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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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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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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一条河》连载

第二十二章 几回回梦里赶姚李

老家有句俗语:“收摊子赶姚李庙。”

从行政区来看,老家本不隶属于姚李,但与姚李渊源甚深。一因它位于姚李西三四公里,距离很近;二因它过去在老姚李区辖内;三因家乡人祖祖辈辈已习惯了到姚李集市做交易。

孩提时,我便有姚李情结,一听说明天赶姚李,就兴奋得夜不能寐,满脑子晃动着集市上的红红绿绿,凌晨不待催促,早早穿好衣裳,像尾巴似地跟在大人身后。

其时,姚李还只是“露水集”,即一早上的集市生意,待日上三竿人们就散去,店铺便开始上门板打烊了。所以,每次赶姚李,都得起一个大早。

记得有一回,听到鸡鸣,我与祖母便动身,沿着羊肠小道高一脚低一脚地前行,走过一个村庄,趟过一条田埂,翻过一道岗坡,摸过一条小河……本该是越走天越亮的,可反感到越走天越黑,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祖母拉住我的手,示意停下来,祖孙俩就坐在路边一个土墩上,祖母让我数数,说数到100天就亮了,我轻声地数着“1、2、3……”,可一口气数到100,天还是黑咕隆咚的。祖母就给我讲故事,讲“王小打柴”,讲“九头鸟”,讲“孟姜女哭长城”,一直讲到“牛郎织女”,东方的天边才微微现出亮色的云。那天,祖母是去染家织布的,到街上染坊正好才开门。

还有一回,我跟随母亲去姚李磨面,也是一清早就动身的,可谁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一到街南头加工面粉的粮站,已经排了一条“长龙”,我和母亲只好将两个笆斗并拢了站在后面“吊龙尾”。哪想到那条“龙”动作迟缓得像只龟,一直爬到日落,我们才挪进加工房的门。空了一天的肚子,早已不再叽里咕噜地叫,返回的路上,只觉得两条腿摇摇晃晃的,更难以想象母亲还得挑着一担面粉与麦麸,又摸着黑踢踢绊绊地行走在那高洼不平的小路上。

现在想起那时的情景,还感到有些揪心,可是,作为孩子,能有机会赶一次姚李,也算得上是莫大的享受了。

姚李的老街并不大,从北头到南头不过几百米,两列高高低低的老旧房子,夹着逼仄的街筒子,一行光滑的青石板蚯蚓一般蜿蜒在街中央,店铺临街的一面大都是活动木板,卸下是一道门,装上是一堵墙。店铺经营的商品种类并不多,有染坊、酒坊、豆腐坊、油条铺、被套铺、铁匠铺、典当铺、布匹店、裁缝店、糖果店、供销社……每一个店铺门前都挂着小旗,红红黄黄地动,尤其是九月重阳和正月十五的庙会,各种色彩的招牌更是晃得人眼花缭乱。东张西望地走在这样的街上,听着“嘡啷嘡啷”“叮叮咚咚”的声响,闻着或香或甜或浓或淡的诱人气味,仿佛眼、耳、鼻有种用不过来的感觉。当然,最满足的是,获得了大人给买的寻常难得一见的炸果子和花生糖。

姚李是我儿时岗村外的奇妙世界,魔幻般地吸引着我。后来,年龄稍长,我还了解到姚李的来历,据说,太平军时,张献忠从金陵入川,途经这儿,见土地肥沃,南北通衢,便将军中受伤老弱病残的文武将官留下养息,于是开埠建市。后来,从湖北、河南过来姚姓和李姓两个头脑活络的商人,见此地颇有商机,便建商铺坐列贩卖,生意越做越大,一个占有北边的街市,一个据有南边的街市。两家为佑生意兴隆,保一方平安,各自建小庙一座。后来人们遂将此地命名为姚李庙。当然,还有人说,姚李的发祥史更长,甚至上溯到远古,相传街后的住户曾在水塘里打捞上几件古器,被北京派来的专家鉴定为“稀有文物”。听着这些传说,我心中的姚李越发神奇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就读于姚李中学,课余时间常与同学一道去街上探访,穿过毛细血管似的窄巷,翻过坍圮欲堕的土墙,踩过伤痕累累的瓦砾,渐渐对那里的每一个拐角都熟稔了,区公所,文化馆,老戏台,淹没于荒草中的破庙,仆倒在暗沟边的石条,四周被汲水绳磨出深痕的古井。那时候,物质、文化生活都是匮乏的,街上的一家饭店是从来不敢问津的,倒是时不时可以抠出几分一角的毛票去买一本薄薄的小书,一年半载可以在街东旧戏台上看到两三场免费的露天电影,至今还保存着一本《写作漫谈》小册子,还记得看过的宽银幕电影《卖花姑娘》。

岁月如水,悄悄流淌,却流不去我的姚李情结,它已然深深植根于我的心底,就像一棵树,与日俱长,无论是我离开家乡到外地读书,还是在距姚李百里之外的县城工作,这棵树都愈来愈枝繁叶茂。我时时忆起家乡,忆起姚李,甚至在睡梦中回到少年时赶姚李的一幕幕。

