出,住进了一旁的柴房,男的在外打些零工,女的在家带孩子养猪,辛苦赚钱按月给曹爷交房租,倒也岁月静好地安居了。今天那女的听说落凤桥那有便宜的小鸡仔,烧了一个红薯让小孩在家剥了吃,顶着雪去了抓了几只小鸡,放在竹篮里往回走时,遇见自家男人,一问之下才知是天气不好,各处都不用人。挣钱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老天爷给穷苦人放假,正好。男人把斗笠给女人戴了,一手接过竹篮,另手搂了女人,头碰头地低低说着话儿,一抬头看到躺在地上的贾老四了。

“杨哥哥你看!”那女的先惊叫起来,“大雪天的,谁家男子搁这儿躺着呢,也不怕洇湿了屁股回家娘子埋怨?”

“好像死了,”杨哥哥不亏是外面走动的,一眼就看出贾老四不像活人,“田妹妹,咱们别管了,走吧,走吧走吧。我最怕死人了。”

“瞧你这出息,死人有啥怕的,你看我,这样戳他都没事!”田妹妹的手指头果然在贾老四的颈窝戳了戳。

“他好像还没死,咱们快走。”

“死人你怕,人没死你怕什么?”

“可是他就快死了!”

“咱们把他搬回家,喂一碗热水,不就活过来了?”

“要是没到家,死在半路了咋办?多害怕!”

“死了我们再扔回来呗。”

“那可就说不清了,没人看见还好,有人看见了还不得说是咱们弄死的。”

“杨哥哥,要不说你孤陋寡闻,看见那边屋檐下那黑匣子没?那叫监控,是朝廷请鲁国的木匠师傅做的,咱们在这儿的一举一动,朝廷都看在眼里,还能冤了你不成!”说着就噘嘴跺脚,恼怒地看着杨哥哥。

杨哥哥知道,田妹妹很信坤坤老和尚的一些歪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啦,“你遇见的每一个和尚都是你前世的夫君”啦。

“好嘛,好嘛,”杨哥哥最怕田妹妹生气,竹篮递给田妹妹,弯腰把贾老四拉起来搭在肩头:“难怪他们说,一个死人比两个活人还重!”

“你好好说话,人家还没死呢。”田妹妹回头冲屋檐下的黑匣子看了一眼,迈步跟了上去。

贾老四的飘在天空看得真切,见那对男女围着自己咕咕唧唧说了会儿话,便把自己搬走了。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定是把我拉回去放在砧板上,切肝割肾地卖。罢了,这辈子就这么着吧,来生投个好胎,做个大将军多杀些人,也就是了。贾老四闭上眼睛,感觉消失的尾巴又长出来了,却被人攥着怎么也不让他往天上飘。

贾老四睁开眼,是黑漆漆的梁柱与槫椽,及叠叠的青瓦,贾老四转过头,是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

“娘,死人活了。”小孩站起叫着跑开。一个清秀的小妇人撩起围裙擦着手几步走过来,张嘴先骂小孩,然后蹲下,然后闭嘴,然后脸红,然后羞羞地说:“大哥你醒了?”

贾老四瞪大眼看了小媳妇,嗓子眼扯风箱似的呼噜噜响了一阵,一句话半天出不来。小媳妇走近来,将被口按了按,好让风钻不进,说:“别说话,大夫来看过了,说您外邪未入,内脏先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怨忿郁结不散所致。人总要往开里想,那头是一去不能回的,迟早要去,何妨晚点儿去?大夫还说,只要重燃生念,喝点粥,躺几天自然就好了的。来,喝粥,啊——”

贾老四心中大为感动,世上竟有这等女子,非亲非故对我这么好,要是——算了。贾老四忍着眼泪喝了半碗白粥,闭上眼昏昏地恍惚听着小妇人说话:“天儿,娘给伯伯喂粥这事不要告诉爹哈。要是问起来,就说是你喂的哈。你爹这人小心眼,见不得我和别人说话,病人都不行!”

