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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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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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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野传》连载

第三章 公孙无知

公孙无知这辈子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太子诸儿。

公孙无知的爹夷仲年是喜乐王最亲密的弟弟。喜乐王不止一次要把王位让给夷仲年。夷仲年是个老实至诚的君子,拉着喜乐王讲了一车的话,都是些有子不传弟的大道理。喜乐王听了总是哈哈大笑,对他这个弟弟又多了一份敬重。公孙无知二十一岁那年,夷仲年出使鲁国,给鲁国太后仲子进献寿礼,去时好好的,回来的路上得了急病,竟就死了。喜乐王不胜悲痛,厚待夷仲年唯一的儿子公孙无知,吃穿用度,级别和太子一样高。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果然宫里就传出闲话,说有两个太子哩。别人听了还可,太子诸儿可坐不住了。

“娘之逼,”诸儿对乌碧卓玛说,“老东西是在侮辱我呢!”

诸儿不敢对他爹怎样,对公孙无知可就没什么好脸了。你只是待遇和我一样而已,真正论地位,你连个公子都不算,还想跟我一个太子平起平坐,呸!

公孙无知无端受了几次太子的气,心中虽愤愤难平,却也无可奈何。这一天他在家独自喝酒,越喝越闷,才放下杯子起身,想出去找人闲聊。门帘撩开,进来下人回话:“少爷,连大人来了。”

公孙无知又坐下说:“快请!”

不一会儿大夫连称进来,相互问好客气了几句,又添了一副碗筷,斟了酒,喝了三个来回。连称说:“大公主来者不善,怕是一场好闹。”

公孙无知冷冷地说:“都是惯的,要是我女儿,我一巴掌打得她贴在墙上撕都撕不下来!”

连称附和一笑,拱手道:“大王儿女众多,一时顾不过来,也在情理之中。不比令尊大人,家教最严,世兄小时可没少吃苦哇。令尊在日常对我说,人生来劣根难以自断,不喝以棍棒,终不成器。有道是棍棒之下,大贤乃出。如今看兄才德兼备,可知令尊当日所言不谬。”连称见公孙无知一言不发,只是点头,便知道话说到他心坎了,于是一鼓作气道:“只是可惜,令尊这么好的一个人,你说怎么就——唉,不说啦不说啦,你看我,一说起故人就——要是当时令尊稍作变通,受了大王的好意,作为一国之君,也不用出使鲁国,也就不会,此时兄也不再是公孙,而是公子,是太子了!”

公孙无知紧紧攥住手心里的酒杯,半晌拿到嘴唇边,要喝时才发现酒杯是空的。他放下酒杯颓然一声长叹:“我招谁惹谁了?无端遭人嫉恨,又无端错过王位。我什么都没做,却要承受这么多的伤害,这么多的遗憾!”

连称站起来给公孙无知把酒满上,说:“这还不是因为老天要磨炼你,好让你承担更多责任呢!”

公孙无知怔怔地看着连称说:“你这话我听不明白。”

连称笑着说:“这里再没有外人,兄又何苦把我当作外人。天命有常,惟有德者居之,祖宗法典再大,又怎么能大得过人心?太子诸儿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兄体会最深。他在城头大撒金币,只为博一个异域小丫头的芳心,那小丫头本是彭生看上的,就这样被他横刀夺爱了。另外他和文姜的事沸沸扬扬,举国皆知,这样的人当大王,怕是人心不服。”

公孙无知点点说:“他确实不像话,这不是还有公子纠和小白嘛,他们倒不像太子这么坏,连大人的意思是我找一个去亲近亲近?”

连称摇摇头说:“公子纠野心勃勃,公子小白自甘平庸,都不是最好的王位继承人。”

“哦?”公孙无知露出疑惑问,“那会是谁?”过了一会儿又笑了笑,“连大人不会认为我才是天命所归吧?”

连称仪容一端,说:“拨云见日,振兴大齐,将来就靠你了!”

公孙无知感觉胸腔中升起一股热流,以致他气血翻腾,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心想:喜乐王迟早要归西,太子一朝得势就要变本加厉整我,到时我生不如死,谁还来主持公道?连称的意思我当然想过,只是苦于没人帮扶。连称虽然与我爹关系不错,但人心难测,我不能就随便就合盘托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且试探着,看看接下来他还说些什么。于是叹息一声说:“大王虽说一片好心,其实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呢。没有应有的身份,却住着不配住的房,穿着不配穿的衣裳,谁看了不眼红,谁看了不嫉恨。大王在时没人说什么,大王一去我还有活路吗,只好随大王一起去,好报答他老人家的错爱之恩呢!纵然有一二忠义之士,于新君面前拼死保了我性命,能苟活下来就算不错。天命所归,振兴大齐,没几个肱骨重臣辅佐,怕是事未发而身先死。连大人这种话可不敢乱讲,惹祸上身,你不怕我还怕呢!”

