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汪远定最初进入我视野的,是他的文字,他的散文诗,如春月之花清新而优美,洋溢着蓬勃的诗情、诗意,跃动着纯乎天然的诗心。
诗是言志抒情的。《毛诗序》有言,“诗者,志之所在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文心雕龙》也有言,“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民生而志,咏歌所含”。散文诗与诗一体,自然也具有抒情的基质。
远定是一个情感世界很丰富的人,他敏锐的触角一旦触碰到外界的事物,就会产生强烈的颤动。所以,他周遭的一切,都流淌在他情感的河流里,流淌在他清丽的文字里。
滋养他的徽州山山水水、村村落落,无不氤氲着他的诗情。
他笔下的齐云山,“琴瑟悠扬,群贤满座,清曲流觞,淡酒弥香,翠竹葱茏,曲水潺潺,书圣亲临,儒雅风范,天地交融,泉水欢唱,百鸟争鸣,月华独享”。(《齐云山:不负天地与江南》)
他笔下的春徽州,“打开一页江南的春色,倾听每一朵桃花的呼吸,阅读每一枝梅花的品格,与每一簇杜鹃放情嬉笑,与每一片金黄的油菜窃窃私语。”(《春色徽州》)
他笔下的新安源,“天地之间涌动一泓清泉,饮者四季如春。从六股尖到新安江,她以清冽的姿态,翠绿的肌肤,弹奏一曲大地的和鸣,保持一种自然乡土的写书。”(《新安源》)
他笔下的横江,“你的姿势是风与花的过往,徜徉海阳八景,重返水的故乡,绵延十里不是一朝画廊。你翘楚东方,带领无数隐逸的水滴,灵动的波光,追逐一群不成章节的诗行。”(《横江》)
他笔下的溪口,“你身在仙境,修辞和语言不过浪花泡沫,犹如动情的比喻拍打流水,真切的拟人轻抚草木,连绵的排比衬托青山。”(《溪口》)
他笔下的儒村,“在漂泊异乡的儒者心底,一棵足够幽远的香樟,撑起的是一片天堂,那里的徽州依旧是徽州,像珍藏博物馆内的一朵圣洁的莲花敬献先祖汪华,像朱熹在儒村讲学授课的情状历历在目……”(《儒村》)
他笔下篱笆村落,“纯朴的农人在故乡精耕细作,播种一种久远而精深的农耕文明。丰乐河水在村口浅吟低唱,汩汩流淌了多少春光。”(《篱笆村落》)
浸润他的人文景观、自然风物,在他的眼中也诗情盎然。
朱升故里,“这里有高高筑起的家国天下的宏伟思想,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神秘与超脱感,有‘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时代之先声,有枫林先生辞官归隐后的清逸。”(《朱升故里》)
白岳月华街,“人间天上,月华载动着千古情思,赋予我们无限的遐想,当我们信步白云之上的月华街,悠然间仿佛‘在天街闲游’,那种置身缥缈御风而歌的感觉实在空灵、清逸和曼妙。”(《白云之上》)
西风禅寺,“神闲气定如五祖弘忍,拈花一笑,不绝如缕的禅意竞相拍打着花亭湖水。一浪一浪,灵动了凤凰山的碧色。风弥漫禅味,水无比平和。这里隐去我们一颗尘俗的心。当万众啜饮禅茶,与圣哲行走,一方清清静静,渐渐升腾。”(《西风禅寺》)
梅轩,“他把育人放在最前头,以救亡和启蒙的姿态高蹈一个书生的情怀,新安大好河山在新文化的感召下,孕育出不胜枚举的鲜艳的花朵。”(《梅轩百年》)
万安罗盘,“一方罗盘,圈圈点点,似乎在数不清、看不清的细小的坐标上,借着一道道阳光或一缕缕月光,追溯每一个生命的源头,借此我们找到往返的路。”(《万世罗盘》)
松萝茶,“在沸腾的世界里行走,在宁静的杯盏中清修,松萝茶以无我的姿态,把纯粹的味道留在故乡,背在肩上,亲笔画上一朵朵乡愁。”(《松萝茶》)
六月,“心灵舞动的梅子,跳跃于舌尖。这样无痕,却凝结了一串串葡萄般的记忆。书页里渐渐冷藏,水的晶莹。”(《六月感怀》)