贾老四被尿胀醒再次睁开眼时,黑夜正在被一种声音搅扰,显得不那么安静。女人的喘息和呻吟让贾老四觉得她近在枕边,一侧头就能碰着,一挺腰就能进去。他们竟然在干这事!贾老四莫名愤怒起来,趁我病卧在床,竟然当着我的面干起了这事!贾老四心里气了一会儿,慢慢又冷静下来,人家毕竟是一对儿,就算当着我,也是天经地义的。就盼着男的没劲了女的还想要,他们能想起我来。别看我病了,那得看什么事!这种事喊我去,我才不会因为生病而推辞呢。贾老四僵硬地等着,越等心里越空落落地,胡思乱想起来:他们不会不来叫我吧,他们不会把我忘了吧,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落魄的人,给碗粥已是天大的恩惠,怎么还会带我玩这事呢!妈的,狗男女,狗东西!

随着一直沉默的男人不知羞耻地嗯了两声,夜像一片水渐渐愈合,一切回归平静。贾老四竖着耳朵倾听,没有声音,没有人来。贾老四流下来屈辱的眼泪,都一样,这些人都一样,太监也好,男人也好,女人也好,都是可耻的,不要脸,不要脸!

贾老四已彻底看清这人世间的丑恶了,他冷笑着躺到天亮,不等别人来问寒问暖,毅然翻身,从稻草垫就的地铺匍匐爬行。这个屋子一刻也不想呆,这肮脏的人,这肮脏的世界!

“大哥你去哪儿?”女人惊呼,一面拍打身边的男人,“杨哥哥,快去看看。”

杨哥哥懒懒地翻了个身,盯着地上的贾老四看了会儿,不得已问道:“老哥,您这是?”

贾老四埋在心底的话不敢说,只红了红脸,支支吾吾地:“尿,尿尿。”

“哎呀!”杨哥哥触了电似的翻身跳下床,光着脚跑到贾老四身边,将其架起来往门后的尿桶去:“尿吧大哥,我们穷苦人家也没个尿壶,您莫见气。尿吧,一滴尿也是肥,不装起来可惜。”

贾老四在男人的帮助下,终于解开裤带掏出来,可能是许久不尿管子堵牢了,也可能是有人看着压力大,迟迟没动静。男人忙软语安慰:“没事,没事,慢慢来,慢慢来。”

“小兄弟你救我一命,我还不知怎么称呼你,纵然他日不能报答,好歹报个名姓我知。”贾老四越急越不行,只好说些闲话,彼此更熟络些,或许就出来了。

“嘻嘻,”男人见贾老四的东西楞楞地矗立,与其说要尿尿,不如说要干那事,“老哥客气了!小弟不才,姓杨名贵多。贱内姓田名朵拉,犬子杨亚书,年方四岁,不懂事——亚书你醒了吗?”

“我早就醒啦,夜里你骑在娘身上打她时我就醒啦!”杨亚书翻身跪在床上,望向这边,“我昨晚没踢被子!”

杨贵多转头呵斥:“你赶紧躺下!”

杨亚书躺下:“我没踢被子,谁踢被子就打谁!”

贾老四凝聚精神,淅沥沥尿了长长一泡,末了意犹未尽打了个冷颤,好了,舒服了,抽出搭在杨贵多肩头的手:“好了。”

杨贵多捉起贾老四的手搭在肩头,还要扶他回床休息。贾老四再次抽出手来:“我好了,多谢老弟,我没事了,全好了!”说着扶着门走到屋外,地上仍是湿的,屋顶瓦面上尚残留斑驳的雪,等太阳出来,就化没了吧。贾老四挨着墙蹲下来,心中一片茫然。

