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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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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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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野传》连载

第四十五章 嵇灰

揣着土广王御批的《终身清白证明》,嵇灰来到西城大牢前,伸手叩打门环,门上开了一小孔,一双眼睛露出来转了转,收回去,一张嘴露出来,喝道:“哪来的?”

“你好兄弟,我是嵇灰,我来领取先父的,的,的——”

“的什么呀?的的的!”

“尸骨,先父业已亡故,我来领取尸骨。有劳兄弟开门,我是清白的,不信您看,这是大王亲自开的证明。”

“你是清白的,你就来牢里捞人?大哥,这逻辑不对呀!”

“兄弟,误会!不是捞人,是领取尸骨。”

“领尸啊,囚犯的死亡证明,死尸认领申请表,费用清算具结书,都带了吗?”

“没,没呢,上哪儿开?”

“去相关衙门,开好了再来!”小洞洞刷地合上。

“兄弟,兄弟!大哥,大哥!”嵇灰怯怯地在门上拍了拍,扶着门叹了几口气,缓缓走开,失望之余,又有些庆幸,幸好没听三舅的,要是敲锣打鼓来迎丧,那得多尴尬,家道颓败如此,可不敢让别人看见。相关衙门?是哪里呢?我生长在侯门,每日只伺候娘娘大王,这衙门里的事,我如何晓得?看那位兄弟说话理直气壮的样子,想必国家流程如此,万难通融的了。我要去哪弄什么证明、申请表、具结书呢?哎呀呀,烦躁!好烦好烦。

嵇灰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在街上乱走。忽地停下脚,立住,呆呆地:“到底去哪找相关衙门?”嵇灰摇摇头,脑袋才摇过去,正要摇回来时,便觉得有人撞在自己身上,一惊之下,忙出言致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对方也一个劲地赔不是:“是我撞了你,恕罪恕罪。”抬眼看时,一个络腮胡子正倦眼迷离地看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都要立起来了,想必是通宵熬夜一宿未眠。嵇灰才要说话,却被对方抢了先:“我认得你!你是前任大将军公子翚的儿子,你不认识我?是我呀,我曹刿呀!小时候偷看你爹老婆蹲茅坑,你爹派人满城找我哩,你忘了?”

“哦——”嵇灰忙躬身作揖,“原来是曹兄弟,这等雅事先父从不与人讲,请恕我不知之罪。”

“先父?你爹死了?哦——好像听说过,给整死了!节哀顺变吧,他老人家做了一辈子坏事,到死遇一点挫折,也不算丢脸。”曹刿见嵇灰憨愚有趣,忍不住又多说几句,“你爹这人虽说坏,但是坏得冒烟,坏得光芒万丈,算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比起那些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不知好多少倍!好了,不用管我了,你热孝当头,回去好好守灵,去吧!”

“唉!”嵇灰叹息一声,“曹兄弟,既然你是先父的朋友,就不瞒你,我爹他呀,死了还没埋呢!”

“哦?难不成国家又出了新政策?不急不急,慢慢说,饿了没,吃了没?对面有个建德人家,炒黑鱼片吃过没?走走走!”说时已动了手,拉着嵇灰就往饭馆里钻。脸对脸坐下,嵇灰就把西城大牢门前遭遇之事说了一遍。

曹刿听了,沉吟片刻,问:“谁通知你去办后事的?”

“大王呀。我写了一个月的材料,大王终于满意,还给我开了清白证明。”说着把证明掏出来给曹刿看。

曹刿接过来,见上面写的是:

兹有我朝臣工嵇灰,编号八三零一二九,经查此人身份清白,永不纳入坏人行列。特此证明。姬同,壬寅腊月十八。

曹刿看了,呵呵笑出声来,问嵇灰:“你知道这是啥不?”

“清白证明呀!”

“你真是——表面来看,这是你的免罪金牌,实质上呢,这是大王赋予你的无上权力。有权不用,不用则无势,无势则看门狗都要朝你龇牙咧嘴了——吃菜!”

“这东西,会有什么权力?”嵇灰接过清白证明,另一只手拿起筷子,悬在空中,迟疑地问。

“试试就知道了。”

“怎么试?”

“一会儿你还回西城大牢,别跟他们废话,只让他们冯老六来见你,要凶一点——别愣着,吃呀!”

“凶一点?冯老六据说架子不小哩,他能来吗?”

