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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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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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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野传》连载

第二十九章 但天香

“搬走搬走搬走,”陈留章烦透了。老子已经烦透啦,还他妈来烦老子:“都搬走!”午后的天空那么地蓝,蓝得叫人伤心。回事的人弯了弯腰,转身才出去,又有人进来,问:“老爷,演礼部的上差说,不只是门前牌坊过高,院子大小也超标。当初都是按大将军的级别给盖的,如今骠骑将军级别低了两等,不拆不合适——”

“拆拆拆,赶紧拆!”升官的喜悦只有淡淡的一道,降职的苦楚却有千万条,这个世道不公平!陈留章坐在案后,双手抱着脑袋,苦闷像无数只小虫虫在陈留章的肚子里放了无数的屁。屁者,臭气也。陈留章的肚子鼓起来,鼓起来,鼓起来。

“老爷,”前面的人才出门,后面又有人进来,说:“严不芳来了,手里捧着一坛酒,说要陪老爷一醉解千愁!”

“不喝不喝不喝,”陈留章又羞又气,他这哪里是跟我陪我喝酒,分明是来取笑我。昔日我的手下,如今要和我平起平坐了,不喝酒他还能装一装,一喝酒不就得勾肩搭背,不就得称兄道弟,这两年他在我下面吃的气不都出来了么,他不就得意了么?分明是来恶心我,喝酒喝酒,喝你妈的逼呀!陈留章霍地站起,抬脚踹碎墙角的陶瓷罐,大骂道:“谁愁了?你哪只眼睛看我愁了?他说的——他哪只眼睛看我愁了?老子大将军当腻了,退下来休养一阵子,不行?啊!别他妈狗眼看人低,老子今日能下来,明日就能再上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知道吗,啊?”

活着真他妈太累了,好想大哭一场,可上哪儿哭去?寝房已被臭婆娘霸占了,她在哪儿理直气壮地哭哩。如今天下皆知我降了职,我一出门就是个笑料,谁不冲着我指指点点呢。本想在书房躲个清静,这个也来找,那个也来烦,这还让不让老子活了?这是要把老子往死里逼呀!

“老爷——”门前又闪进一个人影。

“干嘛?又干嘛?到底要干嘛?”每吼一声,陈留章胸中的郁郁之气就排出一分,才停下,胸腔内又被充爆。看来吼是没用的,我该怎么办呢。

“——新来的四位姑娘说,没能完成看守陪护的重任,有负所托,想在引咎离去之前,当面向老爷请罪。”

陈留章笑了笑,又笑了笑,不断地笑着,不断地往笑里塞进丝丝冷意,直到旁人一听就知道自己在冷笑。你们还好意思来见我,若不是你们的主子我会有今日?杀我妹妹也就算了,还害得我失了大将军的宝座,真是个骚逼呀,真是个坑逼!我还没算你们来做奸细的账,倒还好意思来见我!看我不把你们活活捏死!

陈留章一口气冲出书房,飞奔至小白所住的小院,进去一看,奇怪,里里外外连个鬼影都没有,人呢?陈留章觉得好生奇怪,只好往回走,来到书房门前才要进去,赫然看见但天香引着蒋语琴、李夜蓉和曹尔岚一溜地站在门边,正愣愣地看着自己。问了才知道,原来她们一直在这站着,自己盛怒之下跑得飞快,竟没看着。

不等陈留章开口,但天香先红了眼圈,莲步轻移,张开樱桃小嘴,未语先哭:“好人哪,我的好人!可怜我,年轻轻卖向深宅院,山高水阔爷娘远,朝打暮骂一天天,花开雪落一年年,莫道身着绫罗正光鲜,谁知人在屋檐终下贱。好人哪,辗转人潮相得见,只道苦尽甘来,花好月儿圆。春风入轩帘不卷,切切拳拳;孤枕思君夜难眠,心心念念。可怜,可怜——”已哭得不成样子,似乎仍有许多伤心话没说完,后面三位女子也跟着哭。