秋声,“你,化作一缕清风,解开了群山的衣袖,撩动远方渐渐稀疏的叶子,敞开一道道富丽堂皇的秋色。你,修剪金秋的细眉,用桂花天然的香气妆点身体的妩媚,从万花丛中采撷一瓣心香。(《秋声赋》)
温暖他的古今名人、亲人友人,同样是他宣泄诗情的对象。
在《新安有一条河叫横江》中展示名人群像:“历史从这里走来,我们仍可清晰地分辨出——活字印刷的轻盈,“漆园誓师”的豪言,珠算的脆响,铁路的轰鸣以及新安画派的精深笔墨。这里诞生了大批的学者、诗人、文学家、画家,像朱熹、戴震、程大位、毕昇、胡适、陶行知、苏雪林、黄宾虹……这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字背后,都有着一条属于自己的‘水’系。”
在《母亲》中表达对母亲的深情:“我闻着泥土气,从地里掏出了一竹篮的记忆。一根根红薯、土豆、萝卜睡在母亲的梦里,写下生长的日记。母亲,你住惯了村子,村子就是我的母亲。春天,我的母亲带我的孩子,孩子也是母亲的春天。”
在《三月》中写与妻子的恋情:“三月,我和妻子的平天湖之恋,在多情的湖水里摇荡,溢满的情丝漂浮于碧水蓝天,洁净透明而温存馨香。三月,让年轻的心披上,素洁的婚纱,骑上单车朝春天出发。”
在《周岁》中描述孩子的憨态:“我们的宝贝,在你亲昵的摇篮里哼唱小曲,不成曲调却有情韵。我见你手里抓紧的小馒头,像一个饱满的汉字,被欣赏,被品咂,融于舌尖。”
读着这些用情感浸泡的文字,我们会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时而如纯净的清流从心头软软滑过,时而如雪样的浪花在心扉轻轻拍打,时而如涌泉在胸腔内突突喷发。这种共鸣,正源自作品所蕴涵的诗情。
远定胸中有万壑情,且长于用艺术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审美感受,故而,他散文诗作的诗意,如喷薄而出的清泉,又如历久弥香的琼浆,总让人沉浸在美感的意境中,愈回味愈加绵长。打开他的散文诗集,满眼都是闪闪发光的珠玑——
你整装待发,步履、节拍穿越了二月的春风,八月的秋雨。你开始裸露身体,整座山峰以柔美的曲线,不可雕琢。这深闺静养的“溪口”,如愿以偿,如鱼得水,徜徉在笔端神游。(《溪口》)比拟艺术,化静为动,赋予客观景物以人性之美。
红豆长在高山上,那里的冷是干净的冷,那里的热是孤傲的热,比如,一位七旬长者常念红豆之恋,以模糊的时光之笔,写下一页页故乡深情。泛黄的纸片,瞬间,惊艳我们的眼睛。(《白际》)语词巧用,比喻新奇,在虚实相衬中凸显自然之美。
新安的水遥远,天外无尽的伸展。落地时,发出一声“万安”这绵长的呼唤。她星夜往返,母亲守在窗檐,遥望万安,不禁发出一声长叹:无梦到万安!新安从白云深处轻轻地落在万寿山,凹凸的世界,从此回旋。(《万安》)描摹传神,状态逼真,让多情山水顾盼生辉。
这里有成片的水口林,有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杂子墩”呈现了农耕文明的生活样式,“仁安桥”下流动着世俗的繁华与儒风的高雅。(《前川》)联想丰富,意象鲜明,使得一片林木也葳蕤着诗意。
横江!我也是你的孩子。都说父爱如山,而我却言父爱如水。时光见证——你用生命喂养我,呵护我!我娇小的身躯因此从未感到寒冷。秋天,你灵动飘逸的气息,时刻浸润我的心田。落木。萧瑟。你依旧清澈,细水长流。昔日,调皮捣蛋的孩子,躲藏在你明澈的眼眸里,趁着夜色,荡起一阵阵涟漪,演绎一段段传奇。你的嗓门很低,不动声色。儿女们却个个英姿勃发,聪颖过人。(《新安有一条河叫横江》)一声呼告,一段对语,演绎出饶有情味的故事。
