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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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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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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一条河》连载

第三十八章 北京意象

题记:这是一个和而不同的城市,这种包容的个性,彰显于寻常生活触目可及的意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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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天气很有耐性,不像我的家乡皖西随性而变。入秋以后,皖西一天之内阴晴不定,大清早迷雾蒙蒙,中午前后艳阳高照,俗语称之为“秋半天”。而北京却不是这样。若凌晨开窗一瞧,外面雾霭沉沉,那就意味着这一天都难以揭开雾瘴,压根儿就别想与太阳打照面了;若清早阳光映上窗帘,推窗一抬眼便见到瓦蓝瓦蓝的天色,远远近近的高大建筑都清晰可辨,这就预示着全天都没有雾霾之虞。

天气的独特还形成了奇特的天象。有时候,半边天阴云密布,烟霭笼罩,而另半边天却湛蓝如洗,一片清朗。就像是神话中王母娘娘用簪子划出的银河,把天空分成两半,界线十分明显,抑或如同泾水渭水交汇的黄河,半河清半河浊,泾渭分明。此时,你立在一地,朝北看迷蒙暗然,恍入黑夜,而转身南望则日光朗照,树色明丽。曾在唐人诗句中读到过“东边日头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不想在北京可一睹“北边阴云南边亮”的神奇景观。

北京的风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不像南方刮一阵子便停歇下来,它是刮起来就没完没了,从夜里刮到白天,从早晨刮到晚上,甚至一刮就是两三天,连一点儿打盹儿的机会也没有。这样的风,实在是驱散雾霾的好手,一场风就会改写气象预告,由“空气质量:重度污染”到“空气质量:优”,所以这竟日不息的风不会给人带来烦恼,倒给人们带来希冀,带来爽快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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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小区的建筑格局与其他城市大同小异,但是景观带和房屋周边的绿化、美化却别具一格,很有一些任性,纯粹的返归自然。不太讲究整齐划一,不太集中栽植某一树种,也不太列出仪仗队似的道旁树。这里的树种类很杂,乔木的,灌木的,藤萝类的,有高大的梧桐、垂柳、洋槐,也有娇小的紫李、黄梅、矮松、夹竹桃,还有常春藤、爬墙虎、喇叭花,特别是每一栋楼的四周都杂植着各种果树,桃树,梨树,杏子,枣子,石榴,枇杷,苹果,柿子;这里的树姿态各异,有伟岸挺拔的,有妖冶披拂的,有屈曲盘旋的,高树与低树俯仰,长枝与短条顾盼,最惹人注目的是秋叶的色彩,墨绿,淡黄,深黄,橘红,浅红,紫红,像极了画家摆放的调色板,又极像一幅色调斑斓的水彩画。

沿小区纵横交错的路道散步,你很难见到有两棵树是一模一样的,它们都各有各的神采,各有各的性格。左边一棵挺直的老梧桐播撒金黄,右边一棵佝偻的古柳树摇曳长发,空隙间伸出一根弯弯的枣树枝条,一直伸向路道的半空,已经光秃的枝头挑着几颗大红的枣子,靠近住户窗前一棵瘦枝干的柿子树或石榴树,把硕大的磨盘柿子和笑开的石榴高高地炫耀在枝间……它们就是这样,以不同的生命状态张扬着自己。

楼下住户的一方栅栏小院,不是郁达夫笔下老北京天井小院,没有一丝一丝漏下阳光的老槐树,没有破壁腰上的蓝朵,没有稀疏细长的秋草,却也尽情地彰显着自我。或植几竿细竹,或栽一棵小柿树,或种两三株月季,或于盘曲的矮松枝上挂一二鸟笼,或在参差的架子上放几盆秋菊,或让铁栏杆爬上随意点缀的喇叭花。这样一来,这一个个小院也就成了风格各异的盆景,让漫步小区的人边走边欣赏各有意趣的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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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总是忙碌的,平常日子早晨和傍晚在小区遛弯儿的大都是老头儿老太太。他们活动的方式也不千篇一律,不像我家乡小城往往会聚集一大群人跳广场舞,或者当街店门前四人一围“修长城”或“斗地主”。北京的老太太们喜欢遛狗,有牵着迷你小狗缓缓移步的,有让白胖的波斯狗牵着溜达的,有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狗悠闲颠着的,也有的老太太一手拉着小狗一手抄着小铲子,待到小狗拉大便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把污物铲到树根下埋起来。北京的老头儿大都喜欢逗鸟,一只手捧着或提着一个鸟笼,鸟笼大小各异,有的还用各色帷幕遮挡住大半圈,只露出可以赏鸟的一小部分。笼子里的鸟一概是小巧的,但是毛色各有不同, 形态也有差异,有红嘴绿尾巴的,有红冠子黑羽毛的,有喙长身子圆的,有腿细脑袋大的。有时候,遛狗的与逗鸟的相遇,“早哇,您啊!”一声招呼,遛狗的便伸长脖子对笼中的鸟咂咂嘴,逗鸟的也便向对方牵着的狗指指点点。