田朵拉提着裤子匆匆从屋里出来,快步奔向树下的茅屋,看情形是很急了,柴门未开,棉裤先落,露出白花花的一片屁股,看得贾老四气血骤停脑袋嗡地一声,险些儿栽倒。

贾老四扶着墙又跨过门进了屋,不大的屋已被角落的床占据了很大一片,挨着床是一口大水缸,再过来是简易的灶台,然后是自己倚立的门,右边是一堆杂物,一片稻草平铺在地,乌黑的棉絮摊开,这就是自己的床铺了。贾老四往前走了两步,从杂物中取出一块断木垫在屁股下坐了。现在就走?肚子还有点饿哩,等会儿吧,再喝碗粥就走了。至于中午饭哪里吃,到了中午再看。

田朵拉匆匆进来,进门就喊杨贵多:“来了来了,他来上茅厕了,你去守着,快去!”

杨贵多正在给杨亚书穿衣裳,回头问:“是曹爷?”

“你说呢!”田朵拉上前把杨贵多拉开,床头拾起小棉袄给杨亚书套上,“他们这儿工作稳定,工资又高,离家又近,听人说圣老爷和朝廷关系硬得很,弄不好大有前途!冯瞎子不是说,你本命年会遇贵人么?要灵验就应在今日了。”

杨贵多也不答话,绷着脸儿往屋外奔,才刚出门,后面传来婆娘的呐喊:“回来!”等杨贵多进了屋,声音又被压低:“厕纸。”

杨贵多转回来,一个箭步窜至床底,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捧在手里,又踮起脚尖从木柱上取下一枚钥匙,开了锁,小心将里面的一叠洁白如雪柔软如丝的纸拿起,攥在手心快步往外走。一旁听婆娘还在絮叨:“他进去时我看了,也是拿了两个柴棍儿,把这递进去,他准高兴。”

田朵拉忽然展颜向贾老四一笑:“我们也没用过,宝哥哥花大价钱托人买的,一般人谁舍得用?就是曹爷这样的大人物,平时也是用木棍树叶,今日给他屁股开个荤腥,他一高兴,说不准就成了!”

你家有钱送礼开道,跟我说什么,没兴趣,不想听!贾老四狠狠地盯着田朵拉的屁股,好像只要狗狠,那厚厚的棉布都可以看穿。

杨贵多垂头进来,挨墙而立,直到婆娘见到被投以询问的眼神,这才悻悻地:“东西收了,用了,却说缺一个能写会算的,我这样卖力气的,不要。”

田朵拉听了,唯跺脚叹息:“卖力气咋了,堂堂正正,还瞧不起人了!瞧不起人你别收我家东西呀!”

“我有文化,我能写会算,还会记账!”贾老四忽然站起来,“我在大户人家做过事,职位比起账房先生还要高一个级别!”

两口子默默对视片刻,田朵拉一拍手:“还愣着,赶快带大哥去呀!”

杨贵多也明白,婆娘是舍不得那一沓厕纸,而他又何尝舍得,够他们家吃大半个月呢!杨贵多生气地回骂婆娘:“我还不知道带大哥去,还要你催!——大哥,快,趁曹爷没走远。”

二人小跑着出来,连追带喊,早惊动笼袖缓缓而行的老曹。老曹转过来:“咋的小崽子?纸已经用过了,触感还不错。你要是心疼,拿回去洗洗晒干了兴许能再送次人。”

“曹爷说笑了,咱们送礼的,哪个不硬气?东西能送出去,那是八辈子的高香烧出来的,办事不办事,那都是缘分!曹爷您不是说要个文化人吗,这是俺大表舅子,小时在家什么书都看,现如今什么字都会写,得知曹爷您要招个文化人,这不是给您荐了来。曹爷,您看看。”