“凶一点,他就来了——喝汤!”曹刿伸手拿过嵇灰的碗,给舀了两勺鱼汤,递回去,问:“大王除了让你安葬令尊,还有安排别事给你不?”

“啊——这个嘛,倒没别的交代,只是看我检查写得深刻,又一心向佛,故而心生体恤之情,毕竟我也是宗室至亲嘛。”

“就没让你对付大将军?”曹刿吃着鱼,吐着刺,漫不经心地问。

嵇灰正喝汤呢,一口气顺着牙缝猛冲进来,带着汤汁直奔嗓喉,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倒卷回来,顺着鼻腔从鼻孔流出,人就咳嗽了,一面咳一面奋力遮掩:“烫,这汤好烫!——对付大将军?没有没有,这是哪里的话!我看破红尘已不是一天两天,大王又怎会让我做这种事,话说回来,大王和大将军情深意笃,堪称模范兄弟,何来对付一说,无稽之谈,曹兄弟,莫要胡乱猜测!”

“世道已经乱啦,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你和大将军都没退路,要么你死,要么他死,要么都死!”

“有这严重?”嵇灰忙抬手掩嘴,“不会的,我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他们兄弟感情又好。”

“这样沟通就没劲了啊,我直言直语,你却总给我装。你与世无争,你骗谁呢?他们感情好,你骗鬼呢!”

曹刿凶吼吼的样子,好像嵇灰欠了他钱到年底都没打算还。嵇灰歇了筷子,埋着头,两只眼珠松了绑似的散开,仿佛这世界给了他太多重量,有些承受不住哩。

曹刿站起来,伸手把碗里的鱼汤喝干净,放下碗舔了舔门牙,上前一步,拍了拍嵇灰的肩膀:“谁都想过恬淡的日子,可是你跟我不一样,咱们鲁国的历史选择了你,你就是劳碌命,挣扎吧,记得要凶!饭钱你付一下,我回去困觉了。”说着便走了,出门时手搭凉棚遮住亮晃晃的阳光,回头又喊一声:“记得要凶!”

嵇灰一个人呆坐了半晌,忽然想通了,拾起筷子把剩下的菜吃光,而后咣当砸了碗,有伙计来询问,嵇灰绷着脸一言不发,抄起盘子又咣当砸了。其他客人慌得都站起来,随时要夺路逃去。掌柜的甚至后面厨师都惊动了,纷纷跑出来观看。

嵇灰嘴里嘟囔囔地骂着,越骂越来劲,把桌子也掀了,爬到隔壁桌上双手叉腰地站着,瞪大眼睛问下面众人:“你们说我凶啵,你们说老子我凶啵?”见无人说话,都怔怔地看着自己,嵇灰也觉得没意思,便跳下来骂骂咧咧地往门外走。没走几步却听得后面有人问:“老板你吃了东西没给钱,砸了东西也没赔钱,就走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要钱!”嵇灰奋力做出怒火冲天的样子,他冥冥中觉得,再凶再蛮不讲理,也得有一套章法,不管怎样,气焰得嚣张,“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大王钦点的好人,弄死你狗日的我都不犯法你知道吗?还好意思问我要钱,妈的个逼的!”这下可真够吓人,不再是疯子上身,而是杀神附体了。见酒馆的人个个呆若木鸡,嵇灰这才哼了一声,甩着膀子迈开大步,直奔西城大牢。

还是那道门,看着就来气!嵇灰几步冲上来,勒紧拳头就砸,大叫开门。

门有开一小孔,还是上午那双眼睛:“怎么的,手续都办齐了?”

“办齐了。”

“拿来!”

“不能给你。”

“啥?”狱卒都给气笑了,“不能给我?那就滚远点!”

“你级别太低,不配和我讲话,叫冯老六来。”

“疯了吧你!大司寇的名字是你叫的?找死呀你?”

“放肆!”嵇灰大喝一声,热血翻滚,气势熊熊,好像身后站了十万天兵,“我乃大王新晋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超越一切组织架构!我权势熏天,如蒸如煮,如煎如烹,身份既高贵且神秘!今日奉大王口谕,来迎故大将军遗骸。你算什么东西,竟敢百般阻扰,谁给你的胆子?是要造反吗?!啊?!”