连称见公孙无知嘴上虽说不好,眼里却燃起火焰,神情也由自己刚进来时所见的萎靡变得振奋,知道他已经被自己说动,只是不敢冒然吐露真心。自己再不说明来意,怕是这次交谈会毫无进展,就会白白错过一次起事的机会了。

连称从座位上站起,前走两步,单膝跪下双拳抱于胸前说:“只要主公不嫌弃,连某愿赴汤蹈火,助主公夺得大齐江山。据我暗中观察,朝野中对太子诸儿不满的是大有人在。别人不说,管至父就公然骂过太子诸儿猪狗不如。主公千万不要以为自己人单势孤而踟蹰不前!”

公孙无知忙站起来,伸手把连称搀起来,嘴里连说:“好。好。” 

连称坐下后又说:“还有一个事,也是今天我主动前来的原因。我妹妹连花在太子宫中当差,受尽凌辱,今日传信出来,太子诸儿最近有大动作!”

“哦?”公孙无知眼睛一亮,“什么动作?”

连称才要开口,公孙无知忽又想起什么来,打断连称说:“我们出去走走吧,窝在家里怪闷的。”说着又以眼神示意左右。连称会意,跟着公孙无知起身出来,过了几度门,沿路下人纷纷避让行礼。公孙无知喊过马房管事莫迪,让备两匹好马,

莫迪答应一声出去,临走又看了连称一眼,心说这是谁啊,怎么还有人来找我们家少爷骑马。

莫迪牵了两匹马回来,一匹乌黑透亮,另一匹枣红色,毛色稍微杂乱一些,看得出也是好马。两匹马后面又跟了几名卫士,每人手里都牵着马,为首一名精壮汉子,短髯长眉,脸如刀削。

公孙无知笑着说:“叫你牵两匹马来,怎么还叫上人了,又不是出去打架!”

“人多热闹,”莫迪脸上虽然挂着讨好的笑,声音里却藏着毫不退让的坚决,“少爷要是嫌他们碍事,就让他们离得远一些,反正他们的马也跑不快,是吧,老吴?”

精壮汉子略点了一下头,鼻孔里哼出一道气,让人听出是一个“嗯”。

公孙无知扳鞍认镫,上马挪了挪屁股,说:“跟着可以,至少得离我们十丈远!”

莫迪抬头看了看天,天阴沉沉的,好像又要下雨。“带个斗笠吧。”话音未落公孙无知已经打马跑了。一行人穿过皇城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他们不得不大声吆喝,给小队伍喊出一条道。两边是排列整齐,青石建成的矮屋,屋顶是黛色的瓦。偶有几家不朝不昼地冒着炊烟。此时吃早饭太晚,吃午饭太早。节省的人家一日两顿,有钱的一日三餐。也有会过日子的今天吃三餐,明日吃两顿。听老人家说,谁家烟囱都得冒烟,而通过什么时候冒烟就看得出一户人家日子过得如何。

几人一路向西,出了高高拱起的城门洞,马踏吊桥哐哐作响,到了城外天正下着小雨,公孙无知回头看了看,到底是刚好这个时间在下,还是这个地方在下,公孙无知胡乱想了想没有头绪,两腿使劲一夹:“驾!” 马儿一惊,撩开蹄子狂奔。迎面而来的风和打在脸上的细雨让人舒畅起来,公孙无知心想人真应该出来走走,死也该死在外头。就算连称是太子派来陷害我的,我也认了。人不能太窝囊,是死是活都得痛快。

公孙无知见前面不远山脚有一座废弃的小庙,拿鞭一指说:“我们上那看看去!”声音一出就被风刮跑了,后面人虽没听见,却也看到他扬鞭的动作,猜了七八分,勒紧缰绳让马儿慢下来。几人下了马,公孙无知抬头看一块破旧的匾额上有三个字:娘娘庙。老吴带着卫兵在门外守候,公孙无知和连称一前一后进了庙。庙里并无娘娘,屋顶塌落像一个天井,地上长满了野草,这不像个屋,倒像个没人打理的院子。

公孙无知走到屋子中央,对着北面躬身拜了拜,转过身对连称说:“此地无人,正好说话,诸儿到底要搞什么?”

虽然无人,连称为了体现消息的机密性和重要性,他以手掩嘴,把嘴轻轻伸到公孙无知的耳边低语道:“他要下毒弑君!”

公孙无知一听就急了,心想喜乐王一死,太子就要即位。诸儿上了位,自己不说好日子到头,小命也到头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心里一慌,就有点不知所措,舌头都大了:“那那那我们赶紧去给大王报信,让大王早做防备,让大王下旨废了太子,把太子投入大牢,弑君十恶不赦,应该处死,把太子处死!”