陈留章硬邦邦的心一下子融化了:能哭成这样肯定不是坏人了,坏人我见过,都是青面獠牙地狞笑呢,这样楚楚动人地哭,实在是我见犹怜的好人呀。瞧你们哭的,搞得我都想哭了,哭就哭,陪你们哭会儿吧。

但天香等四人将陈留章围在核心,手拉着手,衣连着衣,围成一个浴桶,哗哗的眼泪就洗澡水一样将浴桶注满,陈留章泡在暖洋洋的热泪里,悲伤失落尽皆溶解了。正应了谁的同窗年轻时常说的那一句:没有什么是眼泪溶解不掉的。看哪,陈留章正张大嘴哭着呢,任由眼泪顺着耳根流到脖颈,汇入泡着他的海洋。陈留章神志渐渐清明,睁开眼看看左右问发生了何事,为何自己在哭?声音是那样的温柔,神色是那样的恬静,哪里像个将军,分明是个邻家少年嘛。

但天香说将军您转入了公子们的王位之争呀。陈留章说是呀,我记得的,我还记得我降职贬官了,我还记得有人来我府搬东西,我还记得有人要来拆我家的院子,我就是不记得为何躺在水盆里哭。

四人散开,盆裂水逝,蒋语琴搀着陈留章说:“只因将军舍不得我等,我等也舍不得将军,这才抱头痛哭。”

陈留章眨眨眼道:“既然我们如此难离难弃,那就不分开了,都别走,多四个人多四双筷子而已,我虽富贵不如从前,养活你们还不在话下。”

“将军!”但天香一开口又要哭了,“不是我们不愿留下,是将军不能留下。您忘了吗,大王已下了旨意,令将军择日兵发齐纪边境,会合戍边之师,不灭纪国,不准回东波城呢!”

一直未吭声的李夜蓉忽然道:“他这是排除异己,你这是有去无回。照我的意思,这样的将军不做也罢,留得三寸气在,等他朝廷自己翻了天,再出来趁乱谋个前程。何尝不好呢?”

陈留章颓然坐在地上,脑袋摇之又摇:“不行不行不行,我的根基都在齐国,我一没本事,二没才华,能有今日全靠多年的经营。离开这儿,别国谁认识我呀。不行不行不行!”

但天香等对视一眼,款款下拜道:“不敢打扰将军思虑前程,就此别过了。以后若是官复原职,千万记得来寻我们!”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陈留章数了数发现还少一人,扭过头来见李夜蓉还在,便问:“你不走么?”

“去哪儿呢?”李夜蓉凄然道,“天大地大,满林子乱转,倒不如在一棵树上吊死。先前我不在你眼里,往后你的眼里可要全是我!”

“你留下又有什么用呢?”陈留章心说这小妮子是缺心眼还是怎么的,“就为了让我眼里都是你?”

“我也不和你藏着掖着了!”李夜蓉挨着陈留章蹲下来,抬肘架在陈留章的肩头,“女人找男人,靠的是年轻貌美,靠的是娘家势力。啥都不靠就能遇到的好男人,又怎能轮到我?我如今把自己绑在你身上,你的前程就是我的前程,你的难处就是我的难处。我外婆曾说,男人落难,都是要靠女人帮的。所以我就是你难中的贵人,你可别忘了我!”说着站起来往外走。陈留章站起来问你上哪儿呀。李夜蓉笑了笑,两手插兜,头也不回,说:“我卖身去!”

陈留章仰面叹息,一只百灵鸟从头顶飞过。陈留章认得这只鸟,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了?陈留章出言咒骂。百灵鸟毫不理会,只顾往前飞,追上李夜蓉,超过李夜蓉,远远看见蒋语琴别了那两人,匆匆地去了。小鸟看看蒋语琴又看看那二人,在空中扑闪了几下,身子下探翅膀连拍,瞬间就到了但天香和曹尔岚的头顶,隐隐听见二人正在依依惜别。但天香说:“我要去找我弟了,要是都在东波城,每年三节第二天,要是念及姐妹的情分,记得去西城普度寺外碰头!”