老曹眯起眼打量贾老四,才要开口,却被贾老四抢先一步:“曹爷,小的不才,姓洪名全秀,别的不说,就是有文化,不信我现场给您来一段未来诗——

人为什么要咳嗽

哦,多么古老的难题

凶恶的劫匪问路人

严肃的老师问学生

濒死的病人问大夫

可怜的老汉问苍天

为什么要咳嗽

智慧的老人吐出一口真气

病毒徐徐如烟

清如竹枝的手指往回拨

拨开时间迷雾

看见零星的画面

那短短的一生

仿佛都被月光洗过

清明洁亮,发着凛凛的光辉

答案浮在空气里

因为咳嗽是免费的

发自肺腑的

潮湿了千年的呼唤

欲拒还迎,置若罔闻

大棍子搅拌

托起黝黑的脊背

回声里一朵阳性的漩涡

如果这个冬天你没有咳嗽

请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为人

——怎样,曹爷,近日病中清闲,吟咏感怀,虽谈不上绝世名篇,但也至情至性,细微处催人泪下,直叫人掩卷伤情,情难自已。”

“行了,是个玩意都来写诗,什么狗屎东西!若不看在厕纸的面儿,我就当着你的面削你了我!滚滚滚,赶紧滚!”

杨贵多呆立不语,埋怨地看着贾老四。贾老四呆立不语,心中也自悔,早知背一背最近很火的《白云楼赋》,这下好了,弄巧成拙,搬石头砸脚了。

老曹见他二人不走,只道是他们以厕纸老要挟自己,更来了气,唾沫横飞地骂得更凶。谁料那边缓缓走来一人,原来是被老曹的嗓门吸引了,过来看个究竟。

“怎么了这是?”一副当家人的口气,听着就叫人肃然起敬。

老曹还没回头便知是谁,笑开脸转身迎上去:“圣老爷,您怎么来了?”

来的果然是圣维克尔,伸手点指二人问老曹:“怎么回事?”

“刚还说大环境不好呢,这不就来两个穷鬼,找工作找到后院来了,说了不符合咱的要求,赖着不走,还念诗来着,多叫人生气!”

“谁念的诗?你念的诗?”

贾老四见洋老爷操着浓重的齐鲁口音质问自己,不敢抵赖,忙躬身作揖道:“是我念的,我一时糊涂,以后不敢了,再也不念了。”

“念得挺好嘛,听起来很有文化。我来考考你,听好了,摩西和耶稣,谁才是第二代核心?”

“我觉得吧,”贾老四嘴里说着,心里在想,这两人我压根也就没听说过,谁是核心与我哪里知道,我不知此二人之事,他必是知道的,他明知我不认识还来问我,故而答案并不在问题中,而在问题的背后,嗯嗯,老子明白了,“圣老爷认为谁是谁就是!”

“很好嘛,很好嘛!有文化,又听话,可造之材,未来可期!来上班吧,今天就来。月薪八千,试用期打八折,干吗?”

“干干干!我干!我们干!”喜得杨贵多和贾老四同时扑倒在地就磕头。

“行了,回去收拾一下,回头老曹会给你做新人培训的,期待你的表现,我去屙个屎,回头再找你说话儿!”圣维克尔说着朝茅房去。老曹虽有气,却也无可奈何,轻轻地甩了袖子,转身自己去了。

杨贵多心中欢喜,一把抓住贾老四的手哽咽道:“洪大哥,你一朝发达,可别忘了我家亚书呀!”

贾老四眼泪水横着流了一脸:“呜呼!杨兄弟全家再造之恩,愚兄没齿不忘,没齿不忘!”四肢着地转了方向,又冲着杨贵多磕了几个头。两人相互搀着起来,贾老四小跑着往前追老曹,回头又看了看,只见杨贵多消瘦的身影已在数丈外,暗黄色棉絮从几个窟窿里绽开,尤其扎眼。刚才一时情急,竟冲这样的穷酸磕了头,这事将来要是传扬出去,还怎么见人?唉!

