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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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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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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一条河》连载

第四十一章 北京漫笔

1

西三旗离天安门有多远?我没有精确地测量过,凭感觉也很难做出推断,因为人的感觉总会产生错觉。

上个世纪80年代,我第一次到北京,刚下火车,就被热情的揽客人拉上小客车,说旅馆很近,条件很好,价格不贵,结果没有时间距离感地被拉到了石景山一个招待所。第二天一早,我们乘公交车去游天安门,一直晃荡到中午才看到天安门城楼。

去年初夏,我与老伴来北京等待孙子出生,抽个空挡去故宫看看。我们按儿子儿媳规划的路线,从西三旗坐地铁,谁料中程换乘时坐错了方向,在地下环线上绕了一个圈。由于只随着人流前行,只拉紧扶手直立在车厢内,竟忘记了时间的长短,当然也估摸不出距离的长短,反正意识到西三旗离天安门还是蛮远的。

前两天双休日,天气不错,儿媳提议带孙子出去转转,儿子在网上选定了白浮泉公园,说它地处京郊,远离喧闹,空气清新。我们从西三旗住宅小区出发,车过西二旗,车过朱辛庄,车过沙河,一直到昌平东关,那里应该是六环或者七环了,可是,环顾依然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游人如织,恍然身处于长安街上、天安门前,但它肯定离长安街、天安门很远很远了。

京都毕竟是京都。京者,绝高也;都者,大都市也。京都确实让人失去了距离感,甚至失去了东西南北感。

一位北漂作家说:我来到北京,却不知道北京在哪儿。先前看到这句话,不明其意,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诚哉斯言!

2

用“如同白昼”来形容北京的夜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北京的夜是灯火的世界。一次,我从合肥乘飞机到哈尔滨,经过北京时夜幕已降临,透过舷窗,只见高空之下光彩闪烁,尤其醒目的是一处光源辐射到一道道光圈,那一定是天安门广场、长安街和拱卫它的几圈环路。

在儿子这儿逗孙子期间,入夜时分,徜徉在住宅小区外绿化带,或者伫立儿子家六楼的窗口,我会静静地观看那无边的灯火。

京藏高速路车灯永远是飞快流动的,像奔流不息的江水,前面一浪流走了,后面的又继上来,一排排,一行行,连成一条光龙;西三旗桥下永远是拥堵的,无数的车灯汇聚在一起,或缓缓前移,或凝滞不动,灯光中忽闪着焦急与渴盼。

在那车流中,就有许多刚刚下班往家里赶的年轻人,他们怀揣人生梦想,从全国四面八方奔赴这个能够施展抱负的舞台,凭借自己的才智与勤奋努力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他们大都是朝而往暮而归,做完了一天的工作,匆匆返回与家人共度一段美好的时光。在京城有个温馨的小窝,已让他们感到莫大的满足,让他们产生继续拼搏的动力,以百倍的精神迎接第二天新的朝阳。

在这样的人群中,就有我的儿子。他虚龄16岁求学京城,完成本科、研究生学业,继而留京就业、成家、生子,日复一日伴着日出离家,披星戴月返回。我曾考虑到北京生活成本太高劝他离京回省城,他却答道:“人生没有彩排,不能轻易退场。”我想,这可能就是那些北漂一族同一的想法。首都北京,应该就是属于年轻人的,就是他们成就自己与国家的地方。

可是,在那林立高楼的万盏灯火中,并不是每一个从拥挤的车流中行走的年轻人,能够一抬头望见属于自己的那个灯窗。可以想象到,在京都之夜,每个人都有一盏照亮自己回家的灯,该是多么幸福与温暖!

3

听说儿子儿媳妇给孙子报了早教班,我有些不以为然。如今的教育已让孩子饱受疲累之苦,几乎丧失了童年乐趣,从幼儿园开始就背上沉重的学业与精神包袱,再提前到了“早教”,那将让孩子近乎失去宝贵的童年资源,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这次来京逗孙子,也有意见识一下所谓的“早教”机构。

随儿媳妇带着孙子来到位于一栋高档写字楼的科学早教中心。嚯,这里可真是一个宝宝世界,据说最小的才3个月大,最大的也只有6岁。一翻开宣传手册,课程还真不少:72个为中国宝宝独创的心理扩展游戏,144个独一无二的家庭游戏,112个儿童发展指标系统嵌入游戏中,50部儿童歌剧构建剧场式早教音乐课,200种乐器教具开启感官音乐……

以一种眼见为实的心理,我陪伴着孙子进入教室,有两张笑脸以童音欢迎我们的到来,孙子也挥动小手与老师打招呼,显然他对这样的场景已非常熟悉了。课是从4个小朋友自我介绍开始的,每人(或大人代替)介绍完,老师便和大家鼓掌问好,接着的环节有亲子热身操、多向转转乐、寻找小动物、快乐小探险、亲子舞彩布,等等,老师边示范边讲解边与小朋友互动,而且全程用英语交流。孙子挺配合的,所有的活动都积极参与,且学会主动与阿姨老师交流;作为陪伴者,我也渐渐沉浸其中,不由得联想起小时候与一群同龄孩子玩丢沙包、老鹰捉小鸡之类的游戏来,说真的,我感受到了一种放松身心的快乐。

