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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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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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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一条河》连载

第一十七章 荒芜的宅院

每次回乡下看望双亲,都觉得农村在悄悄发生着变化。先前泥泞不堪的羊肠小道,如今已被“村村通”“户户通”的水泥路、砂石路取代,自驾车可一直开到老家的大门口;先前参差纵横高矮不一的茅草屋,如今已变成了整齐划一的二层小楼,一院一独立,白墙青瓦掩映于绿色竹树之间;先前要到一里多路的土井里去挑水吃,如今已装上了自来水管,一拧水龙头就哗哗地流出澄清的水来;先前庄户人一年四季都在田地里忙活,如今全都实现了机械播种与收割,三两天就闲下来了,农家小院里时时传出哗啦哗啦的麻将声和老人村妇的说笑声。

“十一”长假,带着孩子们回老家探亲,刚一下车,大小孩子都新奇地跑到房前岗坡上去转悠,那里有二弟开辟的果园,还有建在果园旁边的香猪饲养房,采摘到满兜金黄金黄的秋梨和木瓜,欣赏着一栏栏黑白花纹憨态可爱的小猪仔,一个个喜笑颜开,啧啧赞叹,就连六个月大的小孙子也咧开小嘴东张张西望望,乐不可支。

午饭时间到了,一大家人里里外外围满一桌,却不见二弟的儿子阳子,我正要喊他回来吃饭,二弟媳却说:“这两天正闹情绪呢。他爸叫他在家帮着搞养猪场,他不乐意,一心想着对外跑。这都有老婆孩子的人了,还不知道干点正事,一天到晚就在瞎想!”二弟就这么一个男孩子,自幼比较娇惯,读书中道辍学,学数控、挖掘机操作半途而废,出外闯荡了一两回被父母召回,一晃荡就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如今妻子孩子还是拴不住他飘在外面世界的心,可二弟二弟媳却执意要把他箍在自己身边,怕他出去后有什么闪失。

看着侄子穿着沾满猪饲料的工作服蔫蔫地回来了,我知道他的心里满是怨气。侄子的突“围”抗议也是可以理解的。据我所知,庄前庄后的小青年还待在家里承继前辈守着一亩三分田的几乎没有了,而外出务工的后生们一个个衣锦还乡时开着小轿车,提着公文包,实在令人眼馋。我想劝劝二弟二弟媳,他们却抢先抛出一句:“那一个两个都不想在乡下干了,乡下咋办!”一时间,我也没有什么说辞了。

饭后,与母亲聊天,话题转到了隔壁远房大叔家,母亲指着他那栋小楼房的一角说:“全家人都到集上去了,一个宅院都在空着。”我忽然记起,那年回乡过春节,他们家小楼刚刚建成,轩昂的琉璃瓦檐彩灯闪烁,院子里笑语声声喜气洋洋,除夕夜晚鞭炮烟花齐放,不想燃起了楼前的一间存放粮食的草屋,顿时陷入惊慌混乱之中,我们全家人听到呼救声都暂停年夜饭跑去救火,好在火势不大,很快就扑灭了,只是为防火势蔓延掀翻了草房的半截屋顶,浇湿了一囤的稻谷。 去年清明节回乡祭祖,正遇到大叔和他儿子也在给祖坟培土,叙话间才知道他们全家都搬到集镇上去居住了,平时基本上不再回来,这儿的小楼庭院就在那里闲置着。

与母亲一道走进他家敞开的院门,但见蔓草纵生,野蒿疯长;几只黄乎乎的癞蛤蟆卧在一圈黑乎乎的井口边,一律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把圆圆的眼睛瞪向天空;一棵苹果树伸长脖子孤寂地立在一个拐角,似乎在张望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几株瘦长的蒿草瑟瑟颤抖在墙头之上,好像在发出求助的哀叫;褐绿色的青苔布满了高高的台阶,一直蔓延到门槛和一层楼的半墙;一张巨大的蛛网封锁住了大门,网上粘满了蚊蝇蜻蜓等昆虫的尸体,一只黑色的大蜘蛛正肆无忌惮地雄踞于它王国的中心;两扇难以辨清底色的大门上已灰尘满面,门上的对联分明已褪尽了红色,其中一联已脱落了大半,在风中摇摆成一面曾经硝烟的破旗。如此荒凉景象,实在不愿久留,我与母亲赶紧退了出来。

“你大妈死了之后,你大叔连个饭也不会做,只好跟着他儿子去集上了。可惜了这么好的一片宅院,就冷清成这样了,唉!”母亲一边走一边叹息。

“大家都希望过好日子,用一句官话讲就是向往美好的生活。他们只要在集镇上过得比这儿好,也就值了。”我想劝慰母亲不必忧虑,可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言辞。

谁料,我的劝慰倒让母亲更加伤感而且愤慨了:“唉!后庄子老张家一家老小也丢下老宅子跑外地打工了,前庄子老窦家也把刚盖没几年的小楼丢下去集上做生意了……这门前一道祖祖辈辈种熟了的田,竟卖给外地人种什么树条子了!都不想种田,都想往集上去,都想往城里跑,莫非都不想吃粮食,都去喝西北风!”

我一下子怔住了。平时在电视里看到,一到节假日,城里人都赶趟儿往农村转悠,欣赏新农村建设的美好图景,享受农家乐带来的休闲与愉悦;然而没有想到,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的农村人,却毫无眷恋地丢弃了他们的家园。

不由得回望一眼大叔家荒芜的宅院,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味儿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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