给二弟打电话,他总说在姚李建筑工地上。二弟是家乡小有名气的土建筑师,早年到上海从事建筑业,后来在家乡开辟市场,除了承建一些民居,还承包了姚李镇上的工程。二弟告诉我:这些年姚李发展得很快,正在筑巢引凤,凭借312线、105线、宁西铁路、合武高速穿境而过这个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先后引进了十几家外资企业,像上海柏运箱包、钱楼铸业、腾达金属材料厂、兴达银针厂,等等,现在正以“高起点规划、高标准建设、高效能管理、高效益经营”为指导思想,将建设成的工业区,以一、二类工业为主,集研究与开发、生产与制造、销售与信息、居住与城市服务职能于一体,现代化的,生态型的,花园式的。家乡的建设,这舞台并不逊于大上海。

在问候父母的电话里,得到更多的也是与姚李有关的讯息:

“赶姚李的路修好了,又宽又平整,下雨下雪也不得弄一身泥了,叫个车一顿饭功夫就到啦,不像你小时候赶一趟集要走小半夜的路!”

“我和你爸在你大妹这呢,她在姚李买了房子,接送孙女、外孙子上幼儿园。镇上的幼儿园像画的一样,现在的孩子,真享福!”

“下趟回来可别再大老远地带东西了,姚李的百货大楼啥都有,吃的,喝的,用的,就差没有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了,大菜市场跟城里的一模一样,热闹得很,晚上赶集也能买到东西呀!”……

姚李的老同学、老朋友也常发来手机短信,字里行间满是自豪:

“我们姚李,老街改造、新街开发一齐上,投资2.2个亿,开发光华路、普荫路、莲花路、花园路四条新街,改造霍姚路、皖西路两条老街,现在道路也硬化了,路灯也亮化了,街道也绿化了,集镇也美化了,比你们县城还靓丽呢!”

“好消息,姚李评上了‘全市小城镇建设示范镇’,又被省政府列为‘小城镇建设改革试点镇’啦!”

“特大喜讯,姚李驰名全国了,被国家建设部授予‘小镇建设示范镇’!”

“广播文化中心建成了,有线电视进村入户了,文化科技活动室、图书室也村村都有了!

“看看咱们姚李镇的《漫流河》、《芳草地》,和正规的大刊没什么两样啊!”

“瞧瞧咱大姚李,‘全国文化先进集体’、‘全国双百工程宣传文化站’、国家‘文明创建先进单位’,喜事一桩接一桩!”

“姚李历史文化悠久,人文底蕴深厚,地理区位优越,生态环境优良,城镇乡村繁荣,发展势头强劲,划入六安市叶集区后,有人还建议把区政府东迁咱大姚李呢,哈哈!”……

记忆的姚李,现实的姚李,梦中的姚李,镜头不断在脑海里变幻,像电影蒙太奇,我的心旌时时在摇撼,在颤动。

好多次回老家,好多次去六安或合肥,路经姚李,我都会停留一下,或者透过车窗从北张望到南,想重温一下儿时的往事,想欣赏一下当今的市容,每一次我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站在交通枢纽“大圆盘”的一角,徘徊在行人熙攘的光华大道上,一道道红绿相间的绿化带生机盎然,一盏盏同心结造型的路灯流光焕彩,一幢幢崭新别致的高楼辉映蓝天。这真的是姚李吗?这分明是一个欣欣向荣的现代化城市!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也真的应接不暇了。我想去搜寻童年的那条老街,可怎么也辨不清它的位置,确乎早已是“高低冥迷,不知西东”了。——那条老街早已写进了姚李的历史,或者说,它已经在烈火中涅槃,化作了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一只美丽炫目的金凤凰。如果说,我记忆中的姚李老街是一个扎着羊角辫衣衫褴褛的小丫头,那么,如今的她已出落成亭亭玉立花枝招展的美女子;如果说,我记忆中的姚李老街是一个流着鼻涕灰头土脸的小男孩,那么,如今的他已成长为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美男子。

回一次姚李,多一分感慨;梦一次姚李,多一分神往。的确,姚李长大了,长高了,长美了,长出了我的秃笔难以描绘的模样,长出了我的梦境难以想象出的模样!

同窗好友、著名词作家张冰(本名张振喜),深情地创作了姚李镇镇歌——《我们的姚李》:

这一方山水美丽,

画一样美丽。

漫流河畔菜花黄临风带雨,

看花楼下园林绿飞扬鸟语。

四季俊秀的下骆山,

那佛光,那竹影,

让人置身在璀璨的花屏里。

啊,这里园区欢乐,

这里贸易繁华,

古镇姚李,我们的姚李!

这一方风情美丽,

诗一样美丽。

回汉融合多喜事生活飞彩,

人杰地灵写春秋日新月异。

人类发祥地红墩寺,

那石器,那陶鬲,

让人自豪在远古的印记里。

啊,这里春光无限,

这里明天更美,

古镇姚李,我们的姚李!

几回回吟着这支优美而抒情的歌入梦,几回回在甜蜜而愉悦的梦里赶姚李,几回回在梦境里点赞姚李人所创造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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