“知道啦,”曹尔岚笑笑说,“你跟她们说时我就听见啦,你都说好几遍了!”

但天香眼泪又泉水一样涌出来:“可怜我又没个妹妹,你们就是我的亲妹妹!”

曹尔岚也红了眼圈,强忍着埋怨道:“好了好了,又来了!天下没不散的姐妹,分开各干营生,又不是上战场注定死一个两个的,干嘛呢!何必呢!走吧走吧,那我走啦!”说着转身离去,行了两步回头看,见但天香还在,遂把心肠一硬,头也不回去迈步走了。你有个弟弟,我可啥也没有。曹尔岚这一去,究竟相逢何人遭遇何事,搁下不表,回头仍说百灵鸟,不对,仍说但天香。

且说百灵鸟收住双翼,轻轻落在但天香的肩头,倒把但天香唬了一跳。侧过脸来,看清是它后便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云儿呀,是我的云儿来找我了,是我的云儿来找我了!”说着伸手将其取下,小心地捧着放在脸颊旁不断地亲昵爱抚。

“一会儿见了舅舅记得喊人呀,听见没,听见没,听见没?你这个小可爱,你这个小调皮,你这个小捣蛋!虽是我的亲弟弟,但我们好久没见,如今什么脾气秉性都不知道呢,所以你要乖乖的,要懂礼貌呀,听见没?要是惹舅舅生气,害我为难,我就不要你了,听见没?”但天香叽叽咕咕地,和小鸟说着话,和自己说着话,她哪里知道,这小百灵鸟句句听得明白,就是苦于说不了人话,只得啾啾叫了几声,意思是你妈的废话咋这多呢,要不是看在你给老子取个人名,把老子当个人的份上,老子才不来找你,我们才见面几天,有什么感情,你还真把老子当你儿子呢?操!

这一人一鸟说着话的功夫,就来到了昌原街林业钱庄。钱庄里的伙计见进来一个气度高雅衣着华丽的姑娘,忙从柜台后转出笑着迎上来:“姑娘办什么业务,存钱,取钱,还是典当呢?”

但天香立在门口笑着说:“这不是钱庄吗,怎么还能当东西?”

伙计说:“这算什么,如今行业不景气,只要是柜台能办的业务,我们都开通啦,昨天还有人说要开个药铺呢!”

但天香抬脚迈过门槛进屋,见伙计也跟了上来,忙推说:“忙你的,我等个人。”

等人?伙计又看了看但天香的衣着,上等的丝绸也不知穿了几层,单最外面那件缕金万字翔云长青褂脱下来当当的话,也能抵得上自己大半年的工钱。等人就等人吧,说不定在等他爷老子,说不定是一单大买卖。伙计又看了看那只百灵鸟:现在有钱人遛鸟都不带笼子么,捧在手里拉了屎怎么办。最烦就是这些有钱人!

伙计转身仍回到柜台后,百无聊赖地坐下,只恨手里没个划一划刷一刷就能愉快地打发时间的玩意了。

但天香走向一旁的板凳,正要坐下见靠墙狭小的通道那头却是一个更大的所在,去那里坐着更隐秘一些。这么多年没见,突然就长大了,我看看他现在为人如何,办事怎样,要是毛毛躁躁的,少不得点拨一二,要是沉稳慎重,我也有个依靠。嗯,就去那里找个阴暗的旮旯,等他来了,我好好看观察一下。但天香挨着一张桌子坐下,将云儿放在肩头,眼睛盯着过道那边的大门,只等薛昑岩进来。这时云儿打开喙叫了两声,但天香听就听了,也没放心里去。云儿张开嘴又说了个什么,但天香听了就听了,反正也听不懂。蓦地感觉脸上一阵刺拉拉地发烫,多年经验告诉她,这又是那个色中饿鬼在用目光戳她哩。虽说男女那点事儿见识也不少,可但天香还是有些怕怕的,最怕的是那些情窦多年未开,迟迟不得喷发的,那可是逮谁爱谁,强力膏药一般粘上就甩不掉。唉,真烦,不予理会?假装没人在看我,假装他看的不是我?可是我这边的脸蛋都要烤焦了!