小区的花园里是老头儿老太太集中活动的地方,压腿的,扭腰的,蹭背的,打乒乓球的,摔响鞭儿的,打太极拳的,大家各做各的功课。有几个老太太“聊发少年狂”踢起了毽子,你一腿,我一脚,玩得不亦乐乎。有一个老头儿把一只彩球抛向空中,他身边那只健硕的大黄狗便向上一扑,张口咬住彩球,如是一次又一次,人乐此不疲,狗也乐此不疲。有一位头戴鸭舌帽的老者,迈步在花园周边绕圈,边走边旁若无人地高唱着京剧,看来这是个老京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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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集市称为“早市”,天刚蒙蒙亮,货摊前就有人影在晃动,而北京的集贸市场开门和出摊特别迟,往往日上三竿,才有人三三两两地走进集市的大门。

北京的生意人也极有个性。在市场上,听不见带着京味儿的吆喝,只是在顾客靠近货摊时,店主才招呼一声:“要点什么啊,您?” 一辆摩托前,竖着几袋花生、红枣什么的,卖主蹲在一旁低头玩着手机,压根儿就不抬眼看一下来往的行人。一个卖面食的商店,几扇玻璃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歇业了呢,若有人轻敲窗户,里面便打开半个窗洞,一股热气冒了出来,随之传出一声“要哪样啊,您?”。一个老太太面色平静地坐着小矮凳,眼前一方花布上摆着虎头帽、虎头鞋、布娃娃,似乎不是在出售她的手工制品,倒是在做“非遗”作品的展览。路口旁,总会停着几辆轿车,车门半开着,车主人要么手插在裤兜里晃来晃去,要么两个“裤兜客”凑到一块儿聊家常,带着满口的北京腔,听别人说他们是拉客的的哥,而我更觉得他们的职业是晃悠或者聊天,载人倒是他们的副业。

淡定归淡定,可是他们十分恪守“买卖论分毫”的经商之道。在我家乡摊贩的收银盒几乎见不到一毛五毛的钢镚儿和纸币,而在北京菜市的收银柜上极常见,甚至还有成叠的一毛纸票。有几次买菜需要找一毛两毛的零,我刚表示不要了,店主却连声说“该多少就是多少,拿着,拿着”,硬是不依不饶地把一两个钢镚儿或毛票塞到我的手里。讲究原则,一是一二是二,这也许就是老北京的文化基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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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三旗桥大概是北京最拥堵的路口之一,每次乘车经过那儿都会看到公交车、出租车、自驾车连接成了长龙,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在这龟爬一样的车阵里,有成群结队的身背双肩包的青年男女穿行其间,他们或骑着共享自行车,或骑着电动车,或脚踩着踏板车,在车与车的缝隙中,行色匆匆,急速前行。这双肩包一族都是“北漂者”,他们每天早晨从西三旗的某一个小区出发,赶往各自的工作单位,海淀、朝阳或者西城,就像农人一样日出而作,但需到路灯全部亮起的时候才返回这个拥堵的桥下,无法如农人日落而息。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女孩子由于避开车流拐弯过快,摔倒在路道旁,被同伴扶起来,拍打一下双肩包上的灰尘,一瘸一拐地推了几步车,又骑上车继续往前行。可以想见,她是必须在某一时间点赶到自己单位的工作室,在疼痛与赶时间之间她只能选择后者。

每每看到这些“双肩包一族”,我总会联想到我的儿子和儿媳,他们同样在这个城市里打拼,为了自己的梦想,也为了这个社会的繁荣。正是这些“双肩包”们,在用他们的智慧与汗水铸就一种辉煌,也让他们身背的双肩包成为北京的一个意象,一道独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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