贾老四进了囚云大教堂,安顿罢,又去见圣维克尔。贾老四凭着他多年的大府管理经验,又几经变故,大有宠辱不行于色超脱之态,侃侃而谈,应对自如。圣维克尔越聊越觉得贾老四水平高,大拇指挑个不停,回头再看老曹,就很有些看不上眼。原来这老曹除了狡猾世故,其余皆上不得台面,又兼形容猥琐言谈粗鄙,若不是因为圣维克尔身边无人,哪里还用他如许之久。

一来老曹偷懒,二来贾老四争气,几件事情下来,贾老四渐渐就成为圣维克尔的左膀右臂,有事带着出门办事,没事带在身边闲聊。

这一日雨后初晴,暖烘烘的太阳落在囚云大教堂的后院,圣维克尔歪在躺椅里,脚底一炉火,手里一壶热茶,眯着眼儿,缓缓的声气,“老洪啊,”圣维克尔一开口,贾老四心里一哆嗦,暗道一声要死,姓啥不好,非得改姓洪,他这一声叫的,这不就勾起悲伤往事了。唉!

“圣老爷,您还是叫我全秀吧,老洪是我爹,您叫我全秀就挺好的。”贾老四站起来又坐下,两手拢在袖里,双肘一起抬了抬,算是给圣维克尔作揖了。

“老洪是你爹?”圣维克尔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你当我是外国人,糊弄我哩?老洪是你爹,也可以是你嘛,你们老洪家祖祖宗宗,子子孙孙,都是老洪嘛!”

“圣老爷您不知道,我爹从小就被人叫做老洪了,所以一听有人喊老洪,我就当是在喊我爹呢,心里就咯噔一下,就激灵一下,浑身肉疼呢,圣老爷您不知道,我爹他去世多年了,您这一声老洪,我就忍不住想他老人家,咦耶耶耶,咦耶耶耶——”说着说着就哭了。

“好了好了,没想到你还是大孝子。全秀呀,就快过年啦,也没想着回老家看看去?”

贾老四心想谁还不想回去呢,老东家为了一封破信他要杀我呀,我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这才隐姓埋名在这厮混呢。“不瞒圣老爷,我在老家闯了祸,恶霸仗势欺人,挑着担路过,一时热血涌上来,一扁担下去就失手打死恶霸,官家要拿我抵命,这才连夜逃了出来,辗转到此,快两年了。”

“哟,看不出全秀你还是个侠义之人,看不出,实在看不出!”

“取笑了!圣老爷,您老人家多少年没回去了?”

“七八年了有了吧!我的一生都献给了主。主的事业一日不成,我就一日不回。”圣维克尔把茶壶递给贾老四,两手撑着身子往上挪了挪,接过茶壶,小心啄了一口。“我毕生的理想,便是回去盖最好的教堂。石材,工匠,艺术家,设计师,都得是最好的。都是钱的事,又不只是钱的事。”

哦,懂了,他这是背井离乡,跑到咱们这化缘来了。和那些筹资盖塔的和尚一样,图名哩。“圣老爷,咱们这个教叫啥哩?”

“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天主教、东正教、新教,太多了,不同时候不同地方,人们都有不同的讲究,说不清了,无所谓了!”

无所谓?懂了,就是为了搞钱呗!“圣老爷,咱们这里的人都少读书,您说的那些他们都不懂哩,我的意思呀,不如就取个新名字,大家一听就懂,还觉得好的,这有利于咱们传教,光大门楣呢!”

“嗯,”圣维克尔赞许地点点头,“全秀你说的很对。叫什么好呢?你觉得叫什么好?”

“膝盖软的人都喜欢找个东西来拜,咱们的老大是上帝对不?那就让他们都来拜上帝,咱就叫拜上帝教,圣老爷您看呢?”

圣维克尔微笑不语,贾老四小心问道:“这事儿要不我来推?”

圣维克尔闭上眼:“想推就推吧,只是别误了正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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