嵇灰见里面再不说话,只傻呵呵地看着自己,便知对方已被镇住,心说曹刿所言不差,做人果然还是要凶一点,于是又骂:“还愣着,开门!”

狱卒这才醒悟过来,心里既怕又怕,不开门吧得罪了这尊瘟神,开门吧万一上头怪罪下来可承担不起。情急之下,向门外说了一句“大爷稍候,小人去去就来”。扭头跑开,请示领导去了。果然没多久,嘈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门打开,出来几名皂衣汉子,为首的阔面横须,腰间扎一根酱红色腰带,在嵇灰面前站住:“在下宋德旺,不知尊驾高姓大名,来自哪个单位,办理何等业务?”

嵇灰嘴角微微左斜,几乎就是邪魅一笑了,同时上前一步,抡起胳膊一巴掌拍在宋德旺肉乎乎的脸蛋上,清脆,响亮。

啪!“这是我爹的死亡证明!”

啪!“这是死尸认领申请表!”

啪!“这是费用清算具结书!”

挨第一下时宋德旺简直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事实,竟然打我!这他妈谁呀?呀,他手又扬起来了,我不信你还敢打,你打呀,我站在这里让你打,我把这边脸蛋凑上前让你打,你敢吗?唉哟,唉哟,妈的你还真打呀,唉哟,痛死老子了,耳朵还嗡嗡地,妈的,居然敢打我,胆子这么大,你到底谁呀,什么来头这么凶?哇塞,手又抬起来了,不会还要打吧,我操,这就过分了啊,再一再二不再三,再打我我真生气了啊,你不会真连打三下吧,你会打吗,会吗?唉哟,我操,唉哟,我操我操。竟然连打我三巴掌,我该怎么办,这人也太凶了,做人怎么可以这么嚣张,到底谁给他撑腰呢?来时我还不信,这下我见识到了,天王老子都没这么横,难怪要直呼大司寇的名讳。

“大爷,误会,误会!”宋德旺揉揉脸笑着说,“那些规则是给外人定的,咱们可是自家人。自己人嘛什么不好说?大爷,您说,小的无不从命。”

事情办得如此顺畅,嵇灰心中满意,本想放软语气好好说两句,又怕一旦自己不凶,他们又凶起来了,只好拉着脸,恶声恶气地报了父亲的名字,令其速速办来。

宋德旺命人拿过名册来,翻来翻去找不着,越发慌了:“大爷,实在找不到故大将军的材料,会不会是搞差了,故大将军不曾光临鄙处呢?”

嵇灰抬手又要打,宋德旺身子一矮,说跪下就跪下,后面的人也忙跟着跪了,只有一个老卒歪着头皱着眉,喃喃地问:“故大将军是不是眉心两道竖纹,贴着鼻梁边沿往上,看去就像鼻子是从额头吊下来的?”

嵇灰上前一步道:“花白头发,人瘦背微驼!”

那老卒一拍手:“我就说老卫不简单,谁想得到,竟是前大将军!”

有人听了诧异地问道:“就是那个嘴巴被缝起来的老卫?”话才出口,便知失言,忙掩了嘴,再不出声。

又拿出册子来重新查看,果然有叫卫之安的,走进来抬出去的时间都对,嵇灰强忍着眼中的泪,让宋德旺带路。老卒在前,宋德旺在后,嵇灰与其他人跟着,一行数十人来到一间阴冷幽暗的黑屋,点了火把寻了半日,才抱出一个小小的乌青陶罐:“无人认领,只得火花。”老卒说着抬头看看宋德旺,又看看嵇灰,欲言又不敢的样子。

“说!”嵇灰何等样人,岂容他们使眼色。“说了就无罪,不说等查出来,全家即时打死!”

宋德旺也忙喝道:“有话就说,还磨蹭什么!”

“狱里经费有限,每具尸体一炉火也只是文书上定的,层层下来,能三个人放一起烧已是不错。这次,是八个人挤在一起化的,骨灰混在一处,原是分了八份,后又因罐子少了两个,就匀成六份,依次装了。故大将军,卫老先生原是我最敬重的人,他的名字我第一个写好贴上去的——”

嵇灰冲着老卒摆摆手,示意不用再说,伸手接过陶罐,转身要走。宋德旺却一步跳至老卒前,抬手就打嘴巴子:“朝廷反腐倡廉这么多年,偏偏养出这么多贪蠹蛀虫,百姓冥顽昏庸,只道无官不贪,你让我等清白人士何以自明?”

