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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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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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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一条河》连载

第二十三章 祖母的粽子

祖母在世的时候,每到端午节,都要托人送来她亲手包的粽子。此时,孩子可开心啦,提溜起一串小巧玲珑的“菱角米”,边跳边哼着儿歌,满屋子洋溢着欢乐。看着孩子的高兴劲儿,我童年的情景总会清晰地放映在记忆的屏幕上。

小时侯,我最爱看祖母包粽子,每次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片小小的竹叶在祖母的手里像变戏法似的展开,弯曲,回折,顷刻间变成了小巧的糯米粽。祖母包粽子似乎也不光是为了吃,而是要制作出一件件精美的工艺品。每包好一个,她总要眯起眼睛左瞧瞧右看看,把每一个棱角都捏正。

“这是菱角米,你看,像不像门口水塘里结的菱角?”祖母边欣赏着,边问我。

“像!”我把小竹椅往祖母的身边挪了挪。

“这是把斧头,能上对面的山上砍柴呢!”祖母拿粽子的手在空中做了个轮斧的动作。

“嘻嘻,真像!”我拍起小手喝起彩来。

每当此时,祖母的嘴角便露出了微笑,满脸的皱纹也一起舒展开来,绽放了一朵“金丝菊”……

年复一年,一到端午节,祖母便从房檐取下粽叶筒,包的粽子吃完了,又将叶子洗干净,卷成筒,穿成串,挂在房檐下。就这样,我每年都可以观赏到祖母包粽子,每年都可以吃到那又香又甜的糯米粽。像襁褓中的我衔惯了祖母空瘪的乳头一样(听说那是大跃进年代,母亲日以继夜地在地里劳动),像留有“独尾巴”小辫的我躺在祖母的怀里听惯了她讲的那些古老的神话故事一样,我看熟了祖母包粽子,也吃惯了祖母包的粽子。然而,我真正品尝到了祖母包的粽子超乎香与甜味的还是那一次——它在我的心头烙下了永恒的印记。

那是刚刚结束“史无前例”的时候,我十八九岁,正是扇动幻想翅膀的年龄。艰难拮据的家庭生活让我叹息,衣衫褴褛的家乡山水令我厌烦,在村办学校任民师挣几个工分早已不能满足我的心愿,一个“远飞”的念头像加了发酵粉的面在我的心中膨胀。为了编织美妙的梦幻,我一头扎进了书本中。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觉祖母变得絮叨起来。

“好大的人了,天天抱着个书,马上都成书迂子喽!”

“奶奶,我要上大学!”

“咋啦?上学?!”

“对,去外面,上大学。”

“怎么?俺这土疙瘩里长的五谷杂粮把你喂大,这会儿翅膀硬了,要往外飞了?你肩不担手不提的在学校里教书,孬好也让俺乡里乡亲的孩子不当睁眼瞎,你倒好,要走了!”

“教书,在这鬼地方能教出啥名堂!”

“什么?这是鬼地方?俺土都埋起颈子的人了,还没听说过,亏你说得出口,瞎喝了一肚子墨水!”

“你受的罪还少吗?”

“受罪?你知道啥叫受罪?你是享福享过了头喽!……”

祖母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着,那烦人的声音连同燥热的空气直往我的脑门里灌。我关上房门,闷进了属于我的小茅屋。一种不被理解的郁闷搅扰着我。我的心中全没了祖母的慈爱,只有烦恼和怨恨。

我忿忿地翻着书。忽然,只觉得背后有阵阵凉风吹来,回头一看,啊,是祖母!她正拿着那把镶了黑布边的芭蕉扇轻轻地扇着。见我回头,她没有作声,只是把一碗粽子递到了我的面前。我的心陡然一热,双手捧过粽子碗,差一点儿,噙在眼眶的泪水就滴落在粽子上。

“吃吧,看书也不知道个冷热,看瘦成的人干样。”祖母轻声地说。

我不敢正视祖母,低着头轻轻插起一个粽子,细细地品嚼着。我尝到了粽子透心的香甜味,我更尝到了祖母对孙儿的爱。我心中的一切都被融化了,隐隐漾上的只有羞愧和自责。

后来,我还是做了忤逆孙儿,离开了祖母,离开了家乡。我决心要把祖母接出那块眼泪多欢笑少的地方,让她老人家度过幸福的晚年,以报答她对我的养育之恩。十年间,我数次回家乡接祖母,祖母嘴里说着也想出去看看大世界死了好闭眼,可一到我催着上路时,她又把话题引到了田里的庄稼,雨淋坏的院墙,门前要整枝的老梨树……我心里明白,祖母是恋着那片土地,那片她生活了近八十个春秋的土地。

像爱着那片土地一样,祖母也无时不记挂着我和孩子,每年的端午节都把粽子包好煮熟送给我们。捧着那精致的糯米粽,我久久地端详着,仿佛是捧着一本永远也读不完的书。从这本书上,我读到了祖母满头的银丝,读到了祖母脸上密布的皱纹,读到了祖母佝偻的脊背;从这本书上,我读到了祖母逆境中坦然的微笑,读到了祖母为生活日里夜里的思虑,读到了祖母洒向那片土地的挚爱和汗水……终于,我读出了我从未领悟到的含义——这小小的糯米粽,它不仅仅浸透着香味和甜味,也不仅仅饱含着祖母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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