秋风徜徉的小道上,一片落叶伴随着大雁南飞,坠入迷途的草坪。蝴蝶的双翼,簇拥着落叶,秋色染黄了生命。蝴蝶的耳朵,在寒潮袭来之前,竖起。准备好了一切,包括越冬的衣物。在风铃的怀里,落叶翕动着羽翼,悄然无声地滑入严密的秋晨。(《落叶》)寻常意象,内蕴哲理,让人玩味再三,遐思迩想。
新安江,开始点起灯火。背倚一弯新月,期盼中旬的圆满;托起一枚绿叶,等候温煦的阳光;疏浚一泓清流,积蓄开拓的能量。眼前的这条河流,已然是搬运村庄的不老的传说。它随流水渐长,村庄渐远……(《流水渐长,村庄渐远》)寄情于景,寓意于物,轻轻几笔却满纸乡愁。
元人杨载在《诗法家数》中有“诗有内外意”之说,“内意”指其思想内容,“外意”指其描绘的形象,“内外意”相合相生,才能产生耐人寻味的诗意。远定的散文诗,正是“内外意”兼具的佳构。读着这样物境、情境、意境融合的文字,你一定会生出一对想象的翅膀,“思接千载,心鹜八极”,臻于美妙的艺术境界。
远定作品浓郁的诗情、诗意缘何而来?依我看,那就是——“诗心”。
所谓“诗心”,就是作诗之心,诗人之心。“诗心”是清纯的心,不被浊世所污染的心,不为凡俗所钝化的心。这颗心,善于感受人间的晴雨,善于辨识世事的良莠。这颗心,永远与最广大的善良人民的心一齐跳动。这样的心,就像明亮的火炬。有了它,能照亮生活的最深处;生活中所蕴藏的珍宝,也会最大程度地向诗人展露,并化为诗人自己的熠熠闪光的思想与瑰丽神异的语言。“诗心”又是善感的心,一般人面对已司空见惯的社会世相、自然风景,会觉得不过尔尔,而有“诗心”的诗人却觉得它们另有一番特别的意义。
“诗心”是构成“诗情”“诗意”的先决条件。法国诗人彼埃尔·勒韦尔迪说过:“不是一切幻想家都是诗人,但是诗人中常有幻想家。不是诗人的人的幻想是不结果实的。”诗人的人格具有多高层次的真、善、美,他的作品才能让人感受到多高程度上敢于崇尚真理、客观真实反映现实之真心,弘扬当今社会存在的有利于民众生活的仁善风标之善心,以及唱咏当今社会的人、物、事、景且被民众所认可之美心。换言之,“诗心”,也就是“真心、善心、美心”。
诗人远定就是有“诗心”的人。我与他虽未谋面,但通过近些年的交流,深切感受到他的纯粹,他的真实,他的善良,他的尚美,他对梦想追求的执着。远定生于1984年,2007年毕业于安庆师范学院中文系,无论是从教还是从政,成为安徽省作协会员、休宁县作家协会副主席,他都与文字亲密相携,行走在文学的山阴道上,先后在《人民文学》、《星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等文学刊物发表作品,与人合著出版《赵朴初书法精神探论》、《赵朴初传:行愿在世间》等著作,还从事《齐云山》等文学刊物的编辑工作。
他常常怀念着站了五年的教坛,曾深情地写下诗作《教师赋》——
你捧一颗心来
简单,朴实
庄严地镌刻古国文明
树立汉字的高贵
那神秘的表情———
狂草四溅,楷书平稳
碑和帖,像山和水
涵养华夏的仁与智
灵动而立体
等春天醒来
你一阵电闪雷鸣
萌生出智慧的火花
惊醒空旷
于是,你放眼远山
桃李竞相追逐
而你回身,依然是一面黑板
一支粉笔,一本书
以及一辈子的悲欢
当你直面大地或苍穹
身后,唯有静穆与崇高
他把读书作为精神生命的补给,曾在《书读之愈香》中写道:“或许,读书即是一种清修,读之修心、修福。浮躁的人在书中可以找到方向,安静的人则在书中找到激情。并且,书愈读愈香。”他视家乡徽州为修身养性之地,那里不仅风景秀丽,钟灵毓秀,而且人文荟萃,底蕴深厚,神韵悠长。他秉性率真,待人真诚,与人和善,愿结交天下文友,曾多次盛情邀约休宁齐云之游。
得天地之灵韵,汲典籍之精神,养浩然之正气,成自我之诗心。诗人之真情,烛微之眼光,创新之艺术,童稚的诗心,这就是青年作家汪远定创造文学艺术佳品的潜质所在。
我期盼着拜读远定的散文诗集《漫步·新安江》,更深一层地感受他的诗情、诗意与诗心!