但天香转过去,冲着对面的男子抿嘴一笑,意思要把他从虚妄的幻境中拉回到现实中来,天知道他在想什么龌龊肮脏下流的画面。果然那人一个惊慌,站起来,文质彬彬地施礼,之乎者也地说:“学生张养浩,得遇神仙一样的姐姐,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哪!”说完又直勾勾地盯着但天香的双肩和胸脯,心想要是能扑上去再紧紧地挤靠墙那该多舒服,多美妙呀。

小鸟云儿哈哈大笑。张养浩只听到对面那只小鸟冲着自己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哪里知道它在嘲笑自己,见那女人又把脸转过去不理自己,便夸了小鸟几句,坐下顺着女人的目光也往外望。

“请问姑娘,可是在等人?”

“嗯。”

“等谁呀这么久不来,”张养浩挠挠额头接着说,“竟然要姑娘等这么久,可见是个没良心的。”

但天香忍住笑,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我在等我弟!”

原来是等你弟呀,真是太好了!“不知令弟高姓大名,这儿的人我都熟。”张养浩在这吃喝虽已有数日,但天生内敛不善言辞,对方若非妙龄女子,要他上前交结那是万万不能的,故而除了薛昑岩,并不认识谁。

这时薛昑岩正从门外走来,在门槛上蹭了蹭脚底的灰,提起长袍跨进来,两面张望了会儿,问:“老板呢?”

里面的伙计抬起头来:“老板在近香楼会客,让你来了也去。”

薛昑岩走到一旁的桌旁,拿下扣在茶壶上的茶盅,提壶倒茶,仰脖喝了,说:“还是昨日那位客人?”

“是呀,所以一叠声催着要你去!”

薛昑岩面对着墙呆了呆,将茶盅倒扣在茶壶上,转身又出去了。

这边张养浩见的但天香脸上的神情变幻,便明白了,张开问:“怎么不上前?”

但天香微微一笑道:“我先看看。”

“先看看?”张养浩斜着眼看但天香,“真是弟弟?”

看着薛昑岩去远了,但天香这才又坐下,把张养浩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遍:“你谁呀?”

张养浩的自信和勇气在但天香放肆的目光下消散,像被抽走了灵魂,眼皮耷下来:“我,我张养浩,姓张,兴亡天下都是苦嘛,喜欢写点诗——”

“写诗没用!有用吗?有个屁用!”

“是。没用。我又没说它有用,”张养浩摊开巴掌在脸上摩挲,放下巴掌说,“我从没想过靠写诗来光宗耀祖,祖宗什么的,他们认我我可不认他们。我也没想过考写诗来发家致富,过惯了穷苦的日子,我不怕穷。我更没想过靠写诗来出人头地,不信你安排个文协首座,看我愿不愿意去。”

“当首座得先入协呢,要入协得有人推荐呢!”

“我不跟他们玩,我只写我的!”张养浩争辩着,明知毫无意义仍奋力争辩着。

“因为没本事,因为大家都知道你没本事,被看穿了,又不甘心,还不死心。怎么办?只好耍个性,只好作清高,只好与众不同了!”但天香的声音冷冷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刀刀戳进张养浩的身子。叫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配!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张养浩后悔了,恨自己一时骚情萌动,惹了个冷漠世俗且牙尖嘴利的货。似乎她还是薛昑岩的姐姐,而我又靠薛昑岩周济。她一时不走,我又没地可去。张养浩侧过脸,盯着墙上的一道缝隙,一只壁虎贴着墙游走了几块砖的旅程,来到缝边脑袋往里探了探,尾巴一甩,身子就进去了。要是我能化作一只壁虎,我一定化作一只壁虎,从这墙缝里钻进去。