都市人的理念就是超前,他们瞄准了单个家庭教育的盲点与弱点,以群体介入的形式,给不同年龄段的幼儿创设一种和谐互动的情境,催生幼儿体能与智能的成长,而且淡化了“教育”痕迹,浓厚了童真童趣。

教育是一门科学,就要遵循科学的规律,要不断进行科学的探索。我很赞同这种保鲜童趣的早教,先前的疑虑也随之冰释了。

4

回龙园是回龙观的社区公园,景观依水而设。刚进大门,就听到一个男音在水的一角边说边唱,声调很夸张,似乎有很多观众,大概在举行演唱会吧。

公园很安静,游人也不多,可能都被那演唱会吸引了过去。

孙子特喜欢小汽车,我和儿媳妇带他在小玩具车场逗留了好一会儿,那边的说唱声很放肆地随风传过来;孙子关注了水上游船,我们在那儿观赏了好一会儿,那边的说唱声随水波荡漾而来;孙子对一个池子里的鹅鸭有了兴趣,我们在那儿驻足了好一会儿,那边的说唱声远远盖住了鹅鸭的叫声;孙子在尖顶钟楼下的平台主动要下地走动,我们在那儿兜了几道圈,那边的说唱声绕过高大建筑直逼耳鼓……

“现场观众反响如此热烈,为了不辜负大家,我们不得不继续我们的演唱!音乐响起来!……”

实在难以屏蔽那充满诱惑的说唱与音乐,我这个音乐盲居然也动了前去欣赏一番的念头,说不定是巧遇了哪位“大牌”走基层呢。

我们终于转到了说唱的那一角。怎么,只有俩人?一个长发女手持话筒,另一个女子抱着摄影机。这玩的到底是哪一出呢?儿媳妇告诉我,她们在搞网络直播。哦,原来网上的“明星”就是这么包装出来的!

面对真实而虚拟的现场,我确乎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眼里觉得新奇,心里也觉得新奇。沈从文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北京这个林子真的太大了!

5

晚睡晚起,可能是北京人的生活习惯。

午夜时分,在我们老家皖西县城已是万籁俱寂,可是北京的路道、小区依然灯火通明,人们似乎觉得依然生活在艳阳之下。凌晨时刻,是北京最安静的时候,路灯下很少有人行走,就是日上三竿,也只能看到扫街的清洁工和牵着狗提着鸟笼的老人,很少见到年轻人的身影。去年刚来儿子这儿,我习惯地一早起来去买菜,可一到超市,大门紧闭,也没有顾客在门前等候,莫非是超市歇业了,仔细一看门前张贴的告示,才晓得是8点钟开门营业。我想,我们老家至少要提前一个小时,像集贸市场还要更早,天刚蒙蒙亮已经是人头攒动了。

这是北京人的慢生活节奏吗?我的观察与判断是否定的。细究原因,可能有三点:一是经纬度,北京与我老家皖西经纬度有差异,日出时间相对较晚,人们的生物钟也就向后调了半拍,夏天在位于高纬度的呼伦贝尔就已体验到,时已9点,集市上还是冷冷清清,店铺仍然关门闭户,那里要到上10点才恢复白日生活的常态;二是夜生活丰富,运动吧,音乐吧,演艺吧,风格吧,收藏吧,麦吧,酒吧,夜总会,俱乐部,派对空间……这些五花八门美轮美奂的夜生活场所,为都市年轻人和有闲的“名流”提供了活动的空间与内容,自然也就让相当一些人养成了“猫头鹰式”的生活方式,“百灵鸟”们便鲜见了;三是为生活、事业打拼,许多年轻人从事的工作,上班时间都是弹性的,加班加点已成为常态,白天向夜晚延伸已是习以为常的潜规则。我深有感触的是第三点,因为做技术工作的儿子作息时间就极不固定,每晚都要加班到9到10点,返回车程要1个小时,入睡和晨起的时间也必然会推迟。像儿子这样的北漂一族数不胜数,我私心里想,正因为有了他们这无数人,北京这座古老的城市才焕发出青春与活力,也才更加充满竞争力与魅力。

昼夜的界限,在北京是很难区分的,昼夜之间,上演着形形色色的故事,追逐名利的,纸醉金迷的,放浪形骸的,默默奉献的,孜孜以求的,竭诚报国的……

北京是多元的,晚睡晚起背后也演绎出多元的生命状态与文化形态。

我想,郁达夫笔下的都市闲人如果生活到今天,在这深秋的季节里,可能就不会做“天真的凉了!”的感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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