嵇灰懒得搭理宋德旺,捧着父亲的骨灰——且算是他爹公子翚的骨灰吧,在沉默里出了西城大牢,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径往大司寇冯老六的府邸而来。

冯老六刚从外面回来,正在自己后院池塘边垂钓,听说嵇灰来访,才要推辞不见,却听前面吵吵起来,再看嵇灰手提滴血的菜刀,怒气冲冲到了跟前。

“怎么了这是?”冯老六河边小木椅上端坐,慢悠悠地,“何事这么大气性,要跑到我家来剁人哪?”

嵇灰掷了刀,两手在前胸擦了擦,掏出《终身清白证明》,亮给冯老六:“你是傻逼么?”

冯老六看了半天,不明何意。只囔囔道:“傻逼么,倒未必是,就是不明白你这证明能证明什么!”

“呸!就说你是个傻逼!表面来看,这是我的免罪金牌,实质上呢,这是大王赋予我的无上权力!”嵇灰把曹刿教他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果然冯老六又呆了半日,终于若有所悟,忙起身拍手称贺道:“原来您是时代的弄潮儿,请恕我愚昧之罪。哥,快坐!喝点啥?”

嵇灰收了证明,上前一步问:“我爹的情况你说说。”

“哎呀,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没的徒增烦恼。何苦呢?说到底,都是大王的意思。”

“我何尝不知是大王的意思,我想知道下面是究竟如何贯彻大王的精神。”

“前大将军已然仙去,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哥您听我一句劝,节哀顺变想开点,这一页就翻过去,别再追究了,哎哟,哥,你巴掌疼吗,别打,别打,我脸烂了无妨,可不敢伤了您的巴掌。唉,怎么说呢哥,前大将军和大家一样,也不知吃素好是不好,只想着老佛爷心地善良,必定是要心存善念,就连花花草草也不可妄加伤害的了,因此前大将军执意认为吃素是杀生,任谁来问,都这么讲的。唉,他哪里知道这里的机关。吃素是杀生,即是说一直以来,僧人吃素其实是杀生,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对斋戒修行之人,尤其是对老佛爷最大的否定,是恶劣的修正主义。这样的思想,能不整治吗?程序都是合法的,在大将军的直接关注下进行的。当然了,大将军也是,啊,这些话别处我不说,但跟您我说句内心话,大将军也是为了向大王表明心迹哩。他们高层和睦,下面死几百万个人,也是国之常情。哥,想开点吧!哥,您去哪儿?不坐下来喝两盅再走么?”

嵇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年少时爹权倾一时,大家都对我可温柔。像我这样蜜罐里长大的人,骨子里就缺点狠劲。凶一点?凶一般人还行,凶庆父我敢么?姬同要弄我爹,一来是爹的报应,二来形势逼人,也怪不得人家。而庆父却不同,世上那么多人,凭什么单单你来为虎作伥,难道也踩碎了你的老鼠?岂有此理!如今大王又提拔我来跟对着干,于公于私,都要和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了。

嵇灰心里想着庆父,怀里抱着他爹,脚下胡乱地走,忽然停住,因为他发现自己竟来到了大将军门前。看来不管是爱一个人还是恨一个人,都会又一股力量牵引着你。进去会一会他?算了,先把爹埋了再说,这得从长计议。诶,来都来了,进去恶心他一下又何妨。算了,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来。

“这不是小嵇吗?有事找我?怎么不进屋在外面戳着?”

不用想就知道是庆父了,总叫我小鸡,我干你娘!

“不了,路过,顺便替大王问一声,替先王复仇之事,进展如何了?”

“谁让问的?大王让问的?为何要问?先王之事嘛,已经在深入调查了,我们一贯的原则是绝不放过一个坏人,更不会诬陷一个好人。先王之死,扑朔迷离,疑点重重,道听途说可当不得真哟。我们既要对死者负责,更要对国际舆论和世界和平负责,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不好妄下定论的。”

“没事,你慢慢查,我只是代表大王顺路关注一下。另外我再代表大王问问一声,关于吃素算杀生的问题,你是如何看的?”

我操,这样敏感的话题当街问出来,这人莫非吃了熊卵子,变得如此有种了?