张养浩不再说话,但天香更不想说话。张养浩眼睛盯着窗外,不远屋顶上的阳光正在消退,瓦面上的影子水一样越淌越长,是时候了!张养浩站起身,整整衣服。我这一走出去准能遇上薛昑岩,他若问我哪里去,我就说四海飘零去,并坚持不要他 管。他势必极力挽留,我推辞不过,再勉强同意多住几日,如此面上也好看一些。嗯嗯,就这么办!这女的十分让人讨厌,我不可避免地讨厌上了她,所以我要这样慢慢地站起来,假装这里根本没有她一样无视她,径直走出去,就这样,我是一个骄傲的人,叫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张养浩站起来,脑袋拧过去,用后脑勺对准但天香,眼睛余光瞄着路,迈步才要走,身后但天香甜甜的声音轻轻地飘过来:“就走了?”

直接不理?还是给她一个“哼”?张养浩心肠一软,鼻孔里擤出不冷不热的一声“嗯。”

“陪我坐坐呗——”但天香说。

你看不上我,我陪你坐什么?张养浩心虽这样想,脚却停了下来。

“——等我弟来了你再走。”但天香似乎看出张养浩执意要走,便退一步。

到底是要我走还是不要我走呢,难道你早就看出我走投无路,故意来戏弄我?张养浩绷紧了脸,迈出坚定的步子,三两步从屋里出来,正碰上薛昑岩陪着一个胖墩墩的人,两人说着话,正朝这边走来。

“张兄哪里去?”薛昑岩低声朝胖子说了两句 ,迈步向张养浩走来。

“好兄弟,等你一天了,正要向你辞行。”张养浩拉了薛昑岩的手,动容道:“东波城我别无留恋,唯独舍不得你!今日一别更不知何日相见。你看我这走得也急,就不赠诗祝福了,莫要见怪!”

“张兄你又说笑了,”薛昑岩说着话的当口儿,忽瞥见门口立了一个人影,定睛瞧去,正是才相认的姐姐,对着张养浩连说了两句“不要走”,便朝但天香去。

张养浩仰天长叹罢,一跺脚,转过身去迈步疾走,才走几步衣襟就被扯住,才回过头来就听薛昑岩正对着自己说话:“张兄何苦着急要走,哪里怠慢的地方恳请当面责骂,兄若执意负气而去,让小弟情何以堪!”

“薛兄你这说的哪里话来!”张养浩顿了顿,才缓缓启齿道:“我要去鲁国,找迅哥儿。这两天我无所事事,便回顾了一下自己这小半生,心里就想呀,我是这么想的,你看,我读了这么多的书,绞尽脑汁写押韵的句子,为了什么?为的就是得到哪家大王的赏识,赐个丞相大学士什么的当当。我试了,不可能,大王家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听说公子纠最爱养闲人,我又托人又找关系,终于见了管仲一面,他把烟喷在我脸上说,等着吧!你说说,姓管的能有好东西么?告诉你,不只姓管的没好人,这世上就没好人,谁都靠不住!,不是说你,不是说你!我是说像你这样的人不多,我不能因为遇上你这样的好人就改变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就放弃对这个世界的唾骂!所以我要去找迅哥儿。”

“迅哥儿已经不在鲁国,在卫国了。而且就算要走,都是清早上路,哪里傍晚动身的。你来了这几日,我都没好好跟你吃顿饭,就当是为你饯行,咱们晚上大醉一场如何?”

“想到就做,说走就走是我一贯的脾气,天黑天亮我不在意。只是迅哥儿怎么好端端地跑到卫国去了,薛兄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我在外面跑跑的嘛,每天见各种人,扯各处的闲话。我听人说,迅哥儿指出,哪里最黑,他便去哪里。”

“可真是个硬骨头。卫国挺好的呀,怎么黑暗了?”

