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一例外,人们都说年味儿淡了。
是的,孩提时常听人说“大人巴种田,小孩巴过年”,一到过年,就可以穿新衣新鞋戴新帽,就可以吃上平时难得一见好东西,就可以开开心心地跟着大人串门走亲戚。所以,一进入腊月,第一场雪飘起来时,孩子们就特别激动,帮大人晾圆子粉,晒腊肉腊鱼,去集市上挎萝卜白菜……
而如今呢,就像人们所说的,“天天都是过年”,鸡鱼肉蛋、山珍海味已是家常便饭,哪还巴望什么过年;再说,孩子们几乎已没有自由支配的时间,星期天、节假日,都被圈在一方教室里,日以继夜地埋头于书本考卷,心里早已没了过年的概念;而成人们,一年到头有忙不完的工作,有追求不尽的票子、房子、车子,有远方旖旎的风景诱人的招唤,这一切都要比过年有意义得多了。
年味儿,是淡了。淡得只剩下在网上抢一张火车票、飞机票,淡得只剩下买一副春联往门上一粘,淡得只剩下到酒店里摆上一桌饭菜,淡得只剩下点一下微信或QQ发出“新春快乐”四个字,淡得还没有来得及在真人面前道一声“过年好!”就匆匆各自东西了。
可是,我在想:就仅仅因为这些,年味儿才淡了?
儿时,每到吃年夜饭,都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饭菜摆上桌子,全家人不忙入座,静静地候着一个庄重的时刻。祖母倒一盆热水,洗净了脸和手,从供柜里取出香袋、香油灯台、蜡烛、烛台、香炉、酒盅、水果,小心翼翼地一字排列在供桌上,然后端着装满香灰的大香炉缓缓走到院子中央,手持一炷点燃的高香,对着天和地拜了三拜,轻轻插在大香炉的香灰上,接着,她又缓缓走近堂屋供桌前,十分虔诚地把香油灯和蜡烛点着,把水果盛放在大酒盅里一一呈上,把每一个香炉都点燃三炷香,仔细察看每一炷香袅袅升起的青烟。之后,她缓缓跪在供桌前的棉垫子上,双手合掌,口中念念有词,最后躬身叩头三次,又缓缓站起身子。祖母礼毕,父亲、母亲、我和弟弟妹妹们便依次跪下,叩拜三次。
其时不谙世事,又加上那个特殊的年代,我对祖母的做法颇不以为然,甚至认为这是彻头彻尾的封建迷信;后来,读的书多了,我懂得了这是一种仪式。三皇五帝时就已形成中国古代礼仪,尧舜时已经有了明确的礼仪制度——“五礼”,即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分别对应对天神、地祗、人鬼的祭祀典礼。古代帝王常举行盛大的封禅仪式,以封祭天,以禅祭地,周王祭社稷要用牛、羊、猪三牲,钟鼓齐鸣,载歌载舞,明永乐年间在北京所筑的社稷坛就是专门用来祭土神与谷神。这些庄重严肃的礼仪,积淀成中华民族的文化,而这种文化又融汇为我们民族的血液。
遗憾的是,随着岁月的冲洗,这种仪式似乎已成为尘封的老古董。没有了仪式感,也就失去了某一特殊日子的庄重与严肃;没有了仪式感,也就无法让我们感受到所谓的空间在不同时间折叠——伸展,再折叠——伸展;没有了仪式感,甚至就让生命与生活变得索然而平淡。难怪,人们觉得年味儿淡了。
原来,年味儿淡了,更深层的是淡了仪式感。当然,这种仪式并不是意味着重演那种焚香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