“主公莫急,”连称在公孙无知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太子不但要下毒,还要嫁祸给大公主,我们只要把此事告知大公主,她自然会去跟大王讲。让他们一家子闹去,出了天大的窟窿——”连称伸手指了指塌下屋顶,“——咱也能置身事外,只要保住一时之身,就不怕没机会再图后举。”

“有理,有理!”公孙无知颔首赞同,这时外面人声吵杂,像是又有人来,和老吴他们吵起来了。

两人疾步出来,外面果然剑拔弩张,个个龇牙咧嘴的。只听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叫着说:“这儿一直都是我们的地盘,每次办完事我们都来这分赃,凭什么你们占了?你们哪个山头的?知道老子是谁吗?”

老吴说:“管你是谁,老子吃官家饭的,你们再厉害还敢跟朝廷作对吗?”

“老子是苟海阔,专杀吃官家饭的!”苟海阔话音才落,他后面又有人怪叫:“割他鸡巴塞他嘴里!”

老吴眉头一皱,倒不是因为苟海阔的名字,而是他身后人喊的那句话。老吴虽在宫里当差,半边身子仍在江湖。最近几年也不知谁去趟西面野蛮部落,好的学不会,单学人家的恶作剧,以为这样的行为很幽默。出门在外,还是少惹点麻烦吧。老吴一抱拳:“在下吴天长,早些年也在道上走过,也认识些朋友,要是哪天坐下来叙叙,说不定我的一些朋友也会是阁下的朋友,山水有相逢,不如咱们也交个朋友吧!”

“鬼才要跟你交朋友!”苟海阔上前两步抡刀就砍,老吴闪身跳到一旁,大叫一声:“且慢!”声音洪亮把所有人都吓了一愣。吴天长说:“要打可以,请先给我点时间处理内务。”

吴天长的剑来得可真快,但是连称也不慢,剑离着还有一尺远时他就跪下了,抱着公孙无知的双腿大声喊冤。吴天长怕误伤了主子,只好收了剑质问:“肯定是你,不是你引了贼人来还会是谁,难道是我?”

那边又有人喊:“谁是贼人?说话客气点!”

吴天长向那边抱拳一笑:“口误,口误。”

连称大叫:“主公你想,我只是来跟你谈事,是主公你要骑马出来遛弯儿,是主公你带着我们来这破庙的呀。主公,我冤哪!”

公孙无知想了想,觉得连称说得很对,便对吴天长说:“目前还缺少明显证据说连大人是个坏人,你还是先把那边情况解决了吧。天也不早,还得赶回去吃午饭。”

连称还剑入鞘,冲苟海阔一抱拳:“我主公说你们不是坏人,我们就不打了吧!”

那边一个瘦伶仃的年轻人冲苟海阔说:“他们竟然说咱们不是坏人,这些年的坏事咱们都白干啦,他妈的!”

苟海阔抬手示意瘦子闭嘴,囔囔道:“内心深处,我还是想做个好人的。不打就不打吧!”说完弯腰拾起地上一块黑布,把刀刃一层一层缠绕裹紧,最后打了一个结,再松开腰间的玄色布条,把刀绑在腰间,活动了几下,觉着不碍事了,这才满意,对手下人说:“收家伙,不打了!”

大家都收了刀剑,连称早已经起身,又趴在公孙无知的耳根说了几句悄悄话。公孙无知听后点点头,向苟海阔说:“你总这样风吹雨淋的过生活,委实辛苦。不如正经跟了我,吃朝廷一份俸禄。”见苟海阔不为所动,一指吴天长说:“待遇跟他一样高!”

苟海阔带着人正往庙里走,停下脚对公孙无知说:“跟着你倒是稳定,就是怕没有自由。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懒散惯了,最不服人管。”

见公孙无知木在原地,连称笑着上前一步说:“这个好办,合作方式是可以多样的嘛,不做正式工,可以做合同工;不做全职,可以做兼职嘛。平时没事做只发两成月俸,有事出力发全额,干得好另外有赏,如何?”

苟海阔看了看公孙无知又看了看手下,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倒可以,挺好,我没问题!每个月初一,把钱送到这儿来,我们就是你们的挂名侍卫队。对了,”苟海阔对公孙无知扬了扬下巴,“你是谁啊?”

“大胆!”吴天长忽然蹦起来,拦住公孙无知面前对着苟海阔发吼,“竟敢对主公如此无礼!”

连称忙插口道:“此乃公孙无知,我们大王最宠爱的侄儿!”

“好,”苟海阔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核桃串扔过来,“以后有事,凭这个手串来找我!”说完迈腿进了庙。

回去的路上连称见公孙无知闷闷的似乎不太高兴,心想他肯定是在怨我擅作主张,给苟海阔开出的条件太好了,我得好好跟他说说,不然万一将来苟海阔出了什么毛病全赖在我身上。连称勒紧缰绳,让马慢走两步等公孙无知赶上来,两人齐头并进时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用兵一时却要养他们千日!像老吴这样的,拿着全额俸禄也没怎么真正用过他。而苟海阔只拿两成,要用时还能随叫随到,这还不赢吗?这也太赢了吧!”

公孙无知沉默片刻,微微一笑,脸上舒展开,一点也不像生气的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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