“你还不知道?卫国如今大不同了。卫王不知受了什么刺激,重用奸邪,从鲁国请去了木匠师傅公输盘,发明了什么放在路上就能监听别人说话的机括。你今日骂了一句大王,明天就有人来抓。连他们的国老和太后都不能幸免,两个老人坐在一起说说话,竟然被当成偷情通奸,荒谬嘛!”

“有这样的事?国有一老,若有一宝,石老和太后,不说在卫国,就是在全天下,那都是硕果仅存的名宿,竟然遭受如此不公,他就不怕天下人悠悠之口么?”

“不怕了,不怕了,卫王如今膨胀得不成样子,俨然伟大了,公然放言要舞弄风骚,要引领天下了。前阵子为宣姜私自访齐的事,差点要兵临城下。若不是西昂王审时度势,将宣姜逐回卫国,怕是有一场好仗要打。要不说不怕当家的坏,就怕当家的傻,卫国百姓要被他坑死。”

“所以迅哥儿去了卫国?”

“不然呢?”

“若真如此,不用说了,我现在就动身找他去,我要和他一起并肩作战,我们要唤醒民众,我们要替天行道。”张养浩说着拔腿就走,再无半点犹豫。

“你等会儿,把这个拿去!”薛昑岩从怀里掏出大把大把的金疙瘩,一股脑儿塞入张养浩怀中,“人各有志,张兄如此志气小弟佩服得紧呢,到了朝哥,就问八味书屋,找木先生!”

“木先生?”

“就是迅哥儿,改名啦!”

张养浩将金子疙瘩放入所有口袋,一面塞一面往外掉,真是袋到用时方恨少,最后两块抓在手里,向着薛昑岩深深一揖,临去前又瞄了一眼那边的但天香,心说我还是赶紧走吧,别一会儿你追上来,在你弟面前当着我的面儿说我坏话!

目送张养浩匆匆的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薛昑岩这才转过来,走到姐姐但天香跟前,说姐你怎么才来。

但天香怒目而视,眼睛迸出火来,责问道:“你怎么把钱都给他了,你知道他什么底子,他还得起吗,他会还吗?”见薛昑岩笑而不答,但天香放软语气道:“对人不要太好了,要帮人也得分个轻重,现在你帮了别人别人感谢你,回头你有难,别人不一定看得到你。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是让你害人,你要懂得自保!在这个世上,钱就是命!辛苦赚来的钱就这样白白给了人家,爹娘知道了不得心疼死!当初为何卖了我,还不是穷的!如今你不过稍微赚了点钱,家未成业未就,就忘乎所以,忘了过去了吗?”说到伤心处,但天香已是满面泪痕,情难自已。

“姐姐!”张养浩搀着但天香沿着街往前走,等离店远了这才说:“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我有钱了!刚我和老板去见的人,发迹前与我有一面之缘,也就是去年,我略赠了些钱物,助他过冬。现今新朝新政,老的一批官员都被革了,大量实缺空出来,他履历清明,大王青眼有加,提上去主管财政。本来他只是想回赠我一下,匿了身份找我们老板谈些虚妄的业务,逶迤打听我的人品,一见之下,才谈了两日,便要将大半个国库无息贷给我,让我想法子挣钱。我们做生意的,就苦于没本钱,而国库里的钱,放在那也是发霉,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咱们老板自是开心的无可不可,回来的路上可着劲地又要我给他当干儿子,又要娶他女儿呢。”

“这叫官商合作,好事!”但天香喜得眉开眼笑,忽又担忧起来:“不会让你做上门女婿吧?我可跟你说,你如今是个香饽饽,你们老板好就好,不好就蹬开,谁仰仗谁呀!”

薛昑岩噗嗤一笑:“姐你不要乱说话。”

“那么多钱,打算做什么?”但天香心说这么多钱,放在钱庄吃利息都要把人撑死。

薛昑岩的脸放出光芒:“开分号挣钱,办药堂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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