“素可不可以吃?当然是可以吃的,毕竟盘古以来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吃的嘛。算不算杀生?不可一概而论,还得根据实际情况,综合考量,世间万物都是变化的嘛!”

“你就说算不算杀生,算还是不算!”

“无可奉告。”这逼崽子,还想套我的话!若不是看你这么嚣张,怀疑你有恃无恐,我早发飙了!口口声声代表大王,那货给你说了什么,你敢冲我摆这副嘴脸。

“不说没关系,我也就路过,代表大王顺嘴问一声。”

“你拿什么代表大王,方不方便透露一下呢?”

嵇灰腾出一只手伸进怀里又改了主意,空手拿出来:“早晚你会知道。”双手往上微微抬了抬陶罐,“这是我爹,奉大王圣谕回家安葬,我也年轻,不知按啥级别办理丧事。人哪,不管当什么大将军,都难逃一死,能安稳下葬,便是天大的福分!”

什么意思,咒我死了没人埋?庆父正要发作,嵇灰却扭身走了。岂有此理,这鸡巴!

嵇灰连上了三道奏章,分别请以罪人、庶人、大将军之礼下葬,均等不来回复。不得已,只好按天子的规格,锣鼓喧天地将他爹埋在青凸崖莲花峰下。坟大如山,墓碑高耸入云,僭越如此,迟迟未有人来问罪。礼崩乐坏,自此始矣。呜呼,怎不叫俺等正人君子掩卷唏嘘,泪洒长河!

却说嵇灰自葬了他爹,便在坟前搭了草棚,日夜守护以示孝义。土广王几次来催,后又依据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之精神,传达了朝廷关于山中一月世上一年的重要指示,明确了士大夫嵇灰为期三月的守孝方针,这才迫使嵇灰统一思想,向上对齐了认识。这一日正月初八,正是早春天气,阳光暖暖地洒向人世间,嵇灰找了几根木棍,挨着土坎石块搭了个躺椅,歪在里面晒太阳。忽而心潮澎湃,情动难以自已,信口吟了一首未来诗,诗云:

或者,风景就是背景

春天像张不开的梦

树顶挂满阳光

微风又唤醒丝丝寒意

心里藏着一片荒凉

也藏着满屋烟火

从一片天空到一袭月色

从一季桃花到一场离别

幸福在山顶走来走去

开一扇门

再开一扇门

天空下着花圈

死去的人在尽头等你

鸡巴呀狗屎

通通去死

诗音才落,便听不远处有人哈哈大笑,直呼“好诗呀好诗,只是结尾过于凄惨,将鸡巴与狗屎放在一处,惊世骇俗,非常人所能为也。又有‘通通去死’之叹,更是绝望至极,尽抒同归于尽之悲愤。情真意浓,言之有物,言之有情,言之有理,高,实在是高!杨某佩服!佩服哇佩服!”

嵇灰扯下遮住眼睛的竹简,起身打量来人,只见其人四十出头,清瘦有神,头发乌黑眼也乌黑,便知是个爱补肾活好腰也好的得道高人。忙拱手相让:“瞎鸡巴写的,兄台莫要见笑。”

“好说,好说。哈哈哈哈,这冢不错,又高又大,千百年后,就是大好的景致,必要引来游人无数。”

“坟内所埋,乃我爹也。我爹乃前大将军,不该我讲羽父是也,当年赫赫扬扬,死后占这么点地,也不为过。兄台你以为呢?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某杨姓,字子居,魏国人。你爹生前赫赫扬扬,是他不要脸所致;死后占这么多地方,是你不要脸所致。总而言之,父子两个都不要脸。”

“兄台何出此言?无冤无仇的,何出此言?——哦,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一毛不拔的杨朱,呸!你自私自利的恶名天下皆知,拿什么来说我,你配么?”

“我是自私,我也自利,却没占别人一分,没占天下一分。天下要我拔一毛,天下要你拔一毛,天下要天下人都拔一毛,聚集成山,被何人占去了?”杨朱忽然怒目圆睁,厉声喝道,“何人占去了?”

嵇灰一惊,喃喃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不敢说!”

“不敢,不敢,兄台莫要逼我。”

“嘿嘿,”杨朱冷笑了,“借你诗中言,狗屎鸡巴,通通去死吧!”

望着杨朱气哼哼离去的背影,嵇灰十分不解:“年轻轻的,